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二十九章 朋友(一)
沈童觉得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她坐在办公室里望向窗外愣神的时候,蓝戾总是最先冲进她脑子里的那一个。沈童回想着和蓝戾在一起的片段,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游乐场之中,顶着烈日仰头去望那辆攀顶的过山车——漫长的等待、最爽快的一次失重、看不到尽头的翻转、重新脚踏实地。她听着人们在过山车里尖叫会感到害怕,却因为新奇的失重体验而跃跃欲试,如果背后有人推她一把,她就会忐忑地坐到第一排。有的人觉得过山车好玩,有些人闻之色变,没有人想要每天都坐在过山车里。
沈童手抵在嘴边,因为自我辩解和自我说服而出神。她已然认定现在这样的生活才是她的归宿,正在努力把关于蓝戾的回忆锁进柜子里,好让自己不会在不如意的时候对当下的选择有所惋惜。
“要好好吃饭喔。”蓝戾发过来一张刚出锅的炖牛肉照片。沈童每天都会收到几条来自蓝戾的消息,“早安”“记得吃早饭”“时候不早了不能再喝咖啡了,不然晚上睡不着”,她都看了,但是没有回复,消息这样有来无回了一个礼拜,蓝戾还在坚持。
是因为没有白纸黑字地向蓝戾表明她已经回到吴迪的身边了吗,所以蓝戾每天都来提醒她,让她给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沈童想不出能让蓝戾这么做的其他理由了。给一个不回消息的人持续发消息,以蓝戾的性格来说未免太卑微了。但是以前被男生追求的时候,沈童也遇到过死皮赖脸的,就是不停地在她周围刷存在感,对热脸贴了她的冷屁股表现得毫不在意,死缠烂打着倒也确实能成。可蓝戾自尊心这么强,跟他们哪能一样呢?
沈童不肯承认她应该给蓝戾一个清楚的交代,所以只能在脑子里纠结地猜着蓝戾的想法,人却无动于衷。沈童为了逃避蓝戾带给她的困扰,把蓝戾设置成了不提示新消息的状态,但她依然无法忽视每天都蹿到消息列表顶端的头像,照片里蓝戾只露了下半张脸,但那双嘴唇微笑的弧度已经足够吸引人,更何况沈童能脑补出蓝戾上半张脸上灌满笑意的眼睛。
蓝戾笑起来的时候最迷人的是她的眼睛,她会特别天真地瞪大眼睛看着引她笑容的东西,然后把目光转向沈童,眉眼会一下子舒展开来,“我最喜欢你了”,这是沈童从蓝戾的目光里读到的全部信息。
一旦陷入了安稳之中,沈童非常容易忘却那些令她不快的记忆,比如前不久吴迪那令她心悸的阴暗,还有蓝戾出手打人的举动。她和吴迪重新过起了年轻夫妻的小生活,吴迪因为沈童有身孕而对她无微不至。同时,她一边逃避着面对蓝戾,一边反复温习着和蓝戾在一起的点滴。沈童似乎找到了安置蓝戾的地方,就是像那些从两个公众人物的互动之中找到兴奋点的狂热信徒们一样,把她和蓝戾也化做一个幻想,一个精神上的支柱。
蓝戾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忍受沈童故意为之的石沉大海。她是个面子薄的人,往往不需要对方多强硬的拒绝,就会主动说服自己放弃。可一旦对方为她开过口子,那就另当别论,比如高中时候常对她若即若离的方然,比如现在一度被她据为己有的沈童。
但她举步维艰,和吴迪打架让她把仅有的资本搭了进去,沈童现在冷落她,蓝戾敢怒不敢言。束缚蓝戾手脚的东西有很多,最严重的是她担心自己在沈童心里的评分会因为一些在沈童眼里很幼稚的行为而一降再降。尽管这些都是蓝戾的臆想,但蓝戾相信如果她因为沈童不回复她的消息而对沈童穷追不舍甚至冲到学校去找沈童,沈童一定会对她的行为皱眉,露出蓝戾最惧怕的失望神色。
很多时候,让蓝戾放弃的理由仅仅是她害怕,怕添麻烦、怕被人嫌弃、怕疼。她需要一个比哭闹更成熟的方法,来重新获得沈童的认可。可是蓝戾迫切地想要被沈童抱在怀里,得不到沈童原谅的感觉像成群的蚂蚁在啃噬她的内脏。蓝戾每隔几分钟就要打开手机看一下和沈童的聊天窗口,神经质的行为时常把她逼到临界点,但每当蓝戾要按下电话拨通键,甚至是穿好了鞋子准备去C大找沈童的时候,她孤注一掷的冲动都会被害怕打散,像一抔抛向大海的细沙。比起被沈童看不起、被沈童当小孩,有什么难耐是她不能扛住的?
在蓝戾的心里,始终没有关于沈童的安全感。沈童在离家出走的时候被她撞见,她努力为沈童营造一个避风港,这才留下了沈童。“乘虚而入”,哪怕在幻想之中,自己揽着沈童,在朋友的饭局中被问起很多年前是如何追到沈童的,蓝戾替自己想好的答案都是如此。
蓝戾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梳着大人一丝不苟的油头,不合身的西服快要垂到鞋面,脚上擦得锃亮的皮鞋旷得像两艘船,那是一个硬要学父亲打扮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套装的孩子。她曾在镜中看到过沈童宠溺的眼神,一度认为只要她努力奔跑,这个大人就会等她。“自欺欺人”,不过是自我催眠罢了,当硬邦邦的现实砸破了蓝戾的头,她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知道,沈童需要的生活始终是她力所不及,而她哪怕跑到缺氧,也追不上时间。
自尊心碎了之后,蓝戾因为觉得自己没有了立场,反倒渐渐对得不到沈童的回复这件事释然了。她不再像上下班打卡一样严格地每天问候沈童早安晚安,不再督促沈童吃喝,给沈童发的消息再没有对沈童生活的过问。其实,不过是回到那个她小心翼翼暗恋着的过去罢了。
吴迪发现这两天沈童频繁地拿起手机,看一眼又放下,好像在等待什么消息,他立即联想到了蓝戾。于是晚上帮沈童泡脚的时候,吴迪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沈童博士论文的事情,然后又问道:“最近系里有什么变动吗?”
沈童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跟吴迪闲聊,可吴迪问到这里,沈童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因为学校里的事情一向是她跟吴迪念叨,吴迪从不主动过问。“没什么啊,干吗这么问?”
吴迪端了一杯红枣茶,在沈童身边坐下,说:“我看你老看手机,有点魂不守舍的,在想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麻烦。”沈童听了心头一颤,意识到自己太不小心,赶紧抿了抿嘴唇掩饰慌乱。
她魂不守舍,是因为蓝戾从前天开始就没再给她发过消息,尽管随着时间的推移,蓝戾每天发来的消息数量在减少,到最近一个星期只有一早一晚的问候,但沈童以为她会一直在上早课的时候收到蓝戾的早安,然后在蓝戾说完晚安之后睡下。收不到蓝戾的消息,让沈童看清了自己逃避面对蓝戾的症结——她不愿面对的不是要强装冷漠地与蓝戾断绝关系,而是不能面对那个想要对蓝戾说“请你继续爱我”的自己。
沈童贪图蓝戾的爱,贪她的细腻和温柔,图她为自己造的那一角避风港。从前沈童能够熬过生活的平庸,也能扛过被人推下或自己跌入的低谷,但自从那天晚上蓝戾点亮了她家那盏暖黄色的地灯,她就无法摆脱对那抹光亮的依赖,蓝戾为她打开的一角避风港已然成为了她心里的寄托。
从更早的时候,沈童就有一种感觉,蓝戾会无视她的回应,一直喜欢她。当时这份喜欢对于沈童就像一盘甜品,让她开心,但可有可无。可现在,当这份喜欢几乎成了她借以漂泊的浮木时,沈童却陷入了要被釜底抽薪的恐慌之中。
沈童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吴迪解释道:“哦,是我发小托我帮她盯一会信息,她人泡澡去了。”沈童向吴迪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一派坦然,临了还把话题转移到了吴迪身上,“你盯得挺紧啊,我看个手机都不行?”
吴迪笑了笑,把茶杯递到沈童手里,说:“那当然能了,我不是担心那个谁又来搅和你么。”
沈童明知故问道:“哪个谁啊?”吴迪支支吾吾,一时没能说出蓝戾的名字来。沈童看着吴迪的脸渐渐出了神,她有种想要向吴迪坦白的冲动,想把她心里隐秘的想法告诉吴迪,“我想要和蓝戾一直保持联系,我希望能和她做很好的朋友”。
然而,沈童没有把真心话说出口,吴迪也没有讲出蓝戾的名字,两个人沉默着直到关掉了屋里最后一盏灯。
‘如果,可以有一个人听我把话讲出来,哪怕蓝戾做不到、哪怕吴迪不理解,但如果能有一个除了我以外的人知道,蓝戾的爱对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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