第4章 Something Right(中)
05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迎来了大学的修学旅行。果然,如我所想,宫城毕业后,有一段时间都无法和她见面。
我和她自从考完试那天也已经快一周没有联系了。
我想知道她过得怎样。我知道如果我不去主动询问她的话,她也不会主动开口向我分享自己的生活。
“宫城。”
我没有直接说明我的目的,我觉得要是直接问出来一句“过得怎样?”她可能会不想回复我。
她没有回复我,但是未读变成了已读。
“过得怎样?”
好吧,我还是得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我也不想找借口搪塞过去我找她的目的。
“什么怎样?”
“毕业后这几天。”
“老师好八卦。”
“我们不是朋友吗?”
“是。”
“那就别叫我老师,可以叫我仙台。”
“不要。我不习惯。”
她并不想扔掉师生这一层关系,可是它对我来说却是很大的束缚。我确实可以忽略这个阻力,可是当这个阻力和宫城一起存在的时候,我便无法轻易忽视了。
“既然你不习惯,那我高中继续给你补习。”
“又不是应考生,学习压力并不大。”
“那就别叫我老师。”
“...”
想要摆脱掉师生关系这一层束缚对我来说好像是火烧眉毛的事情。放在几个月前,我无法想象我会为了一个小孩子而掏心掏肺。
宫城真的不是一个好孩子,要一个大人为她操心来操心去。
“叫我仙台,或者高中我继续帮你补习,你选一个。”
“为什么我非得听老师的安排?”
几个月前,我会因为我是她的老师而感到安心,如今的我却因为我是她的老师而感到后悔。
说到底,宫城本来就没有需要让我操心的理由,是我自顾自地为她想一堆事情而已。
“不为难你了,我只是想找你说件事。”
“什么。”
“我明天就去大学的修学旅行了。要不要带点什么土特产给你?”
不知不觉的,我又在拉进和她之间的距离。
“不需要。”
“吃的、玩的、看的,都不需要吗?”
“老师自己玩好就行。”
“带点嘛,宫城如果不想要,那我可以带点有观赏价值的给你。你不喜欢,就放在一边好了。”
“如果我不喜欢,老师还带来干嘛?”
“我想送点东西给你,算是结课纪念吧。”
我没有别的好的借口,只能拿这个搪塞过去。
我一边说着师生关系不好,一边又不得不借用这个来完善我行为的前因后果。
“那我呢?”
“什么?”
“我不需要给老师回礼吗?”
“如果你想的话?”
“算了,我也给不出去什么东西。”
也是,宫城不知道我的喜好,就如同我不知道她的喜好一样。不过,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送一点平常的东西我也会没什么意见。
“老师还是别送好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回礼。”
“当做是我单方面送也可以啊。”
宫城在线上聊天时,话好像比平时更多。
我更想打电话跟她聊,听一听她久违的声音。可是,以她的性子,多半是不会接受的吧。
“那老师要送什么?”
“所以我才来问你。”
“不知道,随便。”
“这样的话我也很难选啊。”
“不用那么纠结,我不是说了随便吗。”
我从她的语气中读出了六七成的不情愿,但是既然她同意了,我又不想把这个机会拒绝掉。
“那我真的随便送了喔。”
而后过了几分钟,没有回信。未读变成了已读,是话题终结的宣告。
心情无法平静的我,关上手机,拿上收拾好的行李,前往大学。
06
“老师是和朋友们去的修学旅行吗?”
“是的。”
我有些在意仙台老师所去的修学旅行,于是少有地主动联系了她。
“哦。”
“怎么了?”
“没事。我想起了我初中的修学旅行。”
“宫城难道不是和朋友一起去的吗?”
“那自然是。”
“那不就是了。”
这一句之后,仙台老师发来了几张照片。
山在远处被云雾环绕,坡上翠绿的树为山体上了色。山谷之间是几条隐约可见的河流,其下游一直延伸到相片的末端。
照片里自然是没有拍照者本人。
“宫城,这儿挺漂亮的。”
“跟我说干什么?”
“分享一下而已,你就当做我在发朋友圈。”
“去旅行就别老是拿着手机了,好好享受吧。”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仙台老师真的把我扔在一旁和朋友们玩的话,我又会感到胃一阵痛。
我不想去弄明白痛的原因,总之就是不舒服。
“你就说漂不漂亮吧。”
“嗯。”
“宫城有去过这样的地方吗?”
“老师一直拿着手机不会被朋友们抱怨吗?”
“没事,宫城你想太多了。”
“再说了,只是和你聊聊天而已,不行吗?”
“可以。”
“那就回答我上面那个问题吧。”
“没去过。”
“以前初中去的地方呢?”
“没有这里这么好的生态。”
“我下次带你来?”
我刚准备在键盘上打字回复,但是看到仙台老师的话后,我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向我开玩笑,我相信她是的。
可是,一种诡异的寒冷爬上我的后背。
如果师生发展为这样的朋友——我还是不太能接受。
“好远。”
我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可我好像把这个当真了的一样。
我试着婉拒,可是我的内心深处却又对我这种行为感到抗拒。
到底想怎样,说到底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只知道我是个麻烦事一堆的怪胎。
“宫城又没来过怎么知道远不远?”
“老师为什么想带我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问出了我想问的问题。我明知道这是她的一个走心的玩笑,可是我却认真地想要得到她的答复。
“我们是朋友啊,出来旅游,朋友之间不会干这种事吗?”
在我后背上的恶寒爬上了我的指尖,它们渐渐地不受我控制。
“师生发展成这样的朋友,我接受不了。”
它们擅自地在键盘上敲出了我一直因为顾及她的感受而藏在心里的话。
我清楚地知道仙台老师并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可是我会。
我就是个麻烦事一堆的小屁孩,我认了。
我不希望自己勉强着自己去接受一些我难以接受的事情,无论请求的人是谁。
可是,我明明可以在一开始就向仙台老师说出拒绝,我却偏偏到了现在——仙台老师已经认定我们为朋友的时候,说出类似于断交的话。
师生关系也已经结束了,那么我的这句话也就宣告着,我和仙台老师要成为陌生人了。
我不明白我为何在现在才把话说出来,这就像是我在期待着什么东西,可是现在又选择了反悔的这个选项。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为什么当初会认同仙台老师的成为朋友的想法?难道当时的我就对师生关系发展出来的友情感到无所谓吗?不是的。我一直在考虑着这个事情。
那么,我当时为什么又同意了?
那么,当时的我又在期待着什么?
疑问像无数个泡泡一样升腾在空中,我来不及一个又一个地戳破。
维持现状,只能让我垂眸逃避,只会让我将心中的感情搅拌得越浑浊。但是,现状被我打破了,又不见得会怎么样,原本在这的东西不见了,原本不在这儿的东西也没有突然出现。说到底,我压根无法说清楚自己行动的原因。
“抱歉。”
聊天的最后,只剩这么一句话。
她甚至连她在开玩笑都没有向我解释。
07
没有做梦,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我却醒来了。宿舍里漆黑一片。万物都还在沉睡,无论是房间里亦或是外面的街道,都鸦雀无声。
窗帘间是昏暗阴沉的光,黎明正在到来。潮湿的空气带着凉意钻进房间,掠过我的脸。
我起身前去客厅,将滚烫的热水倒入装着咖啡粉的马克杯,里面霎时飘出浓郁的苦味,我用嘴唇碰了一下,尝不出苦以外的味道。
“师生发展成这样的朋友,我接受不了。”
脑海里,昨日宫城的话还在回响。
我像是被她关在了密不透风的密室,沉甸甸的空气里包裹着她的冰冷,刺骨的寒冷肆虐我的身体,沉重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
她只是发了文字,我的意识里却自动将她的声音与这段文字匹配起来,致使我的血管里也尽是冰冷的液体。
咖啡很烫,我却巴不得一口将它灌入肠胃,让热辣辣的温度褪去我全身的寒冷。
我很想给她打电话,可是她昨天的话将我行动的理由全数封锁,我的脚被套上了脚铐,我的手被锁上了手铐。
“......”
我拿着杯子,来到合租宿舍的阳台。
灰墨色的云在微亮的天空上移动着,远处的天际线堆满了厚重的乌云,看起来是要下一场痛快的雨。呼啸的冷风吹乱我的刘海,滑进我睡衣的空隙里,害我打了个哆嗦。咖啡上冒出的热气也被风打在我的脸上,留下点点水珠。
风很冷,刮得我眼睛刺痛,不小心渗出了泪水。
我希望被一场暴风雨狠狠地糟蹋一遍,在我的身上留下创伤,让我不得不暂时放下关于宫城的事情。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早上起来到现在,我还没看过手机。老实说,我不敢看,我不知道会不会收到一些我根本不想看到的消息。
愈来愈大的风往我的脸上冲来,我猛地闭上了眼睛,我不得不躲回客厅里,将阳台门顶着强风用力地关上。
抬头一看,房间的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光下打落着几个人影,她们在窗外昏天黑地的狂啸中起床了。而我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08
我的心被灌下了一杯苦酒,现在它们正肆意地在那儿发酵着,让我的心又酸又闷。如果可以,我很想痛快地和舍友们享受暴风雨下温暖的宿舍,但是我强行挤出肌肉曲线的脸后却尽是疲惫。
宫城毫无预警地擅自闯进我的心,不留下任何讯息便在我身体里另外撞破一个洞口逃了出去,害得我血流不止。也许倒也没那么严重,但是我真希望她伤我可以伤得轻点。
我想要责怪她的麻烦,可是平日里她的脸蛋与声音让我无法这么做。
我喜欢她,那么我到底是何种的喜欢呢?我并没有喜欢她喜欢到飞蛾扑火,也许也根本没有这样的火能让我扑,倘若真的出现了,我孱弱的翅膀究竟能否抵住强热?
那么,是潺潺流水一样的喜欢吗?我希望成为她的平日里的朋友,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潺潺流水的话,我又期待着更加进一步的关系,那这是不是又超出范畴了?
要是我下定决心地回答一句“我不喜欢她”,没过多久我的内心又会偷偷把这个答案擦去,等我哪天晚上枕着手臂沉思的时候,才恍然发现答题纸上是空白一片,我又得自己写下一个新的答案。
舍友们的闲聊与嬉笑声,我只觉得吵闹。
起身窥向窗帘外的世界,是铺天盖地的昏暗,甚至乎不断高速下落的雨水将窗户涂上模糊的水汽,远处的世界被浸泡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高楼被灰白色的水雾环绕,我正打算拍下这一景色,却忽然想到自己没有可以发送的人选,于是叹气、作罢。
我来回翻动着和她的聊天界面,希望她可以主动来找我说一说话。
至于是说什么呢?其实并不重要。
我知道她不会因为那些直白的话而感到自责,我也不会要求她交代清楚那句话的意思。
只是,她的消息发来,我能安心罢了。
为了排解忧虑,我戴上了耳机。纵使这样的行为在欢乐的舍友们的眼里有些搞特殊,但是我也不想顾及上那么多,也希望她们不会过问我。
说起来音乐,我曾想过问她的喜好,亦或者是和她一起听听歌,做些简单温馨的事情。可是,碍于某些我现在还未知的因素与阻碍着我的何种尚未被我发现的力量,我没能好好地问出口。
我很容易满足,但是为了达到这样简单的效果,这期间的各种碎石和淤泥却铺满了道路。
无奈,只好作罢。可是,又怎能真的放下心来呢?于是我不停地往回走,又不停地驻足回首,希望身后刮来一场狂风,吹走碎石,又希望狂风之后是云开雾散,是露出来的日光,晒干路上的淤泥。
可是,它们迟迟没有出现。
听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声太大,我叹了口气,摘下还在播放音乐的耳机,转而倾听窗外嘈杂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