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Pansy靠在占星塔的窗邊，凝視窗外千篇一律的風景。魁地奇球場———事實上根本沒什麼好看的，但是她已經盯著那片綠地五分鐘以上了。

再兩分鐘。

她想。

再兩分鐘，Granger就會如約前來。

她的脖頸已經有些僵硬，裸露在外的手腕也涼得徹底，但是她知道，現在這個姿勢最能顯露出她脖頸優雅的弧度，以及手指纖長的線條。

於是這就是Hermione抵達占星塔時看到的景象。

暗沉沉的閣樓，被月色剪出一塊方形的窗。女孩的身子堪堪半落在窗前，側著臉，手指輕搭在窗沿上。

銀白的月華從天上滴下來，落上她彎彎的眼睫，顫動著，顫動著，懸而未墜，復又淌落到她柔美的前臂上，順著流暢的線條滑溜到指尖。

Hermione不禁站著不動了。

在這月色浸染的塔樓裡，她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彷彿只要輕輕一踏，整片銀白就會隨之龜裂、崩塌，帶著女孩一起隨風而散。

捨不得破壞眼前的美，她只好就這麼站在那裡，等著Pansy回過頭來。

呆呆凝望著女孩鑲了銀邊的側臉，她想，這實在是太奇怪了。Parkinson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有深沉的時候嗎？她這樣垂著眼簾，看起來幾乎⋯幾乎是憂鬱的。但是，她為什麼感到憂鬱呢？她頰上那片輕柔的睫影，又是為了誰而顫抖？

無數荒唐的臆測在Hermione思緒裡奔騰，直到窗前的人影微微一動，帶起袍腳擺動的撲簌細響，她才回過神來。

「Parkinson⋯」

「妳來啦。」微帶笑意的低語，彷彿夢醒時分柔軟的呢喃。黑髮女孩似乎還沒從月的幻夢裡清醒，凝視Hermione的眼神隱隱泛著波光。

Hermione不免有些坐立難安。

在昨晚那件事後，她早就做好面對冷言冷語甚至人身攻擊的準備了，但是Parkinson非但完全沒有提及那件事，還表現得近乎友善⋯這甚至讓她感到有些愧疚。

「呃嗯，嗨。」

她僵硬地打了個招呼，低下頭摸索書包，打算把契約拿出來。

實在是太奇怪了⋯太尷尬了。

不知為何，她就是不想對上Pansy的目光。

因為怕遺失，Hermione把契約放在書包底部。羊皮紙被層層疊疊的課本壓著，一時半會很難抽出來。越是拿不到越令人心焦，感覺到對方緊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Hermione便更緊張了。

她咬著牙奮力一抽，手一揮，紙卷居然就這麼啪一聲飛落到地上。

Merlin！她到底在幹什麼蠢事？！

她欲哭無淚地蹲下身想把羊皮紙撿起，沒想到出手距離沒抓好，輕輕一推，契約竟直直向Pansy滾去。

女孩笑了一聲，彎腰把紙拾起。

「妳這麼做倒是省事。」

Hermione臉一紅，半晌沒說話。

不過Pansy的口吻和早上一樣，非常正常，甚至帶點友善的打趣意味，這麼一來氣氛也就恢復如常了。

Hermione呼口氣，她想她大概是有些睡眠不足，導致了情緒上的混亂。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些，她道：「妳打開來看看吧，最後確認一次，沒問題了就簽約囉？」

Pansy拉開紙卷，手指在紙緣上輕敲，沉吟半晌後抬起頭來。她看向Hermione，眼裡帶了點懇求的意味：「我覺得都很好，妳考慮得非常周全——只是，唯獨這一條，能不能改掉？」

Hermione湊過去一看，是昨晚她們吵了半天的「一公尺」條文。

她瞬間警惕了起來。

「妳改這個幹嘛？」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

Hermione抿起唇，一臉不信任地瞪著她。

女孩眼裡霎時間閃過一絲受傷。她垂下頭輕聲道：「我知道我一開始表現得很糟，像個混蛋，老是亂說話，還老惹妳生氣，可我真的沒有惡意⋯妳看，我沒交過什麼朋友，不太懂得把握人際交往的距離⋯」

「哈！？妳，Pansy Parkinson，沒交過朋友？！」

Hermione提高音量。想起Parkinson美人在懷、眾星拱月的日常景象，她開始覺得眼前的人是在胡說八道了。

「⋯至少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朋友。妳知道的，Slytherin⋯」她短促地嗤笑一聲。「我很羨慕妳，Granger，還有妳的朋友。你們待在一起時顯得那麼自在⋯我和Draco沒辦法那樣相處。」

頓了頓，她輕聲補充：「當然和其他‘朋友’也做不到。」

「⋯」

Hermione看著Pansy。女孩楚楚可憐的神態確實能激起一點同情⋯只是那同情還遠不到讓她失去理智的程度。

「就算真是如此，那又跟改契約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想和妳做個朋友。」

Hermione瞇起眼。

「普通朋友。真的。就像妳和Potter他們那樣⋯我只是希望能自然地和妳握手、搭肩⋯只是希望妳信任我。一點就好。」

Hermione沉默地看著Pansy。女孩看起來特別真誠，長睫毛一眨一眨，黑色的眼裡閃著水光。

但是，誰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的？

Hermione不願意用惡意去揣度別人，可對於Pansy Parkinson，她本能地感到危險。

從開始接觸到現在，她從來搞不清這個女孩在想些什麼。她似乎有一千張面具，每張面具都有適合使用的場合，每張面具看上去都像是真的。

即使是現在——即使是女孩看來如此誠懇的現在，Hermione仍能感覺到，那張面具還在那裡。一直都在。或許她從未在人前把它摘下來。

Hermione一直不回話，這讓Pansy開始有些不安。難道她說錯了什麼，讓Hermione看出了破綻？

「⋯Granger？」

Hermione皺眉審視小心翼翼呼喚她的女孩，隨後重重嘆了口氣。

她從來都不擅長猜測別人的心思，Parkinson這種人是她最疲於應付的類型。但是⋯算了。給她個機會也無妨。

她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若她是真心想交朋友，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可若她是別有所圖⋯⋯Fred和George的整人玩具店最近開了分店，Hermione正好能去申請一張會員卡。

Pansy見Hermione突然陰森森地咧開一個微笑，感到事態大大不妙：「Granger？妳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覺得很好啊。」

「嗯⋯？」

棕髮女孩判若兩人的輕快語氣讓人有些不詳的預感，Pansy不禁遲疑起來。

「我說好，那就照妳說的辦吧。怎麼，妳不想改了嗎？」

眼見Hermione就要反悔，Pansy趕忙壓下心裡那一點異樣點了點頭。

她默默看著Hermione輕揮魔杖消除條文，百思不得其解——這女孩的反應實在太奇怪了，和她想像的完全不同。

即使沒有同情的眼淚，Pansy自認她高超的演技也足以博得一定程度的好感了，總之再怎麼說都不該是現在堆滿Hermione臉頰的奇怪笑容。

到底怎麼回事？Hermione Granger⋯難道她會破心術⋯？

察覺到Pansy審視的目光，Hermione抬頭拋來疑惑的眼神。

Pansy連忙掛起一抹微笑。

那笑容很甜，但不是Hermione所熟知的逗引似的誘哄。它一點一滴綻放在Pansy漆黑的眼裡，彷彿春日暖融的日光。

Hermione看得有些愣了。

取消一個條文而已，有那麼開心嗎？

她窘迫地移開視線，用魔杖在契約上敲了敲。「如果妳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始⋯」

Pansy依言伸出手臂，準備立誓。

可Hermione阻止了她。。

「我不打算用不破誓⋯」

「為什麼？這是約束力最高的誓言。」Pansy驚訝地看著她。

「因為⋯」

Hermione欲言又止，皺起眉頭。

她不願意用不破誓，就是因為這個誓言等級太高。在她看來，Pansy Parkinson十有八九會違背誓言，畢竟她根本完全無法克制對調情與肉慾的渴望。

——違背不破誓，等待立約者的結局只有死亡。

Hermione不喜歡Parkinson老是動手動腳，可這不代表她希望對方得到這樣的懲罰。

但她當然不可能這麼告訴Parkinson。她不想顯得心軟，也不願給對方想入非非的空間。

最後，她沒有正面回答Pansy的問題。

「⋯我自己修改了不破誓的某些部分——這是從麻瓜契約得來的靈感。我們只需各滴一滴血在契約書上，然後將其保留。至於魔咒，大部分音節仍然和不破誓相同⋯」

Hermione細細向Pansy說明。可是女孩仍舊不依不撓追問：「為什麼？」

她烏黑的眼緊盯Hermione微紅的耳根：「為什麼要換一個妳根本不確定成效的魔咒？我以為妳會以更認真的態度看待臨時標記這件事——考慮到這會影響妳一段不短的時間，在妳找到伴侶之前。」

Hermione抿起唇。最後，在Pansy固執的凝視之下，她有些著腦地開口：

「⋯我選擇的這個魔咒，與不破誓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它會依照違約的輕重程度決定懲罰方式。除非妳認為想跟別人上床就是該死，否則我想這更合適用在我們現在的情況。至少它給人改過的機會。」

受不了Pansy眼中逐漸亮起的笑意，Hermione板起臉強調：「但是，在懲罰到來之前，沒人清楚它會以何種形式呈現——所以妳最好不要嘗試毀約。否則等待妳的或許會是生不如死的下場。」

「我知道⋯」Pansy低聲道。「謝謝妳，Granger。」那聲呼喚輕輕上揚，像蝴蝶的翅膀撲搧著，悄悄落在Hermione心上。

為了拂去心頭奇怪的癢意，Hermione刻意清清喉嚨，大聲回道：「這沒什麼好謝的。我們趕快開始吧。」

Pansy溫順地走到Hermione身旁，低頭觀察她的動作。Hermione忍不住往旁邊挪了挪——對方實在靠得太近了些，近得兩人髮絲相錯，呼吸相融，近得Hermione能聽到不屬於自己的心跳——但是Pansy又緊緊靠了過來。面對Hermione的瞪視，她一臉無辜：「我怕我看不清楚，等等會不小心搞砸⋯」

Hermione氣結，只好沉著臉，選擇性無視身側若有似無的冷香。

她將魔杖對準手臂低聲呢喃，白皙的皮膚上霎時出現一條纖長的血痕。不顧Pansy的低呼，她鎮定自若地將手指移到契約上輕壓傷口。

在Hermione輕柔的吟唱聲中，血珠汨汨湧出，滴滴答答向下墜，一碰到紙面，立刻分化為無數細流往四面八方蔓延。鮮紅的血網順著韻律覆蓋Hermione秀逸的字體，魔咒的力量讓它們瘋一般蔓長，層層疊疊，糾纏虯結，不留一絲縫隙。直到血藤再無喘息的空間，Hermione才停下咒語的吟唱。

一片寂靜中，艷毒的藤蔓不知所措地靜定了幾秒，隨即如潮水般湧向中央，劇烈收縮為一個質點。

最後，羊皮紙上光滑如常，什麼也不曾留下。

Pansy吃驚地說不出話。她把整張紙翻來覆去好幾次，什麼痕跡都沒看到。

「這⋯」她看向棕髮女孩：「我從來沒看過這樣的契約⋯」

Hermione得意地笑了。

「來自麻瓜的智慧。」

Pansy撇嘴，勉強把惡毒的評論吞回口中。她謹慎依循Hermione的動作，直到血網密佈紙張的那刻才悄悄鬆了口氣。天知道這個看來活像是黑魔法的咒術要是失敗會發生什麼事⋯

當她正凝神觀察契約的時候，手腕忽地一涼。她一驚，發現Hermione抿著唇打量她的傷口，默不作聲丟了個治癒咒。

她笑了開來。「謝謝。」

棕髮女孩不等傷口癒合就放開了Pansy的手。她乾巴巴地回應：「妳不懂得怎麼控制咒語的強度嗎？這道傷深得都要見骨了。」

「沒那麼誇張⋯」Pansy漫不經心地撫過手臂。「這種攻擊系魔咒，平常也沒有控制力道的必要。」

Hermione聞言臉色更難看。Pansy不等她回應，搶先開口：「但還是謝謝妳⋯Granger⋯」她柔軟地輕嘆：「妳知道嗎？妳比我想像得還要善良。」

「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好話。」

棕髮女孩質疑地蹙起眉，瞪向Pansy。善良這種詞彙出自Slytherin的口中，比起稱讚，更像是諷刺。

「我是說真的。」Pansy噙著笑，專致的眼眸映著Hermione的倒影。

「⋯妳很特別，Granger。聰明，正直，這些都是妳習以為常的評價⋯但是除此之外，妳還有一副金子做的心腸。妳是我所見過最美的女孩。」看著眼前女孩瞠目結舌的表情，她的眼神更加柔軟。「⋯一切意義上的。」

Hermione在她專注的凝視下漲紅了臉。

來自Slytherin猝不及防的稱讚讓她不知所措，這是她從未預料過的——她一向以為這些人口中吐出的只能是尖酸刻薄的毒液。比起直白的讚美，她更擅長對付那些。

僵立原地半晌，Hermione的腦袋仍然是一片空白。她想她或許該說謝謝，或者恭維回去，說「妳也很美。」

⋯但是，無論怎麼回應聽上去都十分奇怪。

最後，終於承受不了女孩帶笑的目光，她匆匆站起身，推開幾乎貼在她身上的Pansy，拾起地上的書包轉身就走。

「我⋯既然契約也完成了，那我也該回宿舍了⋯呃，總之，明天見。」

「晚安，Granger。祝好夢。」

望著Hermione慌不擇路、奪門而出的背

影，Pansy偏過頭，嘴角悄悄勾了起來。

等到批哩啪啦的腳步聲終於歸於沈寂，她才笑著嘆了口氣，放鬆僵直一小時的脊背，環起手臂懶洋洋地靠上石牆。

她就知道這招會有用。她早該這麼做的。

當她昨晚沐浴在冷風中，動彈不得同時慾火焚身時，她就明白：對付Hermione Granger，不能用她以前慣用的伎倆——除非她想被對方設為拒絕往來戶，或者更糟，成為史上第一個被Omega閹割的Alpha。

想得到Granger那樣⋯正直的人（Pansy輕哼一聲，或許她應該把這個詞代換成古板），過於直白的調情恐怕沒有一點用處，只會引起反效果。但若是隱而不宣的誘惑⋯Pansy知道，沒有任何人——包括Hermione在內——會拒絕她。

更有甚者，如果Pansy能投其所好，符合Gryffindor對積極正向的人格的追求———那麼她所能收穫的，或許將不只有溫軟的肉體，還有那顆輕盈的、躍動的心。

若那團火苗乖順地臣服於自己的掌心⋯⋯

Pansy微瞇起眼，緩緩摩挲著唇角。

離去之前，當她瞥見Granger遺忘在牆角的羊皮紙卷時——被她憋了許久的、志得意滿的笑終於肆無忌憚炸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