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篇:First
Fir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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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位于日本关东平原中部面向东京湾的国际大都市。区部人口高达946万,首都圈的人口数则达3700万人,既是全球规模最大的都会区,亦为亚洲最重要的世界级城市之一。
但作为身处其中的本地人,女孩儿却反感着这座城市。
不……说是反感倒不如说是厌恶才好。
对她来说,这里充斥着一堆想要忘记却又不得不处理的麻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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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红酒绿的街区小巷内,一道身影扶着龟裂的老旧墙壁缓缓行走,拉扯着布料都没了半边的左臂衣袖,不过一百四十五公分的小小身子轻轻喘息着。
停步驻足,小手逝去脸旁的污渍,女孩儿摇了摇不算清醒的脑袋。
只得容纳最多不过两人的窄小巷子中,正在其中觅食的黑猫被其惊扰到而飞速窜出小巷。满是污水的垃圾桶盖被踩翻发出声响,带着代表不满情绪的咂舌声,女孩儿扭了扭手腕与脖子,视线落在小巷出口不远处的铁丝网里。
满是废弃车身与零部件的空旷场地上停放着十数俩的暴改机车,刺眼车灯环聚的中心一堆打扮不善的小混混们正聚在一团。一位坐在废弃引擎盖上的红衣男子掐灭叼在嘴边的烟,朝身旁的手下瞥了一眼:
“怎么还没来?”
“呃……应该快到了才……噗啊!”
一记重拳打在了支支吾吾的混混脸上,红衣男子看着倒在地上哀嚎的手下,语气轻松:“所以说你们才是蠢货啊,被人挑衅就算了,居然还打输了。”
“是……非常抱歉。”
手下唯唯诺诺的道歉声中,男子掏出腰间的黑色机械把玩着。
“有这东西就方便多了,拿这吓唬吓唬人的话,就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了……噗啊!”
悠然的话语还未落地,面部突如其来的凹陷感就使他闭上了嘴。
“咕啊?!”
轰……!
猛然袭击而至的身影连带自己被强劲力道打飞的身体落在引擎盖上,锈迹斑斑的车身猛然凹陷,四散飞溅的车窗碎片与机车灯光折射的光影中,女孩儿漂亮的双瞳里正灼烧着瘆人的戾色火焰。
“老大!”
“你这家伙……噗哈!”
护拥在男子身旁的手下连忙上前想抓住对方,但女孩儿反身的一击飞踢却将三人直接踹翻——
“叫什么叫!吵死人了!”
狠力踩着脚下的混混,名为神户彩音的女孩儿一脚踢碎剩余的车窗玻璃环顾四周:“全是因为你们,害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商店收银工作也要被炒鱿鱼了,你们要怎么赔我?啊?!”
女孩儿散发出来的戾气让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而在先前跟其有接触的几个人则是颤颤巍巍地提出反驳。
“开……开什么玩笑。”
“本来就是你先……”
脚底的人被踢飞了出去,端正的面容上展露着与年龄外表都不相符的狂气表情,彩音大吼:“先找茬的是你们,抽你们两下有意见吗?啊?”
哐——!
“咕唔……”
只顾着发火的女孩儿身后,被紧握球棒的混混狠狠敲了一记。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彩音低呜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倒下来,成群的混混也随之围了过来。
“干掉她!”
“区区一个小鬼还敢嚣张!”
“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
见……鬼!
拳打脚踢的疼痛感在身体各处绽开,强忍着几乎搅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意识,彩音猛然起身,扯住其中一人的衣领将其狠狠摔在地上,俯身躲过球棒的攻击又提起一人甩向前方人群,攥紧拳头猛力向其挥去。
噗!
啪!
咔啦!
拳拳到肉的沉闷声和骨头碎裂的狠戾声不时传出,伤痕累累的女孩儿就像一头狂犬般在密密麻麻的狩猎人群中撕咬,褐色的单侧马尾缓缓摇摆着。
嗡……嗡……嗡……
这时,停车场外圈的地方,突然亮起了灯光。
“你们这群人在干什么!”
“警察,不准动!”
“全部双手抱头原地蹲下!”
伴随令人厌恶的警笛声,象征正义伙伴的宣誓声响起。原本包围着女孩儿的人群突然变得混乱起来——
“糟糕,条子来了。”
“可恶,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是哪个家伙泄露消息了啊!”
“别多嘴了,快逃,想被抓吗!”
慌乱的脚步与机车的轰鸣声中,人群四散而逃,而见状不妙的彩音也顺势从一旁的另一条小道逃走了。
***
沿海的外延道路格外安静,远处海風轻拂而来的清凉消去了几分灼夏所的炎热,虽然天际边缘已泛白,但五点四十五的这个时间点,应该还不能被称为清晨。
捧着手中的书本,轻步走在沿海小道上的少女踏过海岸的阶梯,将脚步停在回家途中的十字路口前。
弥漫着些许薄雾的街道路口,象征规则的交通信号灯依旧正常运作着,对这种冰冷的机械式运转,并不感到反感,相反,她对这种重复数以千万计枯燥工作却从不出错的机械抱有些许敬仰。
嗒……嗒……嘀……
由红转为绿的交通灯给予了允许前行的信号,同时,合上手中书本的少女继续迈出脚步。
嗒……
但这轻微的一步,却被打断了。
“……嗯?”
身体被无法称之为礼貌的粗鲁动作碰撞了一下,手上的书掉落地面——
少女侧眼看出,发现肇事者也因为这一碰撞而摇摇晃晃地半蹲下身——矮小的身上披着一件破旧的褐色外套,与其同色的长发以单条的马尾式绑在左侧,无规则急促喘息下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这什么?
***
眩晕与疲惫感充斥着大脑,拖着恍恍惚惚前行的身体,彩音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
咕诶?
本就难以维持的平衡这下被彻底打破,身体不受控制地半跪了下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视线中,一本黑色的笔记落在自己手边——
撞到人了么,得赶紧还去才行。
“你怎么了。”
不大的声音渗透耳膜,那第一次听见、宛如山间的泠泉般干净透彻的樱色,让彩音拾起书本的动作不禁慢了一拍。
“那是我的书,请还给我。”
不温不火的语气,礼貌而又谦卑,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老实说彩音有些奇怪,虽说是自己不清楚为了逃避警察追赶而跑了多远多久的露,但天已经泛白也就表示快天亮了,这种时间的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人在么。
有些费力地抬起头,彩音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诶?
一时间,她以为自己是因为球棒敲到头而出现幻觉了,居然会看见这么不现实的景象——身边,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驻足着。
个子大概比只有一百四十五公分的自己要高,穿着有些眼熟的红色水手服,身下是短款的裙摆遮掩不了的修长双腿,胸前系着一条精心绑好的领带,纽扣整齐扣着的衣领没有一丝褶皱,光洁的脖颈令人艳羡。
少女的脸在自己不太清楚的视线与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有些虚幻,但依旧可以看清那近乎完美的轮廓,柔长的黑发落在浅色帽衫的肩边,白皙的五官映衬着那一汪泉水般清澈见底的双眸。
“请还给我。”
如同彩音近乎痴呆般盯着少女看的视线般,少女也低眸瞥着被彩音拿在手里的书重复了一次话语。
见鬼……这搞什么,居然允许这种人存在于世?
“请,还给我。”
被少女第三次重复并加重语调的话语中,彩音终于回过了神。看着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紧盯着自己手中书本的双眸时,她才明白——没想到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眼就能让人的理性和知性荡然无存。
看着背靠缓缓升起的晨曦初阳,宛如世界末日前最后美景的少女,彩音没有礼貌地将书归还,而是毅然决然地将其藏到背后转过身,在不知为何变得清楚的大脑驱使下——
逃走了。
“………”
站在原地的少女,望着在路口转角小道消失掉的女孩儿身影,淡淡地皱了皱眉。
她这是……被抢劫了?
朝阳应时升起,将形单影只的少女身影拉得很长。
***
彩音曾经很喜欢读一个故事,那本作为附赠品,被丢弃在收银台桌下的黑白故事书。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魔爱着神,而神爱着世人。
她自然是不懂作为无字漫画而附加在尾页的这短短两行字的含义,也不像废脑子去想。
只是,她现在对那个故事稍微有了一些改观——魔或许爱着神,但神……一定更加爱着世人。
不然怎么会允许那样的人存在于世。
看着手中的书本,反复回想与少女见面时的场景,彩音就不免把头发抓得一团乱。
趴在嘎吱作响的床铺上,抱着那本属于少女的黑色书籍翻来覆去——不把东西还给人家还当着面跑路了,这会被认为是脑子不正常吧?
不用想了,肯定会。
毕竟连她这个只知道靠暴力解决问题的家伙都这样想了,那就一定是。
得还给别人才行。
当天,连被老板开除后的下个工作都没有去找,彩音就在家里重复练习着归还时的话语。
“给,你的书,反正我也不稀罕,只是当时不知道脑子怎么就抽了。”
见鬼……可有点礼貌吧你!
“拿去,这是你的吧。”
“给,抱歉,那天情况有些特殊,所以……这是还你的书。”
呼……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吧。
彩音想用礼貌的方式去归还那本书,虽然自己十五年间压根就没怎么对人礼貌过。
不过也只是一面之缘罢了,即使竭力想保留下相遇时的那份美好,但能填饱自己肚子却绝不是那空荡荡的感觉。
新的工作没有很快找到,为此的奔波强度也逐渐攀升,渐渐地,与那位少女邂逅的记忆在一复一日的麻木生活中所埋没。
但彩音没有忘记,而她也下定过那样的决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不要。一定……要归还给失主。
等到空闲下来后,就去归还。
归还给她——
***
这种事是否值得坚持、是否值得鼓励,彩音不知道。
只是,站在樱花盛放的树木下,看着自己身旁墙壁牌板所标注的‘东京武侦高中’时,她也就不后悔旷工跑来这里的事了。
不过……
“这要上哪儿找去啊。”
懊恼地抱着怀中的书本,不禁没了接下来的头绪。
话说现在还没六点吧,这么早跑这儿来干什么呢,哪儿找得到人。
晨曦薄雾,弥漫在光芒尚未来临的白昼天之下,正当彩音站在东京武侦高的校门旁踌躇不前时。
“请让开。”
被泠泉般的声音唤回思绪,彩音下意识地回头——
砰……
又撞上了。
一边暗骂自己的粗心,彩音连忙抬头想要道歉。
“额……诶?”
眼前的少女依旧是一身水手服打扮,只是比起半月前相遇时的那套红色水手服,换成了适应夏季的浅色短袖制服。
漆黑如墨的长发落在裸露着的白皙肩边,澄澈双瞳视线淡漠地落在自己……怀中的书上。
“来还我的?”
“额……对!对!那天很抱歉,就请当做不可抗力吧!这是你的书,我没有碰!也没有翻过!”
递出书本的双手甚至溢出了薄薄的汗液,硬是绞尽脑汁想出自己所有能用上的词汇朝少女道歉。
不知为何,在面对少女时,彩音总感觉自己显得十分渺小。
是所谓的自卑感么,但过去的十五年,看不起她的人全都被自己用拳头打趴下了。自我认知这种东西,她姑且认为自己是有的——被丢弃的这份人生,就像时间的沙漏般流逝而过没有任何改变,靠打工渡过日复一日的生活,就这样待在不见天日的最下层这种事她也早能想象到。
当然,她从来不觉得这是要被别人说三道四的坏事。如果有的话,她就靠拳头让那些人闭嘴。
但对眼前的人,她却噤了声。
少女的存在,宛如神明歌颂的恩赐般,满是光芒。
让人羡慕、奢望、却又无可触及的不公之物。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细长的眉宇微皱,在伸手拿过彩音所递出的书本时,少女远比自身年龄要低沉的嗓音,变得更加冷漠:“还有事么。”
“额……没、没有了。”
“是么。”
交谈没能继续下去,不,说到底她们有在交谈么。
彩音看着少女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视线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刻,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独行者般,进了校门。
等……
挽留的话语没能出口,踩在校门边缘线的双脚也缓缓收了回来。看着少女消失在教学楼口的身影,彩音轻呼了一口气——
“再见。”
彩音总在想,要是那时自己没有犯傻跑路的话,也许就能和少女说上更多的话了。
也许会像逐渐熟络的陌生人般知道对方的名字,再进一步的话说不定还能拿到对方的邮箱地址。
……揍人时的那股劲到底跑哪儿去了啊。
打工结束后的午休时间,一个人留下清理仓库杂物的彩音,从满是灰尘的玻璃窗眺望天际的远方。
以前倒也不是没有向往过另一头的天空,只是双脚能走出的距离不过是东京到银座,当陷入这样一成不变的沼泽时,也就懒得挣扎了。
灼夏的赤阳烧烤着钢筋水泥的城市,七月的天空颜色是清澈无瑕,澄澈如洗——有点像她的眼睛呐。
“东京……武侦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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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的数量莫名地增加了,上午是餐厅服务,下午是货物搬运,晚上还偶尔会去附近的红灯区当服务生。
东京武侦高……给自己一成不变的灰色生活渲染上星点色彩的那个人,少女就在那里。
意义不明地理了理耳边并未翘乱的发,休息时间尚未结束,彩音却早早地回到了岗位,准备着接下来的工作。
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她懒得想、也懒得去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要去东京武侦高,要再去见少女一次,而且这次,要问出她的名字。
当然,这是奢望。她想,少女一定是被神所特别宠爱了的存在,那少女所位于的顶端,一定……再无她人。
她清楚、也明白,但还是想做。
太阳为什么会升起,月亮为什么会发光,与其相伴的星,她不期望成为那样的存在。
但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她要触及到那份光芒。
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光芒。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不会去奢求更多。
跨越十五年的那个夜晚,十六岁的女孩儿闭上双眸,对繁星许下了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