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下

「你的故乡在哪里？」也许是达妮卡的模样太过可怜，雪柔的语气温和了一点，没有再带着强迫意味，问的问题也没有那么尖锐了，带着些许诱导意味，「你小时候住在哪里？生活过得怎么样？」

「郭威治……」达妮卡没有抬起头，她的身体有点僵硬，看上去很拘谨，只是无意识的喃喃回答着雪柔的问题，「我的故乡在郭威治，在那座小山上，有一栋别墅……外公很严厉，妈妈的头发是白色的，眼睛是血一样的红色，跟爸爸一样在发着光……我不喜欢妈妈……」

雪柔拍了拍达妮卡的手背安抚了一下，但脸上却是已经没有平时那种无时无刻都存在的微笑。虽然她早就知道答案，但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还是会感到震撼，世界上居然还真的会有这样可怖的事情。

「郭威治」这个地方在末日前根本不存在，而是在末日后比较混乱的时刻被某些人割地改名而成的。这种情况就跟米斯卡塔尼克大学所在的「波士顿」一样，明明末日前的波士顿已经被海水淹没，但因为人们在那一段时期一直把那个近海的地方唤做「波士顿」。所以在经过50年、新政府稳定下来以后，为了不混淆市民，就直接把那两个地方唤做「波士顿」跟「郭威治」了。

「别怕。」看着达妮卡有点语无伦次，雪柔又握了一下她的掌心以示安慰。同时发现，达妮卡的手握上去并没有实感，黑手套里面像是一团模糊的冰冷空气一样。这只有在主动并稍微用力的握着她的手心才会发现，一般被她拖着的时候，并不会有这种诡异的感觉。

等达妮卡安静了以后，雪柔才再次问出她真正在意的问题，「告诉我，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我……」达妮卡茫然的说着，语气里下意识带着满的要溢出来的眷恋，还有与之同等的敬畏和不安，甚至还有些许犹豫与矛盾，「爸爸看向我的眼神非常失望……我没有资格当祂的女儿……甚至忘了呼唤他的细节……」

她空洞的眼神盯着地面，看不见变得一脸阴沉的雪柔，只是自顾自的说出了可怕的话语，「我想亲自召唤爸爸，向他证明我可以。」

「……变种的厄勒克特拉情结吗？你还真是从生理到心理都矛盾到一个极点。」雪柔冷笑了一声，原本还算温和的语气迅速退去。

她松开了达妮卡的手，把之前绑在腰上的支撑架拿了下来，「把你的枪交给我，你拿着这个。」

达妮卡听话的把沙鹰解下来，放在了雪柔的掌心，也乖乖的接过雪柔给她的支撑架。

「乖。」雪柔敷衍似的夸赞了一下。她把沉重的沙鹰拿在手上看了看，顿时一脸失望，「啧，居然是沙鹰，我完全不能用。」

雪柔也许体能还过得去，但她并没有达妮卡那样非人般的怪力，不要说像达妮卡那样随便开枪，只是开一枪她就很有可能被沙鹰那恐怖的后座力废掉整条胳膊。

但即使她不能用，雪柔也还是没有把手枪还给达妮卡，反而接着就把对方挂在腰带上的另一个弹匣也没收了。

她不认为达妮卡适合拿枪，这从之前跟「狼」打斗时就能看出来。虽说「狼」的速度很快，打不中情有可原，但达妮卡还是空了太多枪了，「你的枪法太差了，我严重怀疑安德森那个老贼会让你拿枪械，有很大的原因是为了借枪械封印你真正的力量。」

达妮卡没有反应，只是乖顺的拿着支撑架站在那里，没有雪柔的指示她都不会乱动。雪柔顺手打开了弹匣检查了一下，拿出了其中一颗子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旧印？这东西还未开过光呢。小达妮卡，你这样不只是不合格，还蠢到家了。这些年也太过压抑自己的本能了吧？怎么跟外行人一样，连这种很基本的东西都忘记了？」

尽管被雪柔这样辛辣的批评着，达妮卡还是没有反应，整个场面看起来就像是老师在教训学生一样。达妮卡就是那个低头做错事的学生，而雪柔就是那个尖酸刻薄的老师。

「噢，」雪柔把手枪里的弹匣也拿了出来，拆出了一颗子弹，研究似的拿在手上。不同于看见另一个弹匣时的轻蔑，她这次是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这是……原来如此，寻常的开光方法会伤到你自己，所以只能用邪门歪道了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自己特殊的血液来给旧印附魔，最神奇的是这样居然还真的能开光。啧啧，还是挺聪明的嘛，这样开了光也不会伤到自己，我错怪你了。」

雪柔自顾自的说完后，就把手枪跟没有开光的那部分子弹随意放进了羽绒的口袋中，而开光了的弹匣则是收进了放着人皮书的暗袋内，水晶手链戴在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收了太多东西，她现在看起来整个人臃肿了一些，脚步好像也比刚才沉了不少。雪柔不禁慨叹了一下达妮卡那神奇的体质，光是手枪就已经有两公斤，加上两个弹匣就是差不多三公斤。身上挂着三公斤问题不大，但能做到达妮卡这样面不改色，还健步如飞是真的不容易。

她这样想着，看了看达妮卡身上只剩下右手上拿着的支撑架，还有比较呆滞的表情以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你就暂时这样呆着吧，之前你指挥了我这么长时间，现在轮到我了。」

雪柔不论在工作上，还是在教团里，一直以来都是手握权力、下指示的那一个，之前那种听从达妮卡的指示来行动的方式对她来说有点憋屈。虽然这种不太用思考，而且还被人保护的感觉是很不错，但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做指挥。

收好一切的雪柔再次牵起达妮卡空着的左手，带着她在这边探索。本来她以为这里就会是终点，但圣物的感应在她进入地下以后却变得很奇怪。雪柔很清楚记得还在地面的时候，圣物一感觉到她的存在，就在这边附近疯狂的召唤她，让她极度烦躁。但一旦下来了以后，呼唤却变得非常微弱，甚至变成了在城市的另一端，这令她有点无所适从。

她也有想过会不会是对方受到了黑夜中混乱的时空所影响，但这很快就被她否定了。辅祭那个混账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天，天天夜里被这样搞绝对会受不了，他必定有其他的位移方法。

她带着达妮卡在这个艺术品一样的房间里检查了一圈。除了一些挂在高处的艺术画像以外，这边也有跟之前通道里一模一样的箱子——或者说是棺材，但这里的箱子都是用一种未知的金色木头所制作，在暖黄色的磷光之下看上去就已经高级了几倍。跟外面的箱子一样，里面并没有任何的尸体，只剩下一些看上去非常昂贵的丝织物，还有不少雪柔叫不出名字的宝石，跟大量的黄金。

除了这些看上去很值钱的东西以外，房间里还有一个很奇怪的展柜——那是一个同样用金色木头做成的展柜。展柜里面是一些柔软的红色丝织物，上头有一个凹下去的位置，好像是用来放什么圆柱状的东西，但现在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这些有点怪异的情况以外，这个地方并没有任何可疑的部分，甚至还没有之前那个被画满眼睛的通道来得诡异，就是一个神圣的纪念馆。

这里也似乎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不存在什么暗房或秘密通道。雪柔有点挫败的停下了脚步，看见了依然在低头的达妮卡以后，她有点无聊的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对方朝向地板的白皙的脸，「说起来，我一直都很好奇，你的脸是整出来的吧？不然你不该这样好看。」

达妮卡的五官都很不错，是那种比较耐看的美女。虽然黑色的发色让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像东方女子，但从正面高挺的鼻子与比较厚的嘴唇都能看出她是典型的西方人。最出彩的是那双黑色的大眼睛，仔细看的话在光照下瞳孔里会有微弱的星光效果，很是吸引人。

这是一般人在看到达妮卡的脸后会产生的感觉。从雪柔的角度来看，达妮卡整张脸都充满着违和，跟她身上偶尔会散发出来的不祥气息极其不搭配。她并不觉得这样漂亮的东西应该出现在达妮卡身上，也不觉得这张脸是天然而成的。

「是的。」没有意外的，达妮卡并没有否认。

「谁给你做的？」雪柔有点好奇，达妮卡这样的存在很难通过正常的方法整形。通常只有异常才能改变异常，也就是说达妮卡找的整容医师也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趁着现在达妮卡这样乖巧听话，她也好趁机多了解一点详细的内容，「怎么做的？」

「是一个很好的医生给我做的手术……」达妮卡的声音小了下去，她的潜意识似乎并不是很想透露自己小时候所发生的事情，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点小委屈，「前15次都失败了，整形后我的脸在几天内自己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最后她干脆给我整张脸都换了，除了眼睛。」

「啧啧。」雪柔觉得那个医生一定是个疯子，可能是什么对美貌执着的偏执狂，才会肯对一个异常者做这样复杂的手术。也有可能是什么被剔除学籍的整容见习医师，因为达妮卡的脸怎么弄都不会坏而借她来练手。

最有可能的是，那个医师想从达妮卡这个身份上拿取什么好处。毕竟比起让她的父亲降临，找同样有一定能力而且还年轻好骗的达妮卡一定比较安全。

「那个医生要求的报酬是什么？」她又追问了细节。这样麻烦的手术，对方绝不可能不索求任何报酬免费帮忙，不要求什么奇怪的知识，至少也会要求一笔高昂的费用。以雪柔所知，达妮卡的家庭在她小时候可是非常的有钱，靠着变卖家族里稀有的奇怪古董，全家人基本上不用工作都能不愁衣食，还可以拥有山上的一整片地皮。

「她说她最爱的人死了，她想回到过去。」达妮卡这样回答，「我给她开了『门』。」

雪柔听了这番话以后，突然沉默了下来，低头的沉思了一会儿。在这段时间里，达妮卡就像是布娃娃一样安静的低着头，温顺的等待雪柔的指示。

「原来如此，怪不得来到地下之后，感应就变得奇怪起来了。」雪柔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冷笑了几声，「小达妮卡，这个地方有『门』吗？」

「……」达妮卡安静了好一会儿，似是在寻找什么，过了半晌，她才轻轻的说道，「……有。」

「果然跟着你这个决定是正确的。」雪柔笑了一下，又握了握达妮卡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那空气似的质感莫名其妙的令她心情愉快，「那个『门』在哪里？带我去。」

达妮卡乖乖的带着雪柔在这广大的空间里走着，她虽然抬起了头，但雪柔留意到她基本上都会回避正中央的肖像画，刻意的不去看。事实上那幅画也只是对达妮卡有特别意义而已，对雪柔来说，那就是一幅比较不普通的艺术品，没有任何会让人突然产生强烈不安的元素，当中可能就只有袍子上那缩小版的星空会比较有违和。

达妮卡无视了房间内所有的东西，来到了肖像画下方，一个天花板比较低矮的长廊前，「在那里。」

她没有再往前走，只是指着长廊的尽头，也没有看向那个方向。雪柔顺着达妮卡的手指看去，便了解到为什么达妮卡不肯看那扇门——那是一面铜黄色的对开门，看上去很沉重，似乎是用某种金属做成的，门缝透出了金黄色的光芒。门上面被雕刻出了一个极大的瞳孔，就是在那些爬行生物的卷轴上看到的眼珠。

雪柔拉着达妮卡走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但腿却在距离那边还有几米的时候自动停了下来。她觉得不寻常，虽然平时胆子很大，而且因为相关知识够多，对于大部分的东西她都不会产生恐惧或是惊慌的情绪，但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危机感。尽管没有达妮卡那样对于所有违和都很敏感的警觉，她还是知道有些东西她是不应该过于深究，尤其是已经在这个圈子里面打滚了这么久，雪柔能活到现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懂得煞停脚步。

「在里面？」她确认了一下，在看见达妮卡点头以后，她并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罕见的皱起了眉头，并再一次发问，「……真的就在里面？」

这片地方违和感极强，不但是因为地下居然会有这样一扇门，更令人费解的是，这扇门在门缝透着光的同时，还有一种令平凡人下意识敬畏的神圣感。显然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一扇门，而是具有某种宗教意义的圣物，雪柔不觉得那个背叛她的混账会敢穿过这扇门。

「嗯，」低着头的达妮卡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处于深度催眠、只留下本能的状态，她看上去有点呆呆的，「这是比较大的那一个。」

「比较大？」雪柔留意到了达妮卡所使用的字眼，「还有其他的吗？」

「有，还有一个。」达妮卡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那个比这个小很多，而且暂时不在激活状态。」

「只有两个对吧？」雪柔决定再问清楚一点，被催眠后的达妮卡很被动，她只能自己多问问确认细节。

达妮卡又安静了下来，不过这次只过了半分钟，她就再次开口了，「只有两个。」

「你能分清楚它们分别会传送到那里去吗？」雪柔对于达妮卡能回答这个问题没什么信心，主要是达妮卡压抑本能压抑了一段非常长的时间，退化到连跟自己相似度比较高的「狼」都认不出，实在是很让人怀疑她的能力到底还在不在，明明这应该是她与生俱来，天生就能轻松做到的东西，「能的话就把详细的情况告诉我。」

雪柔其实还是很担心达妮卡已经丧失了「门」的能力，那么她在这里就真的做不了任何事情了。时间与空间并不是她的专长，她的专长在语言与心理，那个混账躲在「门」后她也拿对方没办法。

「能。」达妮卡几乎就是马上就回答，这使雪柔有些讶异，但很快就觉得应该是因为自己的深度催眠，导致达妮卡的本能被唤醒了一部分，「这边是同时穿越时间与空间的，大概……是去100亿年前，150万光年以外的地方。」

雪柔闻言连忙拖着达妮卡后退了两步，100亿年前不要说地球，连太阳系都还不存在，进去只是一个自杀的行为。至于100亿年前150万光年以外的地方会有什么，雪柔不想知道，「另一个呢？」

「……？」达妮卡的表情染上了些许困惑，还带着些许不确定，但没过多久就恢复正常。「里面分有两条路线，一条通往地面3公里以外的高处，另一条通往城市另一侧的地下区域。」

「是它了。」圣物的呼唤就是从城市的另一边传来的，雪柔很肯定对方就在那一边，「带我去，我们去城市的另一边看看。」

达妮卡带着雪柔回到了刚刚那广大的房间里，就在巨大的肖像画隔壁，一幅像是乱画一样的抽象画作前停了下来，「在这里。」

这幅画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就像在这里的其他画作一样，被地下磷光所照耀着，在反射光之下，又会像是星空一样散发着点点星光，很是美丽。如果这里没有跟那些东西扯上关系的话，雪柔觉得在考研工作以后，这片废墟很有可能会被发展成热门的旅游景点。

「激活它。」她马上就对达妮卡下了指示。

达妮卡放开了雪柔的手，她对画像做了一连串扭曲而奇怪的手势。良久以后，画像本身并没有变化，但雪柔明显感觉到画像的气势变了，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画像的存在感一下子就提高了数倍，线条也明显的像是万花筒一样，扭曲变换起来。

达妮卡在做完一切以后便放下了双手，就这样呆呆的看着这幅已经不再寻常的抽象画。雪柔轻轻的笑了一声，拍了拍达妮卡的背部，并顺势把她向画像的方向推了一下，「进去吧。」

触及画像的那一剎那，就像是之前几次瞬间移动一样，雪柔看着眼前发着磷光的艺术室正在扭曲溶解，但身体上却感受不到任何的不适。没有任何的预兆，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原本温和的暖黄色星光就变成了刺眼的露营灯灯光。

雪柔刚想闭上眼睛保护视力，达妮卡却自动走到她的面前用身体把刺眼的灯光挡住，使她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无瑕思考为什么达妮卡会在深层催眠、没有指示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

「你终于来了啊，老虔婆。」

低沉的男声在这个空间里回荡，产生了阵阵的回音。这个声音同时也是雪柔最为熟悉的，属于神言教辅祭，彼得·詹姆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