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新篇：Thirtee

Thirtee

＊＊＊

平淡无奇、毫无波澜的光景。

握住双手的动作显得那样自然，以至于轻言低语时落下的吻会轻柔得让人心生艳羡之情。

于无法细数的时光中编织的那些心愿，就那样继续追寻的两人宛如明镜般相互倒映着，孜孜不倦寻求的那份答案。

那是否会招致世间的不解呢、是否会遭遇无可解决的困境呢、是否会怀疑两人相遇这种事本就是种错误呢……

胸口的不安缓缓滋生着恐惧，于樱舞纷飞的炙烈灼阳之下，彩音缓缓停下脚步驻足。在率先察觉自己存在并回头看来的澄澈苍瞳外，所想所思淹没在另一双沁紫双瞳中。

“刚、刚才很抱歉！做了很失礼的事！”以几乎整个人摔倒的气势呈九十度弯腰道歉，在女孩儿浮现着些许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彩音咬牙将话继续说了下去。“因为很迟钝的关系，没注意到真的很抱歉！我是衣音……间宫前辈的学妹，东京武侦高一年C班侦探科的学生，我叫神户彩音！”

“我知道。”

“诶？”

比起慢半拍做出“诶……原来是叫彩音ちゃん来着么？”回应的明理，身旁少女突兀出口的话语不禁让彩音一怔。

“你是……上次在商店街那边见到的……”

与之相同的黑发、几乎寻不见一丝瑕疵的精致面容与老式的漆黑水手服搭配着。将那份懵懂神情尽收眼底的少女，双瞳视线从彩音身上扫过。套着白色手套的左手朝腰间伸去——

“不准抽！”

几乎连彩音都吓了一跳的突兀，那张稚气未脱的可爱脸庞居然会露出连唇间虎牙都看到了的恐吓动作。小手径直按住少女的柔荑，明理将其别在腰间的杠杆式烟管径直抽走藏到身后。

“别闹。”

而对其的少女则是按住明理比自己矮半截的脑袋，修长手臂款款一伸，轻松取回自己的烟管。

“咿呀呀！不准抽啦不准！”

少女维持按住明理脑袋的动作，语气平静如潭。右手指尖灵活地将放在领巾口袋里的金属方块状打火机取出。

“就说不准……啦！”

一瞬，似乎听到了空气撕裂的某种声响。明理俯身以拥抱的动作朝少女撞去。少女瞥眸退开两步，随后看着空落落的双手，以及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明理。

树梢边飘落的樱瓣悄然落地，先前撒落大地的灿阳光芒也渐渐隐入无瑕之白。

令人不禁屏住呼吸的沉寂，映照着清澈的苍与沁人的紫。许久之后，对着彩音的方向，少女像是认输般瞥开视线。

“所以我才说不想来呐。”

“那真是难为你了。”

诶……？

望向身后的视线映出了前辈的身影，再熟悉不过的漆黑双眸将先才留存于眼底的温柔替代而过，让心底不仅发出‘这才是你认识的间宫衣音’的声音。

夏季的風吹了起来，彩音按在颈边稳住随之浮动的发丝，衣音的视线则是径直越过她落向少女。

“那盆‘Nerium indicum MilI’好像被丢掉了。”

将烟管放回腰间，少女为身旁手忙脚乱的人儿整理好風中凌乱的刘海，眸底浮现幽深寒芒。

“我不喜欢那种花。”

直面那份视线的衣音神情显得格外沉稳，语调不乱、双眸平静。

“那还真是遗憾。”

两双眸在这寂静却又显得危险的气氛中互相凝视着——以为不管当初多么执着，名为回忆的余烬也不过是遥远的云淡风轻。

结果却也还是没有任何改变的对峙着。

担忧的视线对这无论多少次都不愿看见的一幕摇头轻叹，明理望向对面——

唰——

“彩音ちゃん？”

并不是惊叹，而是诧异、疑惑、淡漠的三道目光集中在了张开双臂挡在衣音身前的彩音身上。

“不行……”

抿紧双唇，心底不禁一阵苦涩，混杂着灼息的刺目光芒，叫人不自别开了视线。

‘都说不行啦！不准欺负衣音！’

相似的光景挑起了细碎的记忆，上演故事的剧场早已更替，可唯独演绎物语的角色还留有自己的席位。

是因为只有自己没有前进过么。

瞥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后辈，衣音伸手按住那纤柔的肩，轻轻摇头。

也许只是企图让自己得到解脱，如若不是，那么此刻的心情也就只能归结到‘不想把她卷进来’这种看似荒唐无稽的理由。

不行……

那样（这样）不行……

如果这样下去的话……

我（你）……

＊＊＊

相遇是一场偶然，起初真的什么都没能明白。

只是，在那晚的房间门外望见女孩儿依偎于少女肩边时的迷茫目光，早已麻木的胸口居然令自己都会感到惊愕的泛起了疼痛。

虽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但女孩儿的那份纯真，一定让心中的处绽开了未曾目睹过的空谷幽兰。

如砂糖般甜美、如香料般诱人。女孩儿的存在，一定是由这些世间美好之物所组成的吧。

对此深信不疑。

只为吸引那份游离的目光，以指尖千方百计摸索着，为此铸就的任性、背负的罪行与责任，沁染于心，回响鸣徹那首温柔的诗歌。

为了不让那天所看见的泪水再度飘落，故作坚强的姿态、越发强烈的那份心绪，将自己引导至绝非错误的道路。

有何所求、又因何受伤。无论是谁都未曾察觉，心中那份焦灼动摇的感受，以至于露出的笑容都那样苍白无力。

被握住的双手积攒着确实的沉重。无法逃离的现实、无可改变的咒缚，仍旧一无所获的自己，只是一味追寻着那日的光芒。

甘愿奉献上一切的决意之后，感受到的却只有空虚，以及呐喊消散过后的孤独。

倘若知晓你的一切。

你是否会永远相伴不离开呢。

明明我是……

＊＊＊

“衣音前辈。”

“……怎么了。”

“这……这个……”

被抬眸看来的衣音惊了一下，彩音下意识抬手遮住视线，垂着两只长耳的淡粉色睡衣就这样呈现在了面前。

瞥眼于身旁衣架上的琳琅商品，确实，这里作为服装卖场来说实属优质地段，大概是想要趁着夏日祭典等活动的庞大人流量做出让老板满意业绩的缘故，每个分区所展示的服装都是相当让人眼前一亮的品质。

选一件是不坏的事，如果不是每一件都带有长款兽耳的话……

“说到夏天就是祭典！说到祭典当然就是烟火大会！所以去买浴衣吧！”

回想校门外那份过于跳脱的逻辑，以及不远处眼睛发亮挑选着浴衣的女孩儿，彩音的选择是与衣音相同的沉默跟随。

“啊！好可爱！”

穿戴在人体模型上陈列出来的大致是这个夏季的流行款，其中也包含着在时尚杂志或月刊读物上刊登的著名设计师的得意之作或名牌服装等奢侈品。

“我很想替你选一些成熟的衣服，符合你的身份。”少女看着一头扎进衣服海洋畅游的明理。“但穿衣重要的是尺码合适，你的话我只能想到这个区域。”

与少女视线一同看向入口处标注的‘儿童区’，彩音按捺住快要忍不住的笑，望向一张小脸皱成包子的明理。

“你对睡衣的定义原来是‘还没有安全裤长的短裙’么。”衣音拿起购物车里的一件衣服打量着。

“现在是夏季，接近六月下旬的夏季。”沁紫双眸并未展露出不悦，从身旁衣架拿下一款印有樱粉LOGO的贴身内衣放到明理身前对比的少女侧颜流露出着满足。

“试试么？”

“嗯！”

询问得到肯定回答，少女便拉住明理的手走向一旁的试衣间。等到原地只剩下

以前辈后辈相称的两人时，彩音开口问道：“那个，衣音前辈。”

轻微的声音，略带怯意。

“怎么了。”

“唔……是关于那个人的事，稍微有些在意。”

她想自己大概很难忘记，少女面对衣音时的不耐，和面对明理时眼底的温柔与珍视。

那是虽然不明显的，但被自己所觊觎的艳羡光景。

光靠思考果然不能理解，所以才会像这样对前辈发问：“那个人，是明理阿……前辈的朋友么？”

“………”

站在原地的衣音，沉默地凝视两人离开的背影。随后开了口——

“神户彩音。”

“在？”

“‘想成为我的特别’，你之前这样说过。”

被突兀提及了那令人脸红的话题，有些无措，但镇定下心神后，彩音点头。

“嗯，是的。直到实现那份约定为止，我都会努力。”

不让心神松懈，也不允许退让和妥协。在漫长黑夜中好不容易摸索到的这份光芒，她不想失去、不愿失去、也不能失去。

那份名为‘间宫衣音’的光芒……

“那就是了。”

与泠泉嗓音相称的话语，喑哑寒冷。

“那个人……是我妈妈的‘特别’”

“诶？”

该去责怪过于低氧的大脑么，还是说该责怪自诩了解前辈，结果却还是一无所知的自己呢。

彩音这样想着，一时没了话语。

间宫明理，虽然有着‘衣音前辈的妈妈’这一长辈身份，但在她看来完全是可以用同龄思维去理解的普通女孩儿，并且虽然难以承认，但在明理面前的衣音，确实会让人那样去认为——间宫衣音是间宫明理的女儿。

但真的可以去那样想么。

如果照目前持有的事实去推断的话。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间宫明理的‘特别’的话。

那也就代表着那个人……

“很惊讶么。”

彩音张了张口，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望向衣音的视线也停滞了——难以想象那样的相处方式会对接着衣音与少女之间所存在的实际关系。

那份难以用理智或逻辑分析出的事实——间宫明理与少女之间……

“唔，果然有点太花哨了吧。”

稍长的栗色发丝落在肩边，走出试衣间的明理挠脸打量着自己身上的纯白无袖连衣裙。

“那你是认为你的外表适合穿黑色的么。”跟在后面的少女将明理脱下的制服收在怀中，细长眉宇轻挑着。“适合成熟者穿的是暗色，你也不是适合浅色调彩纹的小孩年龄。”

“我的制服明明就是那样的！”

“是这样，但你也应该记得我当初并不赞成你去当什么‘正义的伙伴’。”轻敛着耳边的发，少女将尾羽似的发饰别到明理发间，动作轻柔而又仔细。

真的……很不一样。

因为明理前辈是你的‘特别’么。

在心头低语的声音仿佛被听见了般，原本正在前台付款的少女一下抬眸看来，彩音不禁警觉地绷直了身体。

“晚上要一起吃饭么，小桃说之前积累的手稿已经赶完了。”

将选好的衣服装入纸袋，穿回一身漆黑制服的明理走到衣音身前问道。

“………”

无言的沉默中，衣音看了眼身旁的彩音，明理便也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彩音：“彩音ちゃん也来吧？”

“欸？我……么？”

“嗯！人多的话，感觉也能拿出干劲的样子。今晚会是特制的……”

“家里没有咖喱块了。”

平静的话语止住高升的热潮，明理不禁一噎，回头对着少女大叫：“为什么会没有了啊，上次明明还剩了挺多的。”

适时地将视线移开，少女耸了耸肩。

“谁知道……”

“姆！那就赶快去买啦。我记得三楼就是便利店的！”明理拉住少女的手就往外面拽，见此景，彩音也随之望向身旁。

“你想去么。”

决定权被抛到了自己手上，望着那张流露些许不决的精致脸庞，彩音迟疑了片刻后小声回答：“衣音前辈又如何？是想去的吧。”

“……这点上我不会有迟疑。”

自然是想的——与心中推测相符的答案。

那就没有什么好思考的了。

“那就去吧！”

流过脸颊边的冷气，突兀地变得有些灼热，眼前后辈过于直率的回答，无可否认地触动了心底的某根弦。

不完整的音律，难以被接受的内心。

在那平淡无奇好似一潭净水的生活中，她作为误打误撞的造访者闯入了自己的世界。

那本被光芒所填满，如今却逐渐灰白的世界。

那是并不明确的，追逐者与被追逐者间的联系。

追求‘特别’之人和……无求‘特别’之人。

无的关系到底会衍生出怎样的结局。

为什么自己……会是她的特别呢。

漆黑双瞳微微黯淡，花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回应。

“那就去好了。”

＊＊＊

—恋爱的模样为何—

那大概是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见过的特别之物。

十分温柔、也相当甜美。

如果可以看见的话，一定谁都会想要拥有。

所以……是想要拥有那份‘特别’才踏出了脚步，为了踏出那一步而犹豫着。要是没有那样的打算，也就无从烦恼是否该前进该怎么做。因为看得到前进的方向，所以才会有‘恐惧’这一说法。

无法理解么，那就对了……

“小桃。”

望着少女半依玻璃栏杆眺望对岸的模样，明理抱着从货架上拿到的咖喱块将她拉了下来

“很危险诶，不要站在那种地方啦！”

像是炸毛小猫般的神情与动作，不禁会想起以眼前人儿名义送出去的那只纯白。

“买好了么。”

“嗯！这些应该够了。”

拍着购物车里满满的收获，并非陌生的那张小脸，露出了早已看惯、却从不感到烦腻的笑容。

熟稔挽住的肩，早已没了当初的高低差，但离被颠覆也依然有着些许差距。

捻着那小巧的下巴，在眼前人儿‘唔，干嘛啦……’的泛红表情中，少女轻展笑意。

“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姆……那就再去刚才那儿看看吧，先前有看到一件很适合衣音的浴衣！”

站在过来者的角度，那份恐惧真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性格使然的心底，一定不会被评价为正常的思绪泛起名为‘有趣’的波磷。

早已下定决心，不踏下去不行的脚步，那就踏下去好了，不然还能怎样？

如果这份心绪被女孩儿所听到，那一定会引来自己极不愿承认，但终归于事实的疑惑——只想成为胜者的她输给女孩儿，那仅仅不想成为败者的告白。

“那就去好了。”

＊＊＊

间宫衣音喜欢看海么。

答案是否。

神户彩音喜欢看海么。

答案是否。

那么，间宫明理喜欢看海么。

被天边燃烧着的静谧光景携带醉人色彩夺走了视线，透过落地窗窥视到的这幅景象，让正坐在客厅里的彩音晃了晃脑袋，将有些渐浓的睡意甩出脑海。

应该不是吧，很难想象她是那样的人。

指尖飘落了一瓣柔，本就不安分的视线飘向不时传来花蕾香气的侧沿——十至十二的瓣片，形似月季，于花卉成长期开始染色，只为使外表相对自然的人工造物透着夏日晴空般的湛蓝，怎么看也不像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廉价物。

妖冶花朵的暗语为——感谢与你的初遇。

或许那便是在尚且稚嫩年龄段，十五岁的神户彩音对那份看不清的朦胧感情萌发向往的总结。

至少在那时，未曾想过要表白那份心情。

“好了，是用了秘藏料理的特制咖喱哦！”

切得很大块的土豆和胡萝卜占据着盘子的大半部分，只露出小块地方的米饭有些无从下勺。

“这次分清装盐和糖的瓶子了？”

将蔬菜移到盘边、舀起一勺米饭的少女瞥向热情未散的明理。咀嚼送入口中的土豆，安然若语。

“分清啦，毕竟上次的意外过后我有贴上标签嘛！”喝着手边味增汤的明理将胡萝卜移至少女盘中，细微动作得到默许。

似乎待会儿要放烟火的关系，通往阳台的落地窗一早被拉开。夏夜的風穿过客厅，吹散了咖喱的热气，也撒落一阵凉意。

东京这座城能看见繁星的机会并不多，不过如果是处于临海位置、远离高楼大厦耸立地区的这栋别墅的话，似乎可以例外。

带着灼意的夏夜阻挡不了的是光芒、亦或者是点燃后的烟火绽放出的光点。

“唔哦哦！应该不会被烫到吧，应该不会吧！”

以圆弧状甩动着的仙女棒溅出的光粒描绘了一道漂亮的光圈、散落在空气中的硝烟味即使呛鼻，但在场四人中，能、也会毫无耐力地打出喷嚏的想必只有彩音了。

“啊啾！”

突兀声响淹没于越发明亮的灿金光点中，燃烧闪烁的火树银花自黑夜闪烁着璀璨的绚丽光芒。

朦朦胧胧。

如梦似幻。

似曾相似的光景，那时的苍穹夜空下，十五岁的自己对着不知哪里的谁许下了祈愿。

抬眸窥视身旁的前辈，未沉醉在这片烂漫景象中的双眸，安静而又深邃。

砰——

远处的天际有烟火升空。

该从上看、还是从下看呢。

思考这份问题的同时，那份光辉消融于无垠夜空，再找不见。

＊＊＊

帮忙洗碗的提议被欣然接受，彩音与明理一同将餐盘碗筷收入厨房的洗水池开始清洗，余下的人被拒之门外。

“不见了。”这样低语了声，从腰间拿出烟管点上火的少女闻言抬起了眸：“那个布偶么。”

被猜中也并无讶然的情绪，衣音抬头望着因少了某个东西而显得空落的窗台入口——那个还是孩子的自己，在某个雨天和女孩儿一起做的，那个祈祷大雨能早些停下的晴天布偶。

“之前绑着的绳子断掉了，她有去找相同的……不过没找到。”漫过鼻尖的淡烟带着甜美的柑橘香气，敛了敛耳边的发，等到眼前光芒完全消逝，衣音转身进了客厅。

抬起手，指缝间倾泻下的不是星光，而是不管怎样紧握也会流失的时间。

再吐出一口淡烟，眺望远处海面的沁紫双眸泛起微光。

深邃的黑掺杂着湛色的苍，好似过去相互纠缠的两人模样……这份光景，自己没有理由去讨厌。

所以她的答案也与屋内的三人都不相同。

少女喜欢看海么。

答案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