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循环

达妮卡没有返回车上，而是在外面倚着车身，点燃了一根烟。

戴维斯丶西蒙与威廉斯正在研究吉普车上的导航纪录，三个强壮的高个子头挨着头，挤在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上围着那个小小的仪器，跟坐在后面埋头写纪录的卡特形成了巨大的对比。现在反而像是那三个人是校方派过来支援的人员，卡特才是需要帮忙的后勤。

「在想什么？」雪柔细细的声音响起，她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达妮卡在外面抽烟。雪柔的声音非常轻，除了达妮卡，没有人能听见她在说什么。

「在想你，」达妮卡吐出了白雾，「身上的秘密。」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雪柔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知道卡特一定会跟达妮卡提到昨晚的事情，所以这也算是她自己主动暴露的。

「是吗。」雪柔那笃定的语气让达妮卡也笑了一下，「我劝你在普通人面前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你昨晚的表现吓到了卡特，我费了一点功夫才让他打消举报你的念头。」

尽管达妮卡不想多与卡特说话，她更不想雪柔离队。一方面是因为这可能是安德森的刻意安排，但另一方面，更多的是情感上，达妮卡并不怎么想雪柔离开她。这不但是因为雪柔走了以后达妮卡就要独自一人面对卡特，更是因为，对于达妮卡来说，雪柔是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个能在见面时就让她生出极大亲切感的人。这种感觉甚至比家人，或者是恋人更亲，而且在知道对方身分以后这种感觉还变得越来越强烈，伴随着的还有些微的危险感，这种很熟悉的矛盾感觉让她多少还是有点在意的。

「喔。」雪柔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她的上半身探出车窗，借着吉普车上稍微比地面高一点的优势，脸跟正在吸烟的达妮卡靠得非常近，「我不在乎。」

「那随便你。」达妮卡没有理会对方这样暧昧的动作，深深的吸了一口烟。

坐在中间的卡特似乎已经把这件怪事纪录在笔记上了，他看向达妮卡与雪柔的目光稍稍带着不安，只是很快就被前面激烈讨论的三个人吸引了注意力，属于西蒙的嗓音更是时不时激动的飙高。

「我只在乎你的身份。」雪柔抬高身子，把嘴巴靠近达妮卡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垂上。达妮卡敏锐的感到有一种细长、湿滑的东西在她的耳朵旁边徘徊，像是蛇一般，「还有你的目的。」

达妮卡至今仍然搞不清楚雪柔的真正目的，好像是想要刻意接近她，但接近她后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雪柔现时为止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真正的恶意，只是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恶趣味。

她有种诡异的直觉，相信她没有任何伤害别人的意思，但这也掩盖不了雪柔的特殊身分，还有她所潜藏着的危险。即使她们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谁也不去点破谁的秘密，但现在达妮卡还是觉得有必要好好的单独谈一谈，套一套话。

对于雪柔的骚扰，她没有搭话，而是左手反手一举，便轻松的抓住了雪柔身上白色长袍的前襟，只要达妮卡再稍作用力，雪柔便会以头向下的方式摔出吉普车。

「抱歉，」雪柔举高了双手作投降状，但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歉意，只有带点恶质的笑意，「我不知道你这么敏感。」

「别惹我。」达妮卡维持左手制住雪柔的姿势，用右手把嘴上的烟扔到沙子上，并用黑色靴子狠狠踩了一下，「我不想对你出手。」

「为什么？」雪柔似乎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你不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那你应该知道的。」达妮卡左手反手把雪柔推进车内，同时放开了对方的前襟，使雪柔摔坐在座位上。

她再打开车门上了车，询问挤在车头的三人组，「怎么样？」

「……情况很糟糕。」戴维斯的脸色很难看，旁边的西蒙也是铁青着脸，甚至是有点情绪不稳，两人看来心情都糟透了，「通讯设备用不了，我们联络不到外面的人了，连卫星电话也只是一堆杂音。」

「这还真是糟糕。」达妮卡的声音没有起伏，比起能不能求救，她显然更在意空间的问题。「导航怎么样？」

「戈德温，你看看这个。」威廉斯刚从外面绕回了自己在中间的座位上，听到这句话，她便把手上导航的小荧幕递给了达妮卡。「看时间轴，那会显示我们走过的路线。中间有很大一部份空了。」

达妮卡稍微看了下，导航上显示的是吉普车的时间轴，即是吉普车在这里停下之前所走过的路线。路线上显示着，出了利雅得以后，他们在沙漠上驶过了一小段路，然后中间空白了一片，再在远处的一个点上出现了。

简直就跟瞬间移动一样。

「……有什么东西想我们快点开始调查？」这里是废墟城市的入口，特意把人送到这里来，除了吓一吓人，还有让他们一行人尽早进入废墟之外，达妮卡想不出别的目的。

她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关节敲了敲屏幕，「这里距离我们目的地的营地还有多久车程？」

「大概十分钟，这边是废墟城市比较正式的入口，距离营地有一点点远。」威廉斯很快就解答了达妮卡的疑问，「怎么了吗？」

「我们开过去看看情况。」这废墟中的情况也许比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达妮卡觉得已经超出了他们能调查的范围，「如果情况许可，就在那边稍作休息，然后掉头回利雅得。」

不过，既然对方有办法把他们从沙漠的另一边弄过来，「情况不许可」的可能性自然是比较高的，这只是一个试探。达妮卡深知这一点，有过经验的卡特也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维妮亚他们怎么办？」坐在副驾驶座的西蒙语气不安，他太过担心追求对象的情况，以至于被原本的同伴否决继续行动的提议后，居然下意识的征求自己原本轻视的达妮卡的同意。「她们应该也遇到这样的情况了吧。」

西蒙与戴维斯最初就不想再来一次废墟。只是碍于自己在意的女性冲动先走一步了，以及队伍位置需要有人顶上，才勉为其难的替补上。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希望能把那两位女性安全的带回队伍上，调查什么的不关他们的事。

即使一开始还心存侥幸，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再加上之前的失踪事件，戴维斯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他跟先走了的芙萝拉·柯斯特只是朋友，并非什么暧昧的关系，自然比较容易放弃。威廉斯比较谨慎，觉得继续行动不妥，现在达妮卡的提议更是正中了她的下怀。只有西蒙一个人，当初为了一个打赌，他追维妮亚·布朗追了整整一年，现在也不太想放弃。

「你是说擅自出发了的那两个人？」达妮卡抬起头看了一眼眼晴发红的西蒙，意外的对这个人稍微有了一点好感，只是这个时候她不会退让。「那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在安全考虑之下，既然出现了没法想象的意外，就应该先撤退。」

「……」西蒙握紧拳头，过了一会儿还是放松了。「那走吧。」

六人在沉默中驶向预定的目的地，三个后勤的脸色都不太好，但达妮卡、雪柔跟卡特还是比较轻松的样子。

「那边就是营地了。」威廉斯在有点尴尬的沉闷气氛中开口。达妮卡看了看窗外，的确看到远处一些零散的帐篷，被风沙吹得东歪西倒。「那些东西是我们上次离开时来不及带走的东西，现在大概都已经不能用了……或许还有一些耐用的照明设备可以循环再用。」

「嗯。」达妮卡没有多说什么。「找个位置停下来吧。」

车子越来越接近那些零散的帐篷，当吉普车慢慢的减速，想要停下来的时候，刚刚就在眼前的帐篷，如同沙漠中有时候会出现的海市蜃楼一般，眨眼便消失了，只剩下土黄色的沙子。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后座的达妮卡也露出了些微惊讶的神色，她看了看仍在她手上的导航仪。

「有什么东西把我们带了回来。」达妮卡指着导航系统上的时间轴。「我们回到了刚才的那片区域。」

戴维斯闻言马上探头出车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风景，这风景跟刚刚他们停车时的地方一模一样，西蒙与威廉斯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这应该是一个空间的循环？看来是有什么东西不让我们离开这里。」达妮卡感到了些许莫名其妙的兴奋，还有随之而来的敬畏，而且情绪还越来越高涨。她在车上点燃了一根烟，并把手上的导航系统还给了车头的戴维斯，「如果连营地都不让我们去的话，那么回头基本上是完全不可能的了，大概走没几分钟就会回来这里。」

「这丶这怎么可能！」之前一直沉默的戴维斯看上去有点激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达妮卡递过来的导航系统。

「冷静一下，戴维斯，别害怕。」西蒙从刚才起就一直脸色不太好，被困在这里了他也说不出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即是说我们暂时没有办法离开废墟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达妮卡吐了一圈白雾。「如果想要证实，可以掉头驶回利雅得试一下。」

「但如果这片地方存在空间异常，」威廉斯皱起了眉头，察觉到了些许问题，「那么为什么之前我们又能从这里安全的回到利雅得？那时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这我不知道，」达妮卡很干脆的承认了线索不足。「或许这个异象是在你们撤回以后才出现的，毕竟距离你们撤离废墟也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

「这也太奇怪。」威廉斯眉头紧皱着，「是有什么东西知道我们离开了还会过来吗？」

「也有可能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什么东西跑出来，又或者说，这是你们离开以后才出现的，一个只有入没有出的陷阱。」达妮卡的指腹轻轻的在香烟上磨擦了一下，「为了引什么人上当的陷阱。」

西蒙的表情一瞬间古怪了起来，戴维斯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达妮卡说出了陷阱这样的话，让他们很难不去把事情跟那两个提前出发的女生联想在一起，毕竟那两名女性就是为了调查之前失踪的同伴的事情才坚持会回到废墟。当然，现在为了她们两个而回到废墟的西蒙和戴维斯也是一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威廉斯叹了一口气，现在他们陷入了一个很复杂的情况，前面是诡异而危险的废墟，而退路也已经被封死。

「……进去废墟吧。」达妮卡心不在焉的吸了一口烟，她跟雪柔、卡特都没有表现出紧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控制空间异常的关键应该就在废墟城市之中。」

既然都已经没有退路，那倒不如走一步算一步，见招拆招。

「那就进去调查看看吧。」威廉斯也觉得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西蒙倒是觉得这样有正当理由继续去找他的追求对象，也没什么意见。戴维斯虽然打了退堂鼓，但现下的情况也不允许他再多想。雪柔跟卡特都没什么意见，只是在达妮卡询问的时候，雪柔多看了卡特几眼。

于是，众人便一致达成了继续行动的意见。

「不过，如果我们今天找不到消除异常的办法的话，就要在废墟里过夜了吧？」雪柔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尖细的嗓音听着格外的刺耳。

雪柔的话语惊醒了其他人，才刚出发就接二连三的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已经再没有人可以安然面对眼前这渗透着种种诡异的沙漠城市。尤其是没有任何前人在黑夜的废墟里探索的经验，黑夜的废墟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一切都是未知。

「当下也没有办法了。」威廉斯看了一下车外四周的环境，「这里是高处，不适合扎营。」

「把车开进去。」达妮卡想了一下，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要在今天之内破除这个空间异常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这里不但不适合扎营，把车子跟物资放在这种当眼处也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也只有把车子一起开进废墟了，「这里不适合停车。」

「戴维斯，把车开进去吧。」威廉斯也认同达妮卡的看法。「这边太显眼了，还是个风口，有沙尘暴的时候车子也会被吹坏。」

「……知道了。」戴维斯已经重新恢复了冷静，但他带点紧张犹豫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今天的破事也真是够多的了，祸不单行。」

搭载着六个人的吉普车就这样缓慢的向废墟城市的入口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