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六十.能力】
【六十.能力】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繼續躺著避免傷口裂開。」注意到病床上的動靜,坐在離門口較近摺疊椅上的女性在看了眼腕錶後好心提醒,「藥劑用量偏重,感覺不到疼痛是正常的。」聞言,初醒的女子也察覺到什麼似的停了幾秒後放棄改變目前的姿勢。
「…我死了嗎?」頗奇怪的問句,但聽在病房內另一名女性耳裡似乎沒什麼異常,絲紋不動的表情在確認完手機預備送出去的訊息後,才在抬眼時出現細微變化。
「嗯。」不多不少的單音證實病床上女子的疑問,注視人的灰色雙眼沒什麼溫度和生氣,似乎暗示女子本身不喜歡多言的冷漠,「死因近距離心臟射擊,死亡時間凌晨一點十三分。」
「心臟射擊…」想起那瞬間子彈打在防彈衣上的衝擊,女子放在胸前的右手也不自覺地向內抓握,但如對方所言,偏重的藥量僅能讓她微彎第一指節、無法握拳,幾次重複後不再堅持地讓手心自然鬆開,「這裡是哪裡…」一聲嘆息,嘆出了一種不甘的無能為力。
「臨時用附近住家充當的病房。」
「…我睡了多久…」
「不包含假死當下的昏迷時間,躺在這裡已經過了三小時又四十六分鐘。」平鋪直敘的聲音仍是不帶感情,似乎這些事情如同人需要空氣、魚需要水那般司空見慣,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孩子沒事,但他帶走了。」頓了下後含糊開口,難得的不確定語氣、證明這位被派來看守的女子還是有些人類情感,卻意外地沒得到回應,僅能聽見周遭空氣輕撞著兩個不同頻率的呼吸聲,無法理解忽地沉默的女子、是怎麼思考這段資訊以及背對她的她此刻是什麼表情。
面對再次回歸的寧靜,穿著合身高領紫毛衣的看守女子,也不強迫繼續話題地起身靠近、檢查對方的生命數值並觀察房間,畢竟同為今晚臨時病房的臨時看守員,她對於此地的安全感、大概就如這次迫使她合作的對象組織信任那般不信任。
房內光線不亮、僅有一盞床頭燈點亮床舖周圍,床尾牆上唯一一扇窗戶被拉開的窗簾隔絕外界窺視,細碎的淺橘色、淡淡地在視覺上暈出泥土被指尖上搓成微粒的粉末溫柔,室溫不高,暮冬蹣跚不前的步伐在肌膚蓋著一層厚厚的乾冷。
車燈不時晃過窗簾,似乎是在一條繁忙道路旁的住家。
「接下來你們會怎麼做…」以為病榻上背對她的女性早已因為藥性昏去,突來的問題證明她的猜測錯誤,不過從聲音的虛弱程度聽來、半小時前的手術確實消耗掉她大量元氣和體力,「要怎麼去…」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回絕的速度銳利地宛若劃破空氣的手術刀、迅速切開癌細胞向外擴張般多餘且難以回應的提問,「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想怎麼做,我不是他們的人。」
「這跟說好的咳…不一樣咳…」伴隨兩聲急促地咳嗽,忽然的激動讓病床上的女性感覺胸腔用力縮緊、難以換氣,「我的先生和孩子…」
「約定?確定那不是你的一廂情願?」灰眸閃過陰冷,想起過去幾個鮮明血腥的畫面,檢查生命特徵的行為也不自覺停頓幾秒,「如果真有約定,那等你情況好了再跟他們說,我只負責在這裡確認你會醒來而已。」
「那他們什麼時候會來…我什麼時咳…候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
「最晚明天會有來接應你的人,但應該不是和你談條件的那位,你想找的人短時間應該不會出現在你面前。」視線再度看向一旁,聽見這類堅持的話,主要是化學背景的她,除了攀上眉間的不解外還有自身經驗給予的無奈,「對他們來說,不是任務鎖定的目標,每個人的身份大概只剩當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如果當棋子能讓我的家人離開那裡,那我…」
「只怕這個如果已經毀在你手上了。」不讓不該有的期待形成,依舊冰冷的聲線再次輕易地摧毀那些沒理由的希望,「那晚的談判你應該也明白他的心意,能將你安全送離那裡進行治療,已經是他們給這件事最好的收尾了。」
「不是的…青葉不是那種人…他…」忽地止聲,不知是為了壓抑呼之欲出的嗚咽、還是再次衝擊神經的疼痛,沒有後文接續的句子反倒突顯這件事給她的難過,「……他是為了保護我…」
「那就坦然接受保護、好好養傷,停下無意義的追問,用撿回來的生命來過新的人生不是更好的選擇嗎?」質問?自問?想起自己同樣隱姓埋名的日子,出口的同時內心明顯有做不到的自嘲,「至少你現在的情況,窮追不捨不會達到你想要的結果。」
「……別踐踏了你哥哥的犧牲和努力…」突來地感嘆尾音,不自覺用指尖撫在床頭櫃上、木紋明顯卻沒有實質凹痕感觸的動作,如同不久前在座位上閱讀書中字裡行間的目的一樣,企圖以表面認知以外的行為尋求平靜,「不是所有兄弟姐妹都願意接受那樣的條件。」
「這是…我哥哥動刀的?所以他真的沒死…?」彷彿聽見了久違的等待被實現,略帶驚疑的聲調隱約透露這個訊息給她的震撼,「那我哥哥在哪裡?他狀況如何?他還…」
「無知是種幸福。」不是強硬拒絕的辭彙,對於此刻一心想了解、甚至參與那群人目前暗中行動的女子,這句許久未言卻總是被人當耳邊風的忠告,說出來的意義大概僅剩讓對方為此短暫安靜而非期待她會聽話、避免深陷其中,「跟他們走太近對你不會是好事,你哥哥的部分也一樣。」
並不是每件事都可以回頭的。
有時候也必須做出不能回頭的決定。
她說,如同房間光線那般冷白沒有熱度,原先欲言又止的嘴在明白對話以來的忠告後,識相地停止追問,縱然此刻體弱的她、精神上還很頑強地想對抗目前遇到的任何不公,她仍必須接受現在的她、確實無法有任何作為的殘酷現實。
「…我會好好養傷的…但…」忽視勸告,病床上的女性再次試圖將自己身子正躺,卻在看守女性下意識阻止前,忽地對上的淺褐色左眼,用一種對方不想去回憶在哪裡見過的認真看著她,「即使大門優音…不存在了…我也不會…放棄任何一絲希望…當任何一枚…有效的棋子…」
所以我想…不…我要求……
和他們有關的任何事情…我都會是…第一個知道的……
可以…嗎…
「唔…」不自覺為醒後瞬間侵襲神經的疼痛發出低鳴,也瞬間讓病房站在窗邊的白髮男子,以及坐在椅子上的褐短髮女性注意到,「痛…」
「別動,如果我是你,我會在多躺個幾分鐘。」下意識脫口的話,再次因為見到那個人後,讓眼前相似的場景多了幾分不想懷念的陰鬱,「藥劑用量偏重,大動作起身容易頭暈嘔吐。」聞言,昏睡已久的城之內也察覺到什麼似的停止動作。
「這裡是東院五樓病房,我們是誰你應該也大致猜到。」看見白髮男子無聲詢問的嘴型,褐短髮女子也點點頭同意對方暫時離去,「現在是晚上十點十三分,大門未知子和大門未央她們沒事,目前有雨宮小姐和神原先生在病房內照顧。」
「抱歉用這種手段把你帶來這裡,但你是這件事中的不確定因子,只好在你手術結束、離開手術房那刻將你迷昏帶來。」側身讓行,還沒映入城之內眼裡的男性、一如他們身分不能輕易被發現那般再次消失在病房內。
「若不是城之內醫生是重要的人,現在可能不是躺在病房。」意有所指,卻無法讓腦部神經仍在不知名疼痛的城之內一時明白。
「如果我很重要…為何我什麼都不知道?」勉強拼湊出來的句子、是長期壓在心底想要追揭開的困惑,忽然明顯的呼吸在此刻更像對什麼無奈的嘆息,「為什麼不第一個告訴我?」
「第一個告訴你又能怎麼樣嗎?」如同大門優音在那段記憶的末端所提出的疑問及要求,褐短髮女性再次提出和那時一樣的反問,「又或者說第一個告訴你又能改變什麼嗎?」
能提前治好大門未知子的病?(能提前阻止高木青葉不要加入組織?)
…不能…(…無法…)
能有勢力影響對方並拯救大門?(能有靠山干涉他們並讓高木脫離?)
…我沒有勢力…(…我沒有靠山…)
財力呢?(財力呢?)
…也沒有…(…已經沒了…)
「那你有什麼?」同樣得到連續三個否定答案,當年只給優音輕視無奈的眼,此刻在對上城之內時多了幾分期待,期待對方回答和當年那句足以讓他們考慮優音參與計畫的言論,「有什麼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你的理由和能力呢?」
因為…
他不是第一次跟我求婚就成功…
所以我也不會因為一次失敗…就放棄因為我而走錯路的他和我的孩子……
「…也是呢…你說的那些我都沒有…」沒有和優音那般即使無力仍然堅定的語氣,城之內倒是在那句話後頓了一陣子才開口,「沒有醫好未知子的手術能力…沒有權勢財勢協助她不受威脅危害…」
「僅是一個有孩子的單親媽媽,一個輔助主刀醫生的麻醉醫師,一個在這樣時刻裡連一點幫助都談不上的普通人…」語氣依舊平順沒有起伏,一點一滴道出的事實、在這個空調都彷彿開太強的冰冷病房裡負載了更多的悲傷,卻在負面情緒要漸漸遮住另一人眼裡原有的期待前,下一句話才真正道出這些話背後的重要性。
但如果今天我有錢有權有勢,我依然有辦法救的了她嗎?還會認識她嗎?
以一個單純不需為家族壯大勢力的麻醉醫生…和她有所關係?
「…不知道呢,命運總是愛捉弄人,什麼都有可能。」會心一笑,聽出城之內的不言之明,想起那對應是相殺的人後來相愛的情侶,同樣有個在警局的戀人的她很明白命運有多麼難以理解,「不過如果是個愛錢愛權愛勢的人,應該會覺得大門未知子是個討厭的人。」
「…我不討厭她。」
「不討厭她可無法解釋為何如此想知道、跟她有關的第一手的資料。」沒有追問別人感情事的打算,這次一樣負責監視他人、確保計畫如期完成不會發生驚動整個警署的她,也就將今晚綁走城之內的另一個目的告訴對方,「既然你那麼想知道和她有關的訊息,那麼這些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薩巴先生真名為高木青葉,是正統日本人,入贅大門家前父母已雙雙過世、沒有其他親人,其妻子大門優音是大門未知子父親的親生妹妹。
未央全名為大門未央,但自從母親死後,不確定父親是否因此斷絕大門家的關係,所以在自我介紹時總是避開提及姓氏,借此避免讓很愛母親的父親回想妻子死亡的悲劇。
未央知道不討厭她父親,她清楚父親其實一直在保護她。
她父親在一小時前反抗組織而遭受槍擊死亡,除了組織的人、你是第一個知道這個訊息的人。
──大門未知子現在是大門未央唯一熟悉的親人。
──在她獲得有效治療前還可以依賴的人。
退去的麻醉讓感官刺激清晰許多,卻不知怎麼地仍無法清楚了解對方給與的一切資訊。
生命特徵,想到異地孩子失去自己而有的崩潰時,忽地收緊心臟地痛出活著生命必須經歷過的哀傷。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