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倒數】
本帖最后由 ~月魄.狼~ 于 2017-4-29 07:34 编辑
夢醒,在這個深夜時刻已經並非第一次。
「沙沙沙…」干擾熟睡氛圍的靜謐,棉被磨蹭的細微聲響忽地從眼前傳來,微微張開還很迷茫的眼,應是驚訝警覺的聲音在橘紅立燈模糊照出來者身份後壓在喉間、沒有發出。
是這棟豪宅的老爺,也是睡在她身邊的孩子的父親。
沒有平時所見的冷漠,厚實的大手一如慈愛父親那般小心翼翼地撫著孩子的頭頂、輕輕舒緩開孩子不知為何蹙起的眉梢,一向平直的嘴角也在看見孩子臉上漸起的笑容後微升弧度。
這不是她第一次在深夜裡看到的景象,但也並非常常看見,間或一個月一次、間或半年一次,若說有什麼特別的規律,大概和眼前這名男子消失在豪宅的時間呈現不協調的反比。
起初,她還會對突然闖入的對方高度警戒、深怕一不注意她和孩子會遭受意外,必須親眼看著對方離去後一小時才願意放過疲憊的身軀、擁著孩子再度睡去。
直到她發現男子停在這裡的半小時,都只是靜靜地跪在床邊、看著孩子的睡相,偶爾用手撫開眉間皺褶或測量孩子額溫外就沒有其他足以威脅生命的舉動後,才明白一向給予外人冷酷無情的老爺,其實也只是個深愛孩子的父親。
卻沒有讓她對男子有更多的好感。
──如果你不服從,我就殺了那個孩子!
這句話是半年前某夜,渾身酒氣的對方在金錢逼誘求歡不成、將她暴力壓制在床時忽地丟出來的威脅,過於冷冽的語氣,瞬間讓當時以孩子為重的她停止反抗,任由身體仍恐懼且壓抑抵抗地顫抖、也不願看見孩子在她面前死去。
但,就如她被這個男人買回來的理由那般令人不解,對方在這話後只是看著不敢大喘一氣的她幾分鐘便放手起身,原先彷彿只是用來恐嚇的猙獰面容、也在得到什麼答案後收斂回平時淡漠的模樣。
接著,他什麼也沒說的離開,而自那件事後,除了她某些違規行為受到暴力警告外,那名男子幾乎沒再碰過她一根汗毛,就連現在也是,總是深夜造訪的他只會靜靜地看著他的孩子、輕撫孩子髮頂外,並不會跟她有身體或是眼神上的任何交集。
「嗒。」水滴落地,聲音卻不是從房內廁所傳來,循聲望去,男子左肩衣料顏色像是被什麼給吞噬般逐漸加深,直到對方身軀突然異常抽搐,她才從那昏暗的燈光中看見西裝外套上的彈孔和沿著彈孔向外流出的深色液體。
「喀。」還未起身救治、這些年來被迫熟悉的上膛聲瞬間制止她的下意識反應,黑色冷兵器指在眉前,視線卻仍在孩子身上沒有離開,似乎比起他的傷勢、男子更不願熟睡的孩子被吵醒,等到半小時過去,男子再次收起槍枝、安靜離開。
彷彿這種父母對孩子的呵護與照顧、是一種不能被發現與存在的愛,就連孩子也不能被告知地只能在禁不起思念的深夜裡、用為數不多的時間偷偷關心。
她不明白為何男子要這麼做,就算在這裡也生活了幾年,仍不明白如果深愛著孩子、為什麼要讓她過這樣的生活?為什麼要讓她成為那些東西的運送容器呢?原先孩子的母親去哪裡了?是不是…
──痛…
突來的劇痛,將眼前深夜的黑置換成準備帶走最後一絲餘暉的傍晚,但這個奇妙的視覺轉換並沒有在她意識停留太久,第二次的身體劇痛再次帶走她所有的知覺感官。
身體蜷曲、頻頻冒出的冷汗滑落背脊,卻在看見床旁矮櫃上的時間後逼迫自己忍住痛楚,試圖抵抗腹部肌肉的強烈收縮、伸直身子,因為再過一小時,孩子就會下課回到這個房間和她說今天上課的內容,她不能讓……
「已經轉入第三期了,如果再不治療會錯過黃金時期的。」音域略低的女音,在這個她不該存在的房間裡再次假扮男性模樣和她冷聲警告,「兩天後下午四點半,商店街口,有個機會可以讓你離開這裡就醫治療。」
「但只有你一個,孩子你帶不走。」上一秒的希望,在聽見這秒後的答案再次澆熄眼裡的光芒,「如果你不願意,那麼…」
「我要…帶走未央…」即便身體燥熱、即便快要痛到昏厥,打從認識孩子後就不曾改變過的信念,此刻依舊沒因為病魔而放棄她的堅持,「我不能讓未央……留在這裡…」
「…果然都是笨蛋呢…」似乎不意外床上因痛而抽蓄的人所說的話,站在床邊的人也只是淡淡地嘆口氣後從一旁的黑色公事包內拿出針筒,「藥物治療只是暫時的,最多再撐個一年就一定要去醫院處理,不然你的性命可能就…」拉開床上的她右手袖子注入藥物。
「我不會留…未央一個人在這…」
「但你也知道她在這裡是安全的不是嗎?」忽地質疑,疼痛的身體也忽地在藥物注射瞬間不再抽搐的停了下來,微張的口欲言又止,卻怎麼樣也無法讓迅速被藥物影響的大腦拼湊出合理的解釋、只能靜靜地協助換氣,「只有你才會有生命危險,如果放任不管的…」
「我還是要…帶走未央……無論什麼方法…」
「就連見不到那個人也無所謂?」意有所指,卻像是不能說的秘密一樣在說出代名詞的同時收斂音量,「看來笨蛋不只是會傳染,還會自己誕生,就跟他一樣……」意義不明,卻能隱約聽出這話背後的無奈與哀傷。
「只是…在這個陌生環境為了一個陌生孩子犧牲,甚至協助讓你變成這樣的男人在各國執行非法買賣與犯罪,真的值得嗎?」
「值得為了根本不在乎你的人犧牲?…忽略那些真正擔心你的人在日本的感受嗎…?」沒有太多情緒起伏的兩句話,在強烈的安定藥效裡逐漸讓床上的她聽不懂對方真正想表達得意思,「你要知道你不是神,再怎麼有能力救了很多的人…」
──你終究無法救你自己。
「…藥劑我放在這個黑色罐子裡…一天最多一顆…多了只會……」聽不見後面的那些提醒和警告,她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的畫面越來越昏暗,最後無預警地在“別死了”這三個字後昏迷過去。
「唔……」含糊囈語,再次睜開雙眼、映入眼裡的畫面已是病房內的天花板,月牙深藏,看不見昏暗燈光下鐘面上的指針與刻度、只能從窗外有如黑絨布的夜色去猜測此刻的時間。
空氣寂靜,偶有的冷氣送風聲和呼吸聲、是此刻陪伴突然醒來的自己的少數聲音,右手邊的窗沿下方,晶叔在客用的小型床鋪上熟睡著,左手邊、沒有白色簾幕隔絕的另一張病床上,是側身睡去的城之內護著懷中深睡的未央的美好畫面。
嘴角,不自主地笑了。
左手枕在頭下,緩緩將身子向自己的左手邊側去、好讓自己微笑地眼能完全將僅隔著三步走道遠的病床上的兩張睡顏收入眼裡,四年來只有自己守著的天使睡容,如今總算多了一個人願意協助她一起守護那些只在夢中才能短暫回歸天真和孩子氣。
縱使她和未央相處不過四年,起初未央還不願接受她的處處刁難,但就像最初看見的那雙孤寂眼眸,她終究用她的溫柔瓦解未央心中那道冰冷高牆,不再讓她一個人活在沒有關門上鎖、卻也同樣無法飛出去的黑色鳥籠。
到這裡,就會沒事了…
她想,如此抱著希望的想,似乎這四年來因為擁抱這個期望而受到的身體傷害、都在未央此刻少有的安詳面容裡淡出記憶、淡化那些藏在衣服下方新舊傷口的痛,就算她也知道她們面對的敵人並非那麼好對付,但至少回到日本、見到他們就已經是成功的第一步,剩下的就……
右手,帶著已經滴完營養劑的透明管子向城之內那邊伸去。
緩緩地、慢慢地、悄悄地,朝著她們張開右手。
似乎深怕一個著急,眼前的畫面又如剛剛的夢境一樣消失。
但就算不是夢境也不能改變兩張病床距離,只能將手臂伸到極限、確定自己是無法碰到另一張床上的任何溫度後,在自己那雙已經不明亮的黑色眼眸前靜靜收合,透過指尖縫隙、想像自己已經抓住那等待許久的美好畫面,只可惜…
痛…
再一次,就像是要將人從高處推入地獄,突如其來的劇痛在這個毫無防備的瞬間凶狠地抓走她所有的神經感官,身體倏地蜷曲,卻仍理智地讓這些動作不碰觸任何東西、不發半點聲響,因為她知道,現在還不是她能卸下偽裝堅強的時候。
至少,撐過七月十九號…
這是每次身體開始劇痛時幾個較常闖入意識的句子,即便到現在她仍不清楚這個日期有什麼意義、到了那天自己又該做什麼,卻是讓她堅持到現在且決不放棄其中一個信念。
當我的家人…好嗎…
讓我…在僅存的日子裡還有照顧你的時間…
也讓我…能自私的在離去後請你照顧未央……
當我的家人好嗎……我還在等你的答案…
我會一直等…等著你的答案直到我必須完全睡著前…我都會靜靜等著……
因為我真的很…
疼痛指數再躍幾個程度,迫使她不得不中斷思考、拿出枕頭下的四顆藥劑吞下後,緊抱胸膛、掐著自己雙臂地抑制任何一絲疼痛哀號從她無法闔上的嘴發出、直到藥效發作。
凌晨兩點四十二分,急切的心跳在迅速竄起的藥效下更加異常心律。
生命特徵在神經訊息漸漸麻痺後,過分安靜地讓人聽不見那些範圍外的高頻警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