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沉默
次日清晨,春纪饥肠辘辘,一连吃了两个汉堡又灌了几杯饮料下肚,弗莉达又发话了——差遣她去餐馆后面的空地焚烧厨余。
春纪无声地叹息,不情不愿地去了…
早晨的空气有如迷迭,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能力,尤其是对伊介这种昨夜睡眠出奇安稳的人来说,早起只会觉得意犹未尽。可惜饶是她再想睡,身体的习惯也让她难以赖床,辗转反侧只是徒增烦恼,于是只得早早跟着春纪来到这家餐馆。
春纪走后不久弗莉达也收拾好碗筷离开,此时餐馆里就剩下伊介和罗佩斯坐在吧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显然一个年轻女人跟一个大叔是没什么共同话题的,伊介只中意自家母亲那个年龄段的男人,以上不行以下更是入不了眼,这个罗佩斯很明显已经超过了岁数,所以伊介对他也是兴致缺缺。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很快便聊到她们遇到的问题上…
“这样啊,吉普出问题了啊…”罗佩斯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听见里面的冰块轻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顿了下,说道,“我去帮你们看看吧。”
罗佩斯抬手把小半杯酒一饮而尽,又说道,“伊介,为什么要做这行呢?”
“嗯…”伊介沉吟片刻,说道,“因为伊介的妈妈说过,人要活得有意义,伊介觉得继承爸爸的衣钵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干脆逃走了~啊对了…”
提到自家的母亲,伊介冷淡的眸子终于露出了神采,“伊介的妈妈可是非常英俊的哦♥”
罗佩斯闻言,只觉得惊讶不已,张了张嘴一时竟忘了合上,怔怔地望着身边的年轻人——比起伊介为什么用“英俊”来形容自己的母亲,更让他感到震惊的还是眼前的赏金猎人居然还是个任性的大小姐!
不知是该说她顽劣如斯还是该说她持宠而娇了。
“哈…”罗佩斯低头望着自己手中空了的酒杯,久久不能从这庞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在餐馆后面的空地,春纪正坐在小板凳上对着火炉,身旁是一袋袋装好的垃圾,炉里的火焰烧得旺盛,隔几分钟春纪便扔一袋进去,火炉里噼里啪啦作响,春纪口中也念念有词,大抵是在抱怨这些工作之繁琐。
光顾着埋怨的她全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来人…
“你好像有很多怨言啊?赏金猎人…”弗莉达在春纪身旁站定,缓缓开口道,“说说你为什么做这行?分明有这么多生存的手段。”
“呃…”发牢骚被抓个现形让春纪有些不自在,却还是如实说道,“当然是因为这很轻松了,而且无忧无虑的。”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弗莉达顿了顿,说道,“那可真是有够蠢的…”
“哈?你是不是想吵架??”春纪抬头,愤然地看着弗莉达,
“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罢了。”弗莉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身走了,
待弗莉达离开,春纪又埋头苦干许久才终于解决完这些天积攒的垃圾,她撑着膝头站起身,活动活动因久坐而发麻的双腿、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最后把炉子里的火扑灭后方才回到餐馆里。
春纪从后门进去就看见伊介坐在吧台前正在打理自己的指甲…
在她面前摆着一盘冰沙,无色的冰沙上面淋了小半杯草莓汁,还能看见被捣得稀碎的草莓粒,伊介似乎没怎么动勺,盘底已经蓄了一些冰沙融化后的清水,与果汁混合把原本的颜色稀释成浅浅的红,想来肯定入口即化十分清凉。
餐馆角落有一台柜式空调在安静地运作,凉风习习,不时吹拂在人身上,好不惬意!
辛苦了半天的春纪此刻内心的落差不是一般的大!她来到伊介身旁,一把将冰沙的盘子拉到自己面前,拿起旁边的铁勺不由分说地吃起来…
伊介抬起头看见这一幕,不等她开口,春纪已经把冰沙吃进嘴里了,她便把话止住,继续专注于自己的指尖。
春纪见她欲言又止,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伊介头也不抬地说道,“没什么。”
微甜的冰沙入口冰凉,还能尝出淡淡草莓味,春纪又往嘴里送了一勺,含糊不清地说道,“那伊介大人刚刚想说什么?”
伊介沉默了几秒,只在看着自己的手指,直到春纪都以为自己是不是被人无视了,伊介才缓缓说道,“勺子我用过了。”
春纪闻言,那小勺还含在嘴里,混着冰沙凉凉的感触在舌尖蔓延,拿着勺子的手明显顿住,视线不自觉落在眼前人的唇上…
春纪脑袋空空,心直口快地说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伊介听罢,不再说话,餐馆内顿时陷入了不知名的尴尬氛围,蓦地静得仿佛连空调运作发出的细微声响都变得清晰起来…
春纪“呃”了一声,再迟钝也发觉了尴尬因自己而起,奈何实在不善于处理这样的情况,只得别扭地转移了话题,“那个,怎么没见弗莉达?”
伊介也不看她,缓缓说道,“出去买东西了。”
“哦…”
接着又是一片沉默…
仿佛感到不自在的只有春纪一人,周围唯独她手中的铁质小勺轻碰瓷盘发出的清脆响声…
“咳,对了…”最终打破这份安静的是倒在卡座的罗佩斯,他貌似喝了不少,脸上分明还有酒后的涨红,这个半醉的男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吧台前两个人之间隐隐约约的尴尬气氛,他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扶着额说道,“我去看过你们的吉普了,大概是引擎出了问题,不过我现在没有修理的工具,等到明天再去看看…”
“大叔要帮我们修吗?”春纪闻言,顿时笑逐颜开,“谢了~请你喝咖啡~”
说是请客,寻的却是吧台上弗莉达的煮咖啡工具。
“嗯。”罗佩斯应道,
春纪左手拿起玻璃壶,目光不经意地瞥见摆在旁边的一个相框。
略显老旧的木制相框里面放的是一张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中的弗莉达明显比现在年轻,笑容看起来更是与春纪印象中的她毫不沾边的柔和,她右手搂着一个女孩的肩,看上去关系很是亲密。
春纪一眼便发现了两个人眉眼中那几分相似。
罗佩斯抬眼瞅见春纪正在看着那张照片便解释道,“她叫玛丽亚,是弗莉达的…”他顿了顿,还是说道,“女儿…”
“女儿?跟弗莉达一起生活吗?”
“没有,现在在福利院…”罗佩斯停顿片刻,接着说道,“这姑娘自从发现自己的母亲是一名赏金猎人之后…”
“赏金猎人?那个弗莉达?!”春纪忍不住叫道,
要说那个抠门的店主弗莉达女士可是明摆着对赏金猎人嗤之以鼻,特别是面对春纪的时候这种态度更甚,听到罗佩斯的话,就连一旁的伊介都被吸引了注意。
“嗯。”罗佩斯点点头说道,“据说身手还不错呢。”
“那她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开店?”伊介问道,
“杀人犯…”罗佩斯缓缓说道,“这是玛丽亚离家出走之前对弗莉达说的最后的话,在那以后弗莉达就金盆洗手,然后开了这家店,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会选择这里…或许是因为距离那家福利院所在的镇子不远吧,我也不曾问过。”罗佩斯的目光落在窗外,神色略显凝重,
伊介闻言,不觉间低下了脑袋,盯着自己的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转眼间,伊介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春纪脸上说不上好的表情,实在不比罗佩斯轻松多少——她是否也想起了什么?
伊介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的事情生出了几分好奇。
“和家人分开啊…”春纪面上有淡淡的笑意,话中却是更多的无奈,“确实让人悲伤…”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餐馆里的每个人听得清楚,连罗佩斯也察觉了春纪语气中的不对劲,不由得抬头望着她…
“嗯?”春纪茫然地看了看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两个人,连忙说道,“啊,抱歉,差点忘了大叔的咖啡…”
春纪正准备着手煮咖啡,结果心不在焉的她一抬手就把玻璃壶摔在了地上…
只听见清脆的碎裂声,春纪的脚边布满了玻璃碎片,一时间餐馆里万籁俱寂,又回到了最初的沉静,让人怀疑刚才那一幕是否真实发生过…
然而满地的惨状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俨然在提醒着在场的三个人——弗莉达女士最喜爱的玻璃壶被打碎了!
“那个…当、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吧…”春纪双手一拍合十,对罗佩斯恳求道,
春纪并没有对伊介说什么,似乎默认了她是一条船上的了,伊介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不等罗佩斯大叔开口表态,春纪身后的小门被人推开…
这个时候会从后门进来的还能有谁?
春纪原本悬着的心瞬间跌落至谷底。
“我是无所谓啦…”罗佩斯迅速拉过帽子遮住脸又躺倒在卡座上…
伊介抿着唇轻轻笑了,低下了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接着打理指甲。
“弗、弗莉达,你回来啦…”春纪笑得极牵强,眼神中讨好的意味分明,
尽管春纪努力地朝弗莉达挤眉弄眼了,后者却仿佛没看见似的,无论春纪如何示好一双眸子中的怒意始终不减半分。
弗莉达就这么看着春纪,虽是没有开口,眉宇间却被刻上了深深的“川”字,显然相当生气,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穿着服务生衣着的春纪即刻起却是比服务生还不如了。
拜托罗佩斯修车容易,要在这偏僻的地方买到替换的部件就难了,再加上春纪的工期延长,两个人恐怕还要在这里停留几天,也好在偏僻,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担心被盯上伊介的人发现。
在弗莉达回到餐馆后不久,天色也暗了,几个人一起享用过晚餐后春纪就被弗莉达差遣去洗车了。
可怜春纪一个堂堂当地小有名气的赏金猎人如今竟是被逼得无偿劳动,她自己都不敢想象,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岂不是连街边的乞丐都敢来跟她抢饭碗了?
“到时候一定要杀她三百次…”春纪嘟哝道,
此时她一手捏着水管、一手抓着抹布,较劲似的大力擦洗这辆老旧皮卡的车壳,上面干涸的泥泞也不知是多久以前沾上的,无论春纪如何冲洗,用多大的力气去擦拭始终难以清理干净。
晚间的凉风也没能让她的心情好一些,寥寥无几的星光和依稀月光并不足以照亮餐馆后的空地,春纪只得靠着从餐馆的窗户透出的暖黄灯光来勉强作业,那些脏兮兮的污泥看得不清不楚,反倒愈发让人不耐烦。
“真是的,这种老破车怎么样都不会干净的…”春纪没好气地把抹布甩了出去,湿透的脏抹布“啪”地贴在车壳上,随即又无力地滑落,
“春纪。”弗莉达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车子的旁边,对春纪说道,“还要上蜡。”
“哈?!”春纪闻言,不可思议地望着对方,仿佛她在说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
弗莉达毫不避让地直面春纪的目光,借着月色,气势反而凌厉了几分,表情更是有明显的戏谑之意。在眼前的人张口欲反驳时,直接挑了挑眉,想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显然是在告诉她:要么干活,要么还钱。
春纪见状,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要钱她自然是没有的,不然也不会总是带着伊介露宿郊外了,再说那位娇贵的同伴伊介小姐,且不说她愿不愿意替自己付这笔钱,春纪早有觉悟,那完全就是个存钱不行花钱第一的主!大抵也不会有这个闲钱。
心中的天秤暗自权衡着,春纪果断弯腰拾起抹布,继续洗车。
有话说存在压迫的地方必有反抗,面对弗莉达不讲道理的要求,春纪也在暗戳戳地寻思着过后要怎么报复她——是临走前在挡风玻璃上画只乌龟还是在明天的早餐里加芥末呢?
“果然还是要杀她八百次…”春纪自言自语道,
就在春纪一如叛逆期的青年般考虑着稚气的报复时,空旷的道路上不知是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春纪站起身,定定地眺望来时的方向,却只能勉强在夜幕下看着那不见尽头的马路…
春纪不自觉地拧起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追兵?”弗莉达上前问道,
“不知道。”春纪答道,“或许吧。”
弗莉达缓缓阖上了双眼,稍扬起下巴,轻嗅吹拂过脸颊的微风…
“是野狼,偶尔会到附近翻垃圾…”弗莉达睁开眼说道,
春纪扭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难掩惊讶,“闻出来的?”
“算是吧,对我刮目相看了?”
“那倒没有。”
“那真是遗憾。”弗莉达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说完便转身走了,
弗莉达离开后,春纪又深深地望了眼那道路的远处,心思一动,也试着闭上眼睛抬起鼻子嗅了嗅,却什么也没闻出来。
在餐馆的不远处,一望无边的黄土上耸立着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大石,周围仅有寥寥几株仙人掌作陪衬,夜幕笼罩这片贫瘠土地,在大石的阴影下却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透着光亮…
武智乙哉把玩着手中的纯银制剪刀,锐利的刀刃上还沾着血迹,更显得锋利,暗红的血液掩盖不住银白色剪刀的精致做工,武智乙哉看着凝聚的一颗血珠顺着尖端滴下,笑得狡黠,取出手帕细细地擦拭起来。
她的脚边赫然躺着一头野狼,那狼的恶口大开,舌头露在外面,只见那条红舌的根部被横剪开大半,只差点就分为两半了!
这头健壮的成年野狼平躺在地上,已经死透,除却嘴巴的伤,其腹部的惨状更是叫人不忍直视——最柔软的肚皮被剪了道长长的口子,血肉外翻、肠胃尽露,令人作呕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鲜血淌了满地。
武智乙哉一边擦拭手中的剪刀,无言地看着脚边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