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手術】

『Dr. 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今日也要進行手術？』

『嗯。』

『是大門醫生的手術嗎？』

『這跟你無關。』

『什麼時候？為什麼我…』

『沒為什麼，我的手術不需要妳的參與，我不需要你。』

『我不明白你…』

『如果我是你，我會好好盡全力完成我眼前的手術，而不是在這裡糾結無濟於事的問題。』

──況且，你是大門醫生的什麼人嗎？

「刷刷刷──」清冷的水沖走雙手上的髒汙泡泡，仔細洗淨每個指節細節的動作不僅是對手術室內的病人尊重、更是對自己的醫生天職負責。

只是當水聲停息，今日只有一場手術、也是這個假日唯一一場手術的城之內，卻沒有馬上進去她該進去準備的手術室，而是站在原地、看著斜前方另一間目前還未被使用的手術室，口罩懸在胸前，略黑的眼袋看得出昨晚沒睡好的跡象。

時間拉回昨日下午，總算結束醫院工作回到病房的城之內，依然沒有從晶叔口中得知和從有紀那邊聽來不同的說法，只比較清楚大門明天是做什麼檢查以及一句“雖然是院長臨時拜託，但明天的手術還請博美多多注意一下“的奇怪話語。

「我會的，晶叔。」追問的句子沒有適當的機會出口，城之內也只好用平常假裝在臉上的制式笑容，將自己的猶疑和失落和停在咽喉的話勉強吞回心裡。

然後，按照前一晚更衣盥洗後心中預定好的事情，沒有衣服可換的城之內，也就順便幫忙把晶叔、大門以及未央這幾天替換過的衣服拿回家洗。

縱然離開前，晶叔認為醫院有洗衣間、可以自己處理他和大門以及未央的衣物，但除了藉口說“多人使用的洗衣機比較不乾淨”以外，城之內沒說另一個因為大門的話而逐漸確定在心中的關係。

──當我的家人好嗎？

那夜還未給予回應的問句，此刻早已自動在心中將與大門關係匪淺的人一同劃分到“家人”的範圍內，也因為是家人，所以在確定病房有晶叔、有紀兩人照顧，城之內再度拿起那帶還放著特地帶來驗證身分卻沒有真正拿出來的白色棉衣，將所有人的衣服一同帶回去洗曬。

「已經有些灰塵了嗎…」這是剛進家門的呢喃，明明沒回家不過兩天，指尖在鞋櫃上摸出的薄博灰塵卻彷彿拉長城之內視覺上的時間、給她這裡已閒置一陣子的錯覺，但另一種更直覺性的哀傷，莫過於這個黃昏時刻，只有滿屋的寂靜空氣回應她那聲略顯疲倦的“我回來了”。

這不是第一次發生，只是自從小舞去國外留學後，城之內才又漸漸想起那些過去沒人等待自己回家時的空虛感，也想起離婚後的忙碌工作是不是也時常讓小舞有這種感覺，是不是…

…大門桑小時候也是這樣長大的呢？

不知何來的念頭，在想起前兩天回家的原因和之中與晶叔談話的過程後似乎合理許多，即便當時的她也只在晶叔的隻字片語中捕獲為數不多的訊息，但比起以前共事的時光，城之內反倒覺得自己更加接近大門未知子這個人。

「城之內醫生？」

「雀野醫生？」思緒忽然從昨日場景拉回現實，轉身看見同樣好陣子不見的醫介所醫生不免讓城之內些許意外，「你怎麼會在這？」

「這話我也正想問你呢。」笑著回應城之內的問題，身為醫介所內厲害的腦外科醫生之一的雀野義人，他很難說有多高興看見今天的合作麻醉師是城之內博美，「昨天我還在想，天堂院長在電話裡說的城之內醫生是不是你，沒想到真的是你，相信今天手術會很順利。」

「有雀野醫生在一定很順利。」微笑面對許久不見的醫生，不久前的煩惱也在聽見對方的說法後暫時放到後頭，「所以今天第二手術室的執刀醫生是雀野醫生？抱歉，因為我是昨晚才被臨時通知所以不清楚執刀醫生是誰。」

「沒關係，我也是前天才接到天堂院長的電話，不過因為現在在別縣醫院有合約，只能把手術安排在今天。」按下泡沫洗手，一臉抱歉的表情似乎還不知道在小舞去英國後，有沒有休假對城之內而言已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唯一的差別大概是在大門無預警消失後，城之內比較常在假日拜訪晶叔他老人家。

「話說回來，城之內醫生也在好奇晚點第一手術室的手術嗎？我也很好奇呢，聽說是個厲害的女醫生。」

「雀野醫生知道那名醫生的事情？」

「喔？嗯，多少知道，前幾個月剛好有去參加國外醫學研討，有在會場上遠遠看過那名醫生。」難得聽見城之內好奇別的醫生事情，低頭洗手的雀野不免愣了一下，「聽說是這五年忽然在外科醫學那邊竄起的超級新星，不過個性冷漠不好親近，很多人都稱她冰山美人。」

「除了跳級入學和跳級畢業外，畢業短短四年內就有豐富的軍醫、船醫的經驗。」沖掉手上泡沫、抽下紙巾擦拭雙手，歪頭說話的模樣似乎也不太記得那時聽見什麼，「但會引起那麼多人注意，我想應該是這幾年連續完成幾個高難度手術，而且手術時間和縫合技術都有超乎一般外科醫生水準的關係吧。」

「超乎一般外科醫生的水準…」低聲呢喃，城之內莫名對這位女醫生的背景有種熟悉感，但還沒想到在哪裡看過類似的經歷，雀野一聲"時間差不多了"讓城之內不得不放下未解的疑問，跟在後方走進手術室動手術。

未知子…

確認所有生命數值後，看了眼手術台上已被剃光頭的病人臉孔，依舊是完全沒見過的陌生樣貌讓城之內不免對早上和那名女醫生的回應憂慮不安。

「今天麻煩各位了，手術開始。」

「生命特徵。」

「心跳80，血壓80-130。」

「手術刀。」看著右手向她伸出，護理長白木淳子也連忙將一旁消毒過的手術刀放到第一次合作的女醫生Dr. 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手上。

不同腦部手術的第二手術室開始時間，進行腹腔手術的第一手術室倒是晚了半個小時才開始，但除了在場麻醉師及第二助手皆是醫院的實習醫生外，第一助手同樣不是醫院內的資深醫療人員。

當然，手術時間不同和有實習醫生協助並不少見，更別說因為假日的關係另一間手術室只有執刀醫生、麻醉醫生和一名護理人員的可怕人數，只是當知道躺在無影燈下的人真實身分後，很難說這場手術這樣的安排是否合理。

『臨時手術？可是明天不是安排大門醫生…』

『昨天的事讓加地醫生後腦遭受重擊，雖說檢查後沒什麼大礙，卻也不得不取消他今天的手術，原醫生則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天堂院長？』

『所以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遭受攻擊的情況下，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決定相信那些人"這兩天應該沒有人會來攻擊"的說法，決定臨時手術。』

『那明天的檢查…只是個幌子？』

『或許是，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想做什麼，只知道包含神原先生，目前只讓參與手術的人知道明天的手術，您是其中一位，護理長。』

『…我知道了，謝謝院長如此厚愛，我會盡力協助城之內醫生和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他們的。』

『城之內醫生不會參與這場手術，明天的麻醉師將由藤井醫生負責。』

「生命特徵。」

「心跳92，血壓95-144。」

「止血鉗。」思緒被聲音拉回，不應該存在的短暫分心、在看見不到幾分鍾的手術進度時不免訝異，不僅因為她很久沒看見外科醫生下刀速度如此快速，俐落的下刀方式更使她誤以為站在她身旁的人是那位女醫生。

若不是兩人的側臉在無影燈下是不同的專注神情，護理長或許只能從彷彿一開始就打算獨自完成手術的隱約意圖，察覺到現在執刀的女醫生不是她所熟悉的大門未知子。

只是當病人腹腔被打開，所有儀器工具都一一架設在該有的位置時，原先應該正常規律的心電圖瞬間劃破一切平靜的發出強烈警告。

「嗶嗶嗶嗶──」

「怎麼回事？！快點回報狀況！」

「心跳上升，血壓不明原因持續下降，出血量…」

「等等！別動那邊！」

「嗶嗶嗶嗶──」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是剛剛…」

「剛剛怎麼了？」手術台上的病人腹腔正大量出血，不該存在手術室的冷兵器卻意外出現的指著實習醫生的右方太陽穴，「不小心讓一切進展到你想要的結果嗎？」

「前、前輩…？」

「別動，放下工具、雙手舉高，不然我就讓你再也不能動。」沒給多餘時間，站在對方右邊的第一助手，直接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向後拉離手術台旁邊，但似乎沒想到會被這樣拉扯，被拉走的人在退了幾步便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一旁器材也瞬間被撞落的叮鈴框啷。

「不想成為第二個上手術台的人，就維持這樣的姿勢到結束。」沒有把人扶起或撿拾器具的打算，第一助手繼續用他的槍指在對方眉間上，「左撇子的慣用手變成右邊，聽見最喜歡的教授事情相關卻沒反應，反倒來參加這場不重要手術，看來你蒐集資料的能力還有待加強。」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想來增加手術經驗罷了。」

「那你知道現在正在手術病人是誰嗎？」

「不就是大門未知子女士嗎，這有什麼…」還沒說完，看見只剩口罩上的一雙眼睛聽見什麼趣事般笑彎了弧度，一瞬間還想強辯什麼的人忽然驚覺不對勁的閉嘴安靜。

「護理長，3-0縫線。」沒因為突來的事情分心，不知何時已經做好緊急止血、重新穩定住手術台上病人生命特徵的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再次出聲將不小心出神的護理長喚回，卻瞬間讓護理長不能理解此刻她還在執行的事情，畢竟…

「那些人再怎麼厲害，也不可能如此相似人類的手術用假人。」察覺出護理長此刻的遲疑，這兩天給人冷漠不易親近的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難得低聲說明，並將一顆從體內取出的黑色金屬物體放到一盤托盤上，「就算不是那個人，現在躺在這裡的也是真的病人。」

「對嗎，藤井醫生？」稍微抬眼看了下左前方的麻醉師，卻意外沒得到回應，只看見一雙不同平時護理長所見的沉著眼神、認真地確認機械儀表上的數值後替手術病人施打正確藥劑。

「生命特徵。」

「心跳90，血壓78-135，出血量…」一邊說出執刀醫生必知資訊、一邊紀錄手術結束的當前所有顯示在機械儀表上的生命數值，「其餘數值一切正常。」

「手術結束，辛苦了。」望著一旁紅色電子鐘上比預計還要提早一個小時的時間，總算能說出這場手術最好的結語，一直繃緊的神情也瞬間柔和許多。

「不愧是大門醫生御用的麻醉師，希望以後還有合作機會。」擦身而過的呢喃低語，似乎明白這句話內有什麼事情是不能明說給太多人聽見，只是比起雀野給的高度讚賞，依舊只給點頭回應的城之內，事實上對於參與這場手術的自己打了個不認真的低分。

若不是早上從Leonhart（萊恩哈德）醫生那裡聽見一句“我會好好盡全力完成我眼前的手術”，或許城之內的心思依舊在擔心隔壁手術室，無法在第一次心跳數值改變時很快地做出施打藥劑的判斷，更別說讓生命數值其實不太穩定的手術病人在這場手術中完美謝幕。

「大門醫生御用的麻醉師嗎…」沒忘了最後雀野那句應是稱讚的話，一直離手術病人有段距離的城之內不知為何地在幾秒後起身到病人身邊，「如果是大門醫生的話，應該會這樣做吧…」將手輕放到病人左胸口上方，重現那些年大門結束手術後不為人知的關切動作，沒有以往聽見自己屬於誰而有的辯解，此刻的城之內反倒因為大門回來後開始想念從前共事的時光。

「…這是？」忽地注意到氧氣罩下方的臉孔有些不對勁，站在病院內唯一沒辦法觀摩的手術室，小心翼翼地摸上病人臉頰異物的同時感到心頭一涼，雙眼微微瞪大，卻還沒想到接下來自己想做什麼來證明什麼時，她聽見手術室的金屬大門再度打開的聲音，然後…

──碰！

生命特徵，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