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保護】

孩子，

電視看多沒關係，但這樣跟大人開玩笑不好喔。

孩子，

討厭爸爸沒關係，但這樣毀謗大人不好喔。

孩子，

很愛媽媽沒關係，但這樣…

這樣…

…哪樣了？

城之內想不到了，想不到任何可以逃避現實的言詞。

她好想那樣說，想用大人訓斥的方式對待說謊孩子。

可是，當她為了確認真實、刻意推開擁抱察看孩子的雙眼時，她怎麼樣也找不到說謊的線索或證據，只有那些無法形容的沉重和被迫早熟的氣息，荊棘似地扎在她的身上，毒藥似地滲入每一寸的血肉、吞噬她年幼的靈魂。

第一次，城之內才了解，電視劇的爛腳本是真實的。

第一次，城之內才知道，過分不安而有的顫抖擁抱是存在的。

第一次，城之內才發現，就算懂得詞彙很多，言語仍有地方無法敘述說明的。

「告訴我…你的名字…」壓抑同樣顫抖的聲音，還在信與不信間遊走的城之內、只能從還在消化資訊的大腦中丟出這個唯一可以和混亂分離的問句。

「未央，我叫未央…沒有姓氏…」最後的＂沒有姓氏＂說的很沉、很重，彷彿在極力否定透過姓氏烙印在身上的污穢，又像是因為某種東西逝去而不願再開口提起的逃避行為，聽得城之內茫然，理智的天平再度傾向不信任的那邊。

「未央是嗎…」低語喃喃和那個人名字有同樣音節的名，城之內知道自己應該要相信這個孩子，做為一個單親媽媽，她更清楚孩子比大人誠實的道理，更別說剛剛在她耳邊低訴的故事，能將大門四年來消失的事情合理化，只是身為大門的同事兼牌友，思路逐漸清晰的她仍有幾個不能理解的盲點。

最大的疑問，便是依照大門的個性、她不可能忍氣吞聲這麼多年，縱然失憶可以讓很多事情都變成難以置信的可能，她還是不願相信對守護之人有如此堅持的她，會走落魄到這樣的情況。

就連自己，當年也是她這麼不怕死的守護過來，她怎麼可能讓未央忍受四年痛苦呢？

「…城之內醫生……你相信未央嗎？」像是察覺到城之內身上還有的不確定性，仍和城之內對視的未央，忽然用著極輕的語氣反問，「你…其實不相信未央對吧……因為未央看起來還是個小孩子對吧…」停頓幾秒後的覺悟讓存在於雙眼裡的光芒消失，上一秒還有的活人氣息此刻卻突然像是自滅的火焰，蠟油燒盡，僅剩一縷沒有氣息的灰煙等待死亡黑暗的到來。

「未央……」

「我以為總算在這裡找到媽媽的熟人，可以代替未央保護媽媽……」退開過分親密的距離，極度受傷和長年不被信任的語氣，瞬間讓城之內鮮明地感受到心臟被利刃刺入的痛，甚至懊悔自己為何再度讓孩子成為一具空殼時，未央的下一句馬上讓城之內知道這孩子多麼溫柔、自己則多麼傷人。

「不過也可能是未央認錯人了…畢竟世界這麼大，和醫生同樣姓式的人一定不少，所以在那天到來之前，我必須繼續好好守護媽媽……」走回她口中的媽媽身邊，未央用著堅定卻疲憊的神情、輕輕地雙手護住對方掛著點滴的右手。

「抱歉，城之內醫生，剛剛的話應該造成您不小的困擾，請您當作沒這回事忘記吧……」一如剛來時的成熟語氣，更加使城之內無法想像這個孩子到底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

未央沒有用極度的詞彙逼迫城之內相信她，卻也不為城之內不相信她而放棄保護媽媽的信念，如果這真的是為了欺騙她而演出來的劇本，城之內不得不說，大門未知子你真的騙到我了。

但，如果是真的？

那是不是她要成為一個自己也討厭的，那種漠視一切的人呢？

而且就算眼前的人真的不是大門未知子好了，這個女孩和女人也真的需要別人協助她們脫離她們的恐怖陰影。

更罔論，那個女人真的是大門未知子呢？

這四年來，她是不是又用一種別人無法認同的方式在守護著這個女孩呢？

城之內不敢想，也想像不到。

她只是用了些時間在最後的躊躇做出決定，然後帶著整理好的思緒和情緒緩緩地走到未央身後，微微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抱著懷中想法超齡的孩子。

接著輕輕地將下顎靠在她的頭頂，用著內心最柔軟的言語、低聲承諾一句：「我相信未央，我相信你…我會想辦法救你媽媽的，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淚水再度落下，帶著許久未見的真心微笑沿著兩頰落下。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未央，謝謝你一直守護著她……」感受懷裡的顫抖，即便城之內還沒確定病床上女人的身份，她也真的要好好謝謝這個孩子的付出。

「謝謝你，醫生…城之內醫生……」總算有人願意幫忙分攤肩上的重擔，真實年齡也還未成年的未央不禁一邊低聲致謝、一邊感受到擁抱的真實溫暖後，瞬間失去承受重擔能力的轉身躲進城之內懷中，任由城之內衣服上的消毒水味刺鼻，也無法在多堅強一刻地無聲痛哭。

不被信任的第三期腫瘤摘除。

生命特徵安穩沒有警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