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一.早熟】
生病。
在醫療程度好的國家以及有些經濟能力的家庭來說,感冒發燒這些基本小病根本不足以奪人性命,甚至有時還可因為小病被那些自己在乎的人多留心關切。
對孩子亦是,就算是不小心因為天冷而流鼻水,爸爸媽媽的一句“會冷嗎?要不要喝熱巧克力暖暖身?”也足以讓有些病樣的年幼孩子心滿意足、揚起幸福笑容。
只是,比起“凡事都有例外”這有如呼吸一樣普遍的形容,有些事情反而是發生在預料之外。
「好熱……」抵抗外界侵入體內的病菌,不停升高的體溫不僅再次讓僅有十歲的孩子難耐低鳴,更使一旁看似只有二三十的貌美女子焦急與煩躁,卻不是那種母親對孩子生病的焦慮,而是…
「未央怎麼了?」神經還和孩子的體溫一樣攀在高峰邊緣,此刻幾乎不願聽見的低沉嗓音有如失手下墜深淵冰潭那刻驚愕毫無預警的從頭頂冷透腳底,「…我的孩子,怎麼了?」忽地壓低的語氣,讓不敢看身後男子的女人更加害怕地閉上差點開口的嘴。
她不是孩子的母親,她也不知道這個孩子真正的母親去了哪裡,她只是個被人口販子綁架的女人,然後又被人當作商品一樣賤價買進高額賣出,畢竟身處在女性沒有地位的國家,這些事並不少見,只是這個由豪宅華麗偽裝的牢籠反倒是女人在這悲哀的一生裡,難得擁有少數人權的一個地方。
「未、未央她…發燒了…我正努力讓她退燒……」強忍身體不停發顫,身後人的明顯威壓不得不迫使女子說一些話,縱然她也明白有些時候多一句反而將加速將自己推入生命盡頭,可是比起什麼都不說,依舊抱著或許能逃過這個性格捉模不定的男人一劫死亡命令的希望,「已經…吃了醫生給的藥…等等應該會…」
「是嗎?」不待女人把話戰戰競競地說完,男人簡單的兩個字俐落關上對方的嘴,一邊稍稍拉開那似乎綁的過緊的領帶,一邊彎下身子拿起寫滿外文的藥袋查看,稍微蹙起的眉梢似乎有什麼疑慮。
「辛苦你了,你可以去休息了。」良久,以為自己會遭遇到什麼不測或逞罰,男子預料外的感言再次印證僕人們對於家中男主人個性陰晴不定的描述,眼神上移,不敢直視對方的女子一臉驚疑交雜地端詳男子的表情、手腳縮瑟不安地確定剛剛那句話後,才總算願意點點頭、輕手輕腳地離開這個孩子生活的房間。
「Felcelbert.(費爾伯特)」房門關閉不到三秒,男子忽然喚了聲站在門邊的西裝男子,從行為來看,似乎是男子的隨從,「I need a rest.(我需要一個休息)」話語剛落,西裝男子先是愣了下,隨後像是明白什麼地推了推他臉上復古的金邊眼鏡,說了句“我知道了"後右手伸入西裝內袋、離開房間。
──咻。
似是煙火射向天空時的長音在那門關上不久後傳來,卻沒有煙火綻放時該有的花火聲補滿突被滑破的寂靜,唯有那晚仍在高燒中的未央知道,節日慶典在這個生活兩年多的地區從未有過,更不用說父親整夜守候的隔天她就沒看見她的“第四位媽媽"。
「沒事的,未央,爸爸在這。」再度拿下毛巾重新擰濕放上,消失這個房子四天的男主人,用著和對其他人不同的溫柔嗓音向病床上的未央低語,「沒事的,好好休息…」一如那些慈父會有的模樣,失去意識前殘留在眼裡的畫面是父親放毛巾的右手掌上綑了圈新紗布。
「唔…」再次清醒,竄入鼻間的消毒水味很快讓同樣躺了一晚的未央知道自己在哪裡,身體沒有絲毫疼痛,不知是昨晚手術的麻醉還未退去、還是那個黑影施打在身上的藥劑留有副作用,無法做到控制手指這樣簡單的事情,未央也只能從還有些昏沉的腦袋裡,試圖回想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麼聽話,不要在這種情況下節外生枝……
──好好睡一覺,別出意外。
…那個味道不是…
想起藥用酒精前聞到的淡淡氣息和誰相似,未央頓時焦急地想要轉頭,卻怎麼樣也無法讓意識和身體相連,不安淚水滑出眼角,強烈壓抑在咽喉裡的難過,是不清楚視線範圍外是否還有黑影存在而有的自我保護,深怕一絲聲響再次換得四年前體會過的各種悲傷。
「還好嗎?」像是印證未央的不安,一個有些滄桑的聲音忽然從床尾壓低傳來,只是比起昨晚昏暗燈光看不見面容,睡了一晚的未央倒是清楚看出逐漸走到床邊的人是個白髮稀疏的年長男子,「身體不舒服嗎,未央?」一如說話的溫柔,卻在伸手觸碰前換得未央倏地閉眼的害怕。
「抱歉,忘了先自我介紹。」驚覺自己的舉動嚇到孩子,向來做事精明的晶叔不禁一邊收回超過陌生界線的手、一邊對自己突來的魯莽暗自感嘆,感嘆自己在年紀的推走下失了些穩重、也感嘆自己對於大門好不容易的歸來失去了該有的平常心,「你好,我是神原 晶,大家都稱我晶叔,是神原醫介所的負責人,也是照顧大門未知子的經紀人。」他說,用著已經很久沒用的外語和女孩輕聲對談。
「…晶叔?」聽見這個似曾聽過的名字,未央的警戒很快就鬆懈下來,卻沒完全消除她眼裡的疑惑,而是和晶叔互看一陣後,用虛弱的聲音輕語一個曾在大門形容偶有片段記憶中某人的暱稱,「…鯊魚爺爺?」
「是的,我是鯊魚爺爺。」沒有對孩子為何知道這個暱稱而太過驚訝,反倒對孩子知道這個名字有些許慶幸,因為這表示大門對他們的記憶沒有完全遺失,只是現在腦部有些積水或壓迫導致她思緒有些不通而已,「未央的身體有任何不舒服嗎?」
「沒有,什麼感覺都沒有…可能這次的麻醉藥下的比較重吧?」不像十歲小孩會說的話,未央的用詞頓時讓晶叔產生困惑,「媽媽呢?媽媽她沒事嗎?」來不及追問那句話的意思,未央的反應再度看出大門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放心,她沒事的,現在正安穩的睡在隔壁床上呢。」似乎還在猶豫和孩子稱呼大門的方式,晶叔只用代詞簡單回應,「你看。」稍微替未央挪動頭部,好讓她能在看見不同姿勢卻睡在同張病床的兩人後安心。
「太好了,媽媽沒事……」沒有初醒時的恐慌,總算能放心的未央也露出淺淺的微笑,只是這抹笑容沒有持續太久,擔憂又忽然沒來由地攀上眉間,「能麻煩鯊魚爺爺幫忙把簾子拉上嗎?還有可以的話,能幫我拿外套給我嗎?我記得在床尾椅子的椅背上。」
「怎麼了?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因為…」視線仍在另一床的大門身上,聲音卻頓了幾秒後才接續下去,「我不想讓媽媽看到我這樣……」
「未央?」
「媽媽已經為我付出很多,現在她好不容易能夠回家,我不希望她再為我擔心……」配合尾語的落寞,還無法很好控制的左手此刻也不自覺握成拳,「至少…在爸爸反悔前…我希望媽媽能好好休息……」伴隨一聲幾乎無法聽見的嘆息,晶叔也忽然在這句話後沉默不語。
「唰──」滑桿輪子移動後的細碎聲音,給醫生或病人有隱秘環境問診而設置的拉簾,為了別的目的,悄悄將另一邊仍在夢中的麻醉醫和失憶的外科醫隔了開來。
比起深海鯊魚的冷血無情,鯊魚爺爺倒是給第一次見面的未央一個溫暖印象。
生命特徵在異常還未被察覺前,持續平穩沒有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