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決定】
如同話裡的急切,晶叔招了一輛計程車取代等搭公車的三十分鐘路程。
「雨宮有紀,未知子同母異父的妹妹,也是她母親改嫁後唯一一個孩子。」看出上車後城之內沒有放下的憂心,晶叔也自動說出那名女子的事情,「自六年前大門母親癌末過世後,未知子便只剩這個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了。」
「嗯…」不知道要怎麼接晶叔的話,就如同有紀那句“我不懂未醬和你是什麼關係”一樣,她也不懂自己用什麼身份去回應這個和自己幾乎無關的事情,「晶叔和她見過很多次面?」思來想去,城之內依舊只擔心病房那個人的真實身份和來歷。
「只見過幾次,在未知子母親去世前,曾透過有紀要我隱瞞未知子她自己癌末的訊息。」又一個不知怎麼解讀的事實,忽然劃過心底的不安是晶叔那句“見過幾次”,卻還來不及說要調頭回醫院時他們便抵達大門居住多年的醫介所。
「我相信博美現在很不能明白為何要求你跟著來醫介所,甚至很想回醫院看看未知子和未央的情況。」看透心思的肯定句,拉開綠色木門的滑輪聲蓋過城之內準備出口的否定,似乎在晶叔面前,那些連自己也想欺騙的感情已在這個當下找不到地方躲藏,「可是吶,博美,比起她們,小舞也只有你不是嗎?」
「從早上到現在,博美你看過手機了嗎?有注意到遠在外國的小舞給的好消息了嗎?」說不上責備語氣,只是聲音壓低些許,畢竟對城之內來說、晶叔某種程度上也只是個外人,也因為他的提醒,城之內才警覺自己到現在還沒看過手機,「我知道你在乎未知子她們,也不是刻意忽略小舞,但你現在的狀態,我相信不是未知子希望看見的模樣。」
「再加上…現在的未知子並不是我們印象裡的她了……」忽然轉折的語氣,說明了這個事實同樣帶給晶叔的痛,「若是永遠想不起過去的事情、想不起那些一起動過的手術和默契,你確定你還能無條件釋出這些可能讓未知子過度依賴的感情嗎?」
「…確定有能力承擔那樣的流言蜚語嗎?」停了幾秒的句子、鋪陳出來的是那絕望的口吻,被明確點出的事實,婉轉地說出即便明白她們彼此間的感情、晶叔仍無法不替她們擔心的將來,原先準備出口的回應,也在這話後失去接續的意義。
「樓上第二間是未知子的房間,衣物應該在進去後右手邊那扇紙門內,我餵一下凱西、準備一些東西後就回醫院。」不再繼續那些話題,晶叔身影頹然地走進他的房間,徒留城之內愣在原地消化那些問題,以及思考剛才的一切和晶叔急著回醫介所真正關聯。
解開手機螢幕鎖,訊息夾內確實有多封小舞傳來的簡訊和幾通未接來電,原先還有的質疑,被這一筆筆的資料紀錄一次次抹滅乾淨,沒有頭緒,城之內也只能暫且相信晶叔要她一起回來這裡的原因之一,是希望她不要因為眼前的事情忽略了遠在外地求學的小舞。
轉身走上二樓第二間房間,打開房門的瞬間、屬於大門的淡淡香氣也彷彿久違的隱形擁抱,輕輕擁住踏入房間城之內,說不上的氣息思念,更無聲無息地在城之內的心湖碰出一圈漣漪。
夕陽未落,昏暗房內的些許光芒讓城之內很快找到電燈開關,以為在白熾燈點亮瞬間會看見和大門一樣不拘小節的雜亂,實際映入眼裡的卻是一塵不染的乾淨與整齊時,那些對大門自以為是的認知,則在燈亮的那一刻,向她波盪的情緒裡丟出名為懷疑和無知的兩顆石子。
更別說她按照晶叔拉開放置大門衣物的紙門時,一箱放在明顯位置的紙箱裡頭的撲滿和條列許多訊息的紙張,如何洩漏了這個房間主人的秘密給她知道。
『城之內醫生七月十九號生日。』
『還差五萬就可以買一隻智慧型手機,大概再做六個手術晶叔就會給我這些錢。』
『今天問了通訊業者,一個月限量的網路費用和一個月撥打國外電話的費用怎麼算,不過聽完還是不太懂,或許改天問問新發大叔他們哪個划算好了。』
『獅子座的人自尊心都很高,尤其母獅子,不可以隨便招惹…似乎想辦法弄壞城之內醫生的手機才不會被發現…』
『原來去國外求學是小舞自願的,分隔兩地,應該也很思念城之內醫生吧…想念媽媽…要快點弄好這件事…』
……
「噠。」忽地一聲,一滴水滴落在紙張角落。
「咦?我怎麼…」看見紙上迅速暈開的水漬,城之內才發現那竟是自己不小心落下的淚,明明不過是草草寫的幾段話,明明看到第四點時還想笑著吐槽對方自己是巨蟹座、不是獅子座,明明那些事情真的沒什麼好哭的,拭淚的食指卻先被眼角的液體嚴重燙痛表面。
「隨便弄壞別人的手機可是會令人生氣的,大門桑…」依舊揶揄那不構縝密的計畫,卻是怎麼笑怎麼掉淚,怎麼想要停止、怎麼樣的停不下連呼吸都開始難受的情緒。
從未想過以前那些只是用來說笑的事情,對另一個人來說這麼重要,明明她們之間的關係沒有那麼密切,卻似乎為了換得她們一個真心笑容而努力著。
明明…
就沒有意義不是嗎?
只是比起那些意義,她此刻的眼淚,又算什麼東西?
傷心現在大門未知子失憶了,還可能因為捲進麻煩事件而讓身體有多重傷害?
同情?
悲痛自己只是個普通麻醉師,沒有能力、沒有權利也沒有勢力可以幫助大門?
自怨自艾?
哀傷過去那些可以牽手而拒絕牽手,該說再見卻沒說再見的日子?
純粹後悔?
還是其實她的眼淚,是為了自己那一直不願面對的心意,此刻才總算明白為時已晚而為自己哭泣呢?
那麼,和大門未知子這個人又有什麼關係?
如果說,這些眼淚都是因為喜歡大門未知子,如今看到她如此痛苦所以同樣難受而流下。
那…
為何總要等到這種時候學會心痛?
然後從心痛中明白自己的心意?
是因為現實太過殘酷,就算互相喜歡,也會受他人注目而難以生存,所以才選擇用朋友的方式躲避那些人們口中的道德罪孽?
那麼,自己是為他人所以才活在這世界上的嗎?如同可以被操控的傀儡般活在別人口舌下嗎?
這沒有一定答案,也沒人可以否定或肯定答案。
只是想問,她們算是朋友嗎?
在那些斤斤計較的距離裡,她有為大門未知子消去友情界線前的心牆堡壘嗎?
她有主動指引一直徘徊在城牆外的笨蛋騎士,那條真正通往她心中的路嗎?
沒有?不敢?不願?不清楚?
因為希望大門未知子能找到更好的人,過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家庭,所以只願當朋友就好?
這樣,現在是不是仍該止步於這個距離才對?
是不是就不該為現在的大門有太多的情緒,多到忽略自己的孩子呢?
──確定有能力承擔那樣的流言蜚語嗎?
幾分鐘前入耳的言,幾分鐘後才明白其意的在心中烙下痕跡。
如果她沒有能力去承擔這些風險,那麼在最初的那刻是不是就別選擇冒險?
如果此刻真的要選擇冒險,那麼已經做好怎麼樣也可能沒有回報的感情世界了嗎?
離開有大門在的病房,要城之內在沒有他人的影響下思考自己的選擇,或許才是晶叔真正的用意。
就算對晶叔而言,大門未知子只是朋友的孩子、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
但這又如何?就算是沒有血緣關係,晶叔也早已在行動中認定大門是自己不明說的孩子,也就不會不明白那些對於孩子才有的擔心。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過去無法理解的句子,如今卻是這種方式明白箇中含意。
因為過去的選擇,所以才會有現在的結果。
就算城之內博美不想要因為自己過去的選擇,造就現在大門未知子如此狀態,但誰又能說得準她換了另一個選擇後,大門會如何做她的抉擇嗎?
或許,再怎麼樣都會來到這一步,也可能換個方式後就不會是這個結果。
也都是過去式了。
──下一步,你們要怎麼做?
遺忘的過去、還沒認清的關係、逐漸依賴的情感。
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麼結果?想要的是什麼關係?
最終,也只有自己清楚,然後不後悔的接受選擇而已。
「好了嗎,博美?我們要準備回醫院了。」再次,晶叔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卻不是城之內的身後,而是給予對方能保有獨處距離的站在門口詢問,縱然晶叔到現在都沒有娶妻生子,不代表他不清楚喜歡和愛是怎麼回事,而一直逞強的人在脆弱的時候需要多少防護,「如果還沒好的話,我先回醫院,我還要送這些特殊檢體過去檢驗。」
「晶叔?」
「我也會害怕,博美,我也不希望再看見未知子消失,就算她跟我沒有什麼特別關係,但我就是捨不得那個只會動手術的善良孩子再受到傷害。」總算說出這麼急著回醫介所的原因,總是給很多院長老謀深算的晶叔,第一次讓城之內感覺到他有手腳慌亂的不安。
「不過我相信有紀不會傷害未知子,我只是不確定她們是否真有血緣關係,未知子母親的事是我和她回日本後一年才知道,更詳細的關係,未知子也沒告訴我。」一聲嘆息,嘆出晶叔對此事的感受,「但,未知子就是這樣,不希望別人擔心所以選擇不說和裝傻,怕不會說話的自己一說反而更令在乎她的人憂心。」
「六點半了,在半小時實驗室的人就要下班,再不送去的話、就算是院長下令也怕會被拖延。」沒有所謂的閒聊時間,晶叔相信城之內明白為何要她離開醫院的原因,也就看了眼對方、確定現在的她還可能沒辦法回醫院後,在桌上留下鑰匙和一句“不管博美怎麼決定,我都尊重也支持你"便匆匆下樓離去。
「喀拉喀啦…」老舊木門關閉時獨有的聲音,也稍稍撞回城之內停滯許久的思緒,臉上淚水還未止息,內心卻比以往還要清晰地告訴她自己想要什麼、接下來該做什麼。
手心的溫度因為鐵製鑰匙而流失些許,卻和上鎖的綠色拉門不同的在這一夜開啟些許心門縫隙。
生命特徵平穩沒有警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