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篇：Six

Six

＊＊＊

归于平静的房间内，彩音拿着手里的便当盒，走到会室侧边虚掩着的门前——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轻轻推开就好……轻轻推开就好……轻轻推开就好……

不断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诉说着，彩音看着自己抚上门扉，却一直没有动作的手。

有些难以察觉的微颤。

里面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呢。

因为什么都未能明白、什么都未曾明白，只是觉得需要对少女道歉所以来到了这里。

听起来是很莫名所以、连理由都算不上的理由。

“呼……”

彩音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沉闷全部吐出。

自己……究竟对少女抱着怎样的感情呢。

思考着那想不出答案的问题，微微用力的右手，将门推开了。

吱——

古檀色的门扉缓缓开启。伴随稍显青涩、却依旧沁人心扉的花朵芬芳。彩音的视线陷入与午间暖光照亮的外房间不同的昏暗中。

“唔……没开灯么。”

眨巴了几下眼睛让其适应周围的黑暗后，彩音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是部分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华丽、装饰极为单调的房间。

而在房间的中心，是微微蜷缩着身子躺在沙发上浅寐的少女。几乎垂到腰间的墨色长发散在恬静浅寐的脸边，红白相间的水手服衣领被低低拉开，显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一丝晶莹的水线挂在间接开合的樱色唇瓣边缘，尚未滴落。

“唔姆……”

恬静如水的那份睡眼，散发着如梦似幻般的朦胧感，摄去了彩音的心神—吵醒这样熟睡着的公主，哪怕是王子也一定不会得到原谅。哪怕彩音并不会把此刻在这里的少女和自己代入进那样的角色，但吵醒熟睡的人本身就是件不可饶恕的事。

但……便当会冷掉的啊。

觉得这样不妥，彩音只好玩着自己的侧边马尾静静看着少女的睡脸——如雪般的白皙脸颊透着淡淡的红晕，薄薄的汗液打湿了刘海，俏丽的眉宇下双眸紧闭。彩音将脸凑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些，便听见少女无意识地在呢喃着什么。

“别……不要……哭，衣音……会在这里的。一直……都会在这里……所以……不要哭……”

那张小脸因发烧而呈现着一种不正常的粉色，樱粉的小嘴微微开合呼吸着空气。白皙如雪的脖颈下是随呼吸轻轻起伏的锁骨，大概是因为发烧所导致的高温缘故，脖颈边的汗珠格外地多。而且这种近距离更是让彩音闻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清新香味，视线不受控制地朝略显散乱的衣领下方看去——

感到连有些像是发烧般得发烫，彩音连忙移开视线，抿紧唇瓣将口水咽了下去。

“间、间宫前辈……间宫前辈……”

看着少女紧皱着眉宇的难受模样，彩音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叫醒她比较好。

“……不要……不要走。衣音会保护的……会保护……所以……不要留衣音一个人……拜托了……衣音不行么……为什么不能是衣音……为什么……”

漂亮的眉宇随着彩音的呼唤更加紧皱了，轻颤着身子，少女小巧的樱唇张张合合，呜咽不断，像是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

那份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柔弱模样，让她不顾一切地想将少女从噩梦中唤醒。

“间宫前辈……间宫前辈……间宫前辈！”

“………！”

在彩音加高分贝的急切呼唤中，少女终于缓缓睁开眼。

“”

不清晰的意识似乎还残留着噩梦的余韵，昏暗房间的光线照过那双清澈如潭却略显溃散的眸，少女扶额摇了摇头。

“睡着了么……我。”

“间宫前辈……”

不大的声音在仅有两人的房间内回响，后知后觉发现身旁有人的少女抬眸看去——

清澈如水的眼与强装镇定的眸，少女与彩音的视线就这样交错而过。

“……又是你呐。”

无言对视着，在良久的沉默后，对在自己面前的彩音，若有若无地轻笑一声。

紧接着，少女伸出手……捏住了彩音的脸。

“呜呜？！间、间宫前辈？！”

抚在脸上的那份触感，好比丝绸柔软的绞索，紧紧缠绕着自己，将将细腻而又冰冷的颤栗触感加诸在自己身上，让她几乎沉沦。

“还以为是优趁我休息搞的什么恶作剧。但看你这幅样子，也就代表不是共犯呐。”

耳畔的声音被压得很低，是一种摁住心脏不放手的窒息感，问题随之撒落下来——

“那么……你有事么？神户彩音。”

少女缓缓将脸向她靠近，精致的面容带着尚未褪去的粉嫩红晕，让彩音不禁感到头晕目眩。

“便……便当。”

“便当？”

细嚼着彩音口齿不清的单字，少女视线落向身前木桌放着的盒子。俏眉轻挑——

“给优的？”

彩音压下惊魂未定的心与脑袋的混乱，拼命摇头表达着否定。但至于少女将其理解成‘不是给优前辈的’还是‘不是给你的’就无从得知了。

更可能少女根本不在乎那是送给谁的。

“是……给间宫前辈的。”

“是么……我姑且不知道这里有第二个间宫。”少女将手从彩音脸边移开，漆黑的双眸微光流转：“所以是给我的了。”

与字面的疑问句式不相符的定论语气，望着眼前的女孩儿，少女反问：“我有做什么值得你给我做便当的事么。”

虽然她们之间也并非毫不相知的陌生人关系，但在少女的记忆中，毫无疑问地没有那种事。

对那份质问，彩音不禁话语一顿，随后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是道歉。”

“道歉？”

“嗯……之前那份便当，是朋友托我带给优前辈的。但却因为我的问题让间宫前辈误以为那是给你的……所以我想道歉。”

彩音拿起桌上的便当盒，打开后放到少女面前。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也不知道间宫前辈喜不喜欢。但如果可以的话……请尝尝吧。”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如果可以的话、尝尝看吧。

似曾相似、或是从未改变的那份话语唤起过去的记忆。心情急转直下，少女抬起眸，望向对方朝自己递来的漆筷。

彩音也像是并不着急得到回答的样子，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眼神坚定地注视少女。本以为能安静渡过的一天，却演变成了这幅模样，让她想起了一些无谓的事，这远比发烧所带来的晕眩要叫人反感。

在心底叹了口气，索性放弃开了口——

“好。”

漆筷被接了过去，彩音却仍站在原处，安静凝视少女用餐的模样。

她想她大概很难忘记，那份也许连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那双黑眸深处涌现的火光。

＊＊＊

“间宫前辈喜欢花么？”

漆筷前端将作为盒中配菜的青椒移到一旁时，耳边传来这样的疑问。本想不作回答，但当想起友人似乎在窗台放有什么植物时，少女便将最后一块煎蛋卷放入口中，抬眸看去——原本紧闭的窗帘被風吹开，视线的尽头，描绘着湛蓝晴空的炫目炙阳正撒落着刺眼金芒。而灼風吹开的窗台边，也有着一抹纯白。

斑驳的阳光穿过窗台间隙，花瓣悄然绽放，那安静的姿态，却宛如坚冰破碎后的残片般，根根刺入心底，让少女不可抑制地眯起双眼。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放在这里。

提问没有得到回答，正当彩音对此感到疑惑时，少女已经放下筷子，眼神满是敌意地盯着窗台方向。

“间宫前……”

“神户彩音。”

“是？！”

被抢先一步叫了名字，彩音下意识出声应答。

“优去哪儿了。”

“诶哆，优前辈说她有事要处理先离开了。”

“啧……”对彩音的回答低咂一声，少女随即站起身。“你该回去了，侦探科下午有训练课程。”

“我知道，间宫前辈现在是要出去么，不用再休息……”

“不用了。”

回绝了彩音的提案，少女微眯着双眸，闇哑阴柔的嗓音渗透着骇人的冰寒与仿佛下一秒就会尽数爆发的愠怒，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将变得有些凌乱的制服整理好，把吃完的便当盒收拾装好，少女将其递还给彩音。

“谢谢。”

“诶？唔哦……”

简短的答谢话语后，少女的身影在门前消失了。

望着手中残留着几个青椒的便当盒，彩音抿了抿唇——没能问出来呐。

青椒，她没吃呢。想必应该是不喜欢，那下一次不放了。

彩音将便当收起，走出学生会室，关上门。

……能再给你做便当么。

心底浮现出来的想法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但想想便释然了。

‘不行的哦，对她抱有那种感情的话。’

‘因为她……间宫衣音是不会对任何人，抱有那种感情的。’

对，所以才会想要那样问——不是想要成为她眼中的‘特别’，只是贪恋而已……因为只有那种时候，少女的眼底，才不会再出现除了神户彩音以外的任何人。

＊＊＊

武侦高专用科目之一·侦探科大楼中——

戴着露指的负重手套，彩音击出一拳。

轰！

反作用力将陷入沙袋里的拳头弹了回来，作为痕迹证据上外表面凹进了一块拳印。细碎的沙粒四处飞散，彩音摇头甩开落入发间的沙粒，直视荡回来的沙袋，再一拳击中。

宛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的动作并不完美，当然，这不是属于就读侦探科的自己该涉猎的范畴，但即便如此，但果然不做些什么的话，心底的焦躁就无法填补。

每一次拳击，落在沙袋上的印子都会随之加深。下一次能做得更好——如此的简单、直白、让人心安，比少女的事要好懂多了。

说到底，她不懂，完全想不明白。心底被少女所占去的部分没有填补，事态没有往坏处发展，但反言之也就代表没有变得更好。这份焦躁，也许……真的是她自己的问题。

要是那时候，没有和她相遇的话———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交叉穿行、缠绕成笼，彩音不断在心中反复自问、不断思考着身处现状的解决方法，可无论是提问还是答案都只会变成又一次挥出的拳击。宛如企图水中捞月的小丑般，重复着那样的行为。

等不知过了多久，等有余力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时，墙边角落处的少女，已经不知道伫立了多久。

看着自己回望过去的视线，少女起身从阴影处走出，整个人暴露在光芒之下。

“神户彩音。”

直呼她名字的身影让她不敢直视，逃避的视线连忙朝下移去，却不自觉地落在那只纤细柔荑捻着的婆娑妙影上——无叶的枝以六朵倒披针形的瓣排成伞形，纯色的白是身上唯一、也最鲜艳的色彩。

样子有够奇怪的——

“神户彩音。”

少女走到她身边，发出第二次呼唤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却让彩音蓦地

感到浑身一僵。少女的身高并不优于自己，但那份阴影却笼罩了她。凑近的距离让本就在剧烈运动下升温的肌肤变得更加烫灼。

长得高了不起啊……

当脑袋里冒出这种稍稍有些无厘头想法时，少女便将那朵花置于她的视线下，问道。

“知道，这个的名字么。”

轻轻放缓的声音，带着一丝与秋季相称的冷冽。在这看似不断反复、但却静静发生改变的日子里，初秋也正渐渐朝深秋变化。

“……不知道。”

彩音轻轻摇头。

对这份无言的回答，少女收回了手，将那纯白的花朵捻在身前，深邃的黑眸中微光闪烁。随后，轻动的手指，碾碎了枝与瓣的接口，散开的花瓣零星飘落。散在少女脚边。

“这个的学名叫：Nerium indicum MilI。”

“是我……最讨厌的花。”

喑哑的低语，摇动着光芒。彩音一瞬间无法理解那些话语，听得愣住。一时间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但却没了心思去想——少女的声音很好听、真的很好听，仿佛落在水面都会砸碎、那远比山间泠泉还要清澈的声音，让她没了心思去在意其他任何事。

身处之地没有任何变化，季节甚至也还是未变的季节。只是在自己那平淡无奇如一潭静水的生活里，少女作为一粒石子落了进来。

“间宫前辈。”

而那轻小细微的声响，却化为足以颠覆自己人生的滔天巨浪。

也许从那一刻开始，缘便穿过了口，在两人之间扣上了锁。

而为了抓住那仅剩的光芒，彩音也伸出了手——

“请，和我进行战姐妹测验对战吧。”

往后的彩音会这么想，或许也是因为这时候的事——人世五十年，去事恍如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