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壁画
地下的环境就跟西蒙说的一样低矮,一米八二的达妮卡在这里完全不能伸直身子走路,只能弯腰低头,看上去就像是驼背了一样。娇小的雪柔相对来说比较轻松,但也好不了多少,站着的时候她也是得微微弯腰低头做人。
这里的通道跟上面的房子一样,似乎是尽量避免了建造任何很明确的角度,石壁基本上都是采用类似于半圆形的弯构造,横切面就像是一个弯了的梯形。在新石器时代的人类根本不会有这种建筑技术,达妮卡难以想象到底这个文明的族人建筑科技高到什么水平。
「这边的壁画似乎不少。」留意完构造以后,她就注意到墙壁上那些占墙面积极广的壁画。达妮卡想起了在安德森办公室里看到的那张模糊不清而且光源不足的照片,想必就是在类似的地下通道里拍的。
她摸了摸那些刻画出来的痕迹,颜色已经有一点褪色,但依然无损那精美、而且线条疯狂的艺术作品。线条在往上延伸,达妮卡也顺着往上看,才发现天花板上是更复杂的大壁画,对于了解这个古文化的内涵大概会很有帮助。
虽然理智及没来由的惧怕在催促着她赶紧离开这里,但好奇心跟本能却在推动她继续往前,探索这个未知文明的秘密。这些复杂的情感令达妮卡不安的紧张起来。「……不知道卡特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瞬移了。」
「应该会猜到的,卡特教授那么聪明。」雪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的模样比达妮卡冷静,在说到「聪明」二字的时候带点似笑非笑的语气,但也没有更深入的解释。
听到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达妮卡疑惑的回头看了一下雪柔,发现她正在检查还在身上的物品,并仔细的确认水晶与人皮书还在,支撑架也被绑在腰间。弄得达妮卡自己也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确认手枪跟弹匣都好好的挂在上面,而之前用来固定布朗的风衣腰带也都已经绑了回去。
一切跟之前的状况好像都差不多,只是现在她们不需要抱着一个伤者,而且使用的是比劣质火把好太多的强力手电筒,行动上也算是比较自由,不用再顾忌什么。达妮卡顺带观察了一下雪柔,发现对方的心情已经好多了,焦躁已经消失不见,现在跟她平常的样子一样,从容不迫。
「走哪边?」手电筒在达妮卡手上,她朝通道的两边照去,两边都是无尽的黑暗,完全看不见任何光亮,除了手电筒的光。通道是倾斜的,达妮卡那一边比较低,似乎在向更深的地方延伸,而雪柔那边则是比较高,从常识上来看,向上的方向应该就是出口。
「向下走。」雪柔表达了她的意见,并简洁的就说出了提出这个意见的原因,还是那种让达妮卡不明所以的吊人胃口风格。「『他』就在下面。」
达妮卡正想问「他」是不是就是雪柔之前所说的辅祭,一阵强劲的怪风便从通道的底下吹了出来,伴随着一阵呼呼的风声。两人的黑发与衣服马上随风飘荡,达妮卡拿着手电筒的右手连忙撑在石壁上,防止自己被吹跌,手电筒也顺势照向通道的底部。她想看清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吹来怪风,但除了迎面而来的沙子,什么也没看到。
狂风在没多久后就停止了,通道恢复了原来的安静。达妮卡放下了遮着脸的左手,转头就确认背后的人的安危。雪柔虽然有她在前面挡着,但因为娇小、身体比较轻,还是被吹跌坐在地上。在看见达妮卡的回头后,她摇了摇头表示没问题。
「走吧。」雪柔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并催促着达妮卡赶紧向前走。
达妮卡的脸上闪过犹豫,刚刚的怪风除了风沙,还带来了一种极其强烈的违和感,在通道里就像整个人在往粘液的深处更恶心的地方下潜一样。她理智上很抗拒这种未知的、极度危险的违和,但情感却跟理智唱反调,不但异常的精神,还欢欣鼓舞着催促诱使她继续往下,带着猫一般的好奇心。这种难以形容的矛盾让达妮卡一时决定不了接下来的方向。唯一可以很肯定的是,整个废墟里最可怕的危险,一定就在下面深处。
「……那走吧。」达妮卡最后还是听从雪柔的意见。反正现在不去,明天早上还是要下去的,多一个卡特与威廉斯也不会改变太多的状况。她以此为理由说服自己,让疯狂叫嚣着危险的理智稍稍安定了下来。
两人小心而缓慢的在通道里移动着,在一边移动的同时,违和感也在逐渐增强。不同常人的雪柔是越往里走越精神,而达妮卡则是越往里走越有压力。巨大的压力令她的烟瘾又开始发作,极想抽一口尼古丁保持冷静,但现在在这种不太通风、而且空气有点稀薄的通道里就只能先忍着。她身后的雪柔敏锐的察觉到了达妮卡心情上的变化,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但在达妮卡发现之前,她又恢复成了平常的表情。
为了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达妮卡在一边行走的同时,也在一边观察着左边墙壁上的壁画。这些壁画似乎是装饰的意味比较强,都是一些面积大的纯画作,并没有很清楚的说明文明的历史,而且线条跟图案都带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扭曲感与不自然的感觉。令达妮卡看得有些发矇,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比较突出的特征。
这个文明显然并不是人类的文明,达妮卡在壁画上看不到任何一个形似人类的绘图。相反,石壁上所绘画的都是一些未知的爬行生物——达妮卡觉得他们很像蜥蜴。这个相像也只能算是型态上的相像,而不是外型上的相像。看其中一些画得比较仔细的写实画像,这些生物似乎更像是鳄鱼,或是海豹,但也只有当中大概30%像,其他的部分没有任何已知地球生物轮廓的影子。虽然只是图画,却又不像一般画家们的自创生物,这些壁画几根线条里就已经是满满的违和感,令人不安。
在不同的壁画上能看出这个文明有清晰的阶级制度,很多壁画里都有描绘爬行生物四肢着地,对使用两足站立的爬行生物膜拜的场景。他们身上的线条绘制也有不同,达妮卡推测应该是因为穿着的衣物不一样,从而突出两者阶级上的不同。两足站立的生物很多时候都拿着一卷卷轴,似乎那卷轴就是这个文明的身分地位象征。这很难不让达妮卡把它与安德森提到过的《死灵之书》联想在一起,两者都是一卷卷轴。
只是这其中有一个很严重的逻辑问题,从之前所阅读的研究资料看来,这座城市已经有至少5000年的历史,而《死灵之书》是一本7世纪的卷轴。如果那真的就是《死灵之书》,那就是说,这个文明得至少在同一个地方存活2000多年以上,并且真的收到了阿拉伯狂人的原手稿,才能有这样的壁画。而依这个文明的科技发达程度来看,2000年后城内的建筑物绝不可能还像现在一样停留在5000年前,甚至不可能再有石造的建筑物跟还画在墙上的壁画。
除非时间上又出现了问题,否则这卷轴一定不会是《死灵之书》。
达妮卡留意到,那卷轴上通常都会画有一只很大的眼睛。不同于神秘学中经常会提到的「全知之眼」,那是一颗圆形冒着血丝的眼珠,瞳孔还不是正常的圆形,而是一个歪曲的正三角。这个有点熟悉的符号令达妮卡产生了某种强烈的不安与畏惧,还有更加深的,比看见雪柔舌头时更浓烈的眷恋。
她连忙强迫自己移开眼睛,再盯下去,达妮卡觉得自己会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失控。
「达妮卡,」雪柔的呼唤拉回了达妮卡的思绪。在不能抽烟抑压情绪的情况下,即使转移了注意力,达妮卡还是显得比较情绪化的。幸好现在站在她身旁的是拥有非一般亲切感的雪柔,而不是卡特,不然达妮卡觉得自己应该会控制不住爆发,「你看看这里。」
雪柔指着她右方脚边的一个角落,刚巧就在手电筒的光照范围之内。达妮卡把手电筒照到那个区域,马上就明白了为什么雪柔会开口叫她留意这里。
那是「狼」,即使画得并不是非常像,但旁边画着的90度角,还有那栩栩如生的烟雾很好的给了她们提示。
「这个文明果然跟这个怪物有关。」达妮卡深呼吸了一下,感觉冷静下来以后,再蹲下来,照了这个角落四周的壁画。这里画着的画跟其他的不同,似乎一整面的石壁都比较有连贯性,详细的描述了这个文明的某种活动。「这是……一个仪式?还是试炼?」
从右到左看去,拿着卷轴、两足行走的爬行生物会指名另一位爬行生物,在类似于祭坛上的位置吃掉一块不知名物体。那名生物在吃完以后,头上便被画着类似于光环一样的东西。之后他会被送到正方形的房子里静坐一段时间,下场在壁画上大致分为四种:
一是坐没多久后就在房子里自行融化死亡;二是被出现的「狼」杀死;三是在融化以后,「狼」突然出现并杀光了附近的族民;四是什么都没发生。根据壁画上的资料推断,生存下来的族民最后就会成为那些拿着卷轴的高等爬行生物,并且这辈子也不会再次走进正方形房子中。
「有趣。」雪柔指着自己右边下方,同样是刚刚好被白光照射的地方。达妮卡顺着她的意思把光照过去,便发现这里绘画的是大量的两足行走,拿着卷轴的高等爬行生物,正在膜拜着一条极大的,型态类似蜈蚣的怪物,还有旁边的一团烟雾。
烟雾能看出是「狼」,但旁边的怪物达妮卡却是第一次看见。从壁画上看来,这条蜈蚣足足有七八个站立着的爬行生物那么高,外型比那些蜥蜴般的生物更难以形容,比较相像的就只有21世纪惊悚电影中那些电脑绘制出来的肿胀畸形怪物。牠的身体上被密集的画了极多凸出来的眼睛,扭曲的瞳孔正血淋淋的看着底下膜拜它的那些生物。那长在头顶的、被画有四排稀疏尖牙的畸形嘴巴正在吐出大量的不知名物体,喷洒在那些高等爬行生物身上。
达妮卡有一个不太妙的想法,她照了照壁画的四周,果其不然,看见了不少的高等爬行生物,正在分食怪物吐出来的东西,跟旁边画着的仪式里使用的不知名物体很相似。
「你看,牠们也融化了。」雪柔指着自己的左边,也就是那几幅连贯的壁画与大蜈蚣壁画之间的部分。达妮卡也看见了部分高等爬行生物融化的绘图,像是大太阳下扎堆的冰块。「西蒙先生的遭遇好像有点能猜出来了呢,对吧。」
西蒙的经历到现在也还是一个谜,不但是因为他没生存下来,还有就是因为他出事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很难想象他到底遇见了什么,才会变成最后那个可怕的样子。
「他正面遇上了柯斯特小姐引过来的『狼』了吧?」达妮卡回想起了他身上的伤口,当时雪柔也用很肯定的语气表示西蒙一定是遇见了「狼」,才会有那么畸形的伤痕。
她尝试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同时也希望藉由这样的理性思考赶跑脑中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在「狼」出现的时候,吉普车上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异常,导致上面的四人按照车子的座位分别去了不同的空间。西蒙显然是最倒霉的那一个,因为吉普车的后车厢很不幸的有90度的角度,因此坐在后排的他会最先遇上柯斯特所引来的「狼」,而且应该是和「狼」一起被传去大怪物的所在地了,最后才会那样融化。只是他到底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回到正方形房子的?是时空异常让他回到了哪里吗?
威廉斯与卡特是最好运的两人,他们被传送去的是虽然没有探索过,但相对安全的地方,也没有跟「狼」直接打照面。
那么戴维斯呢?他当时应该是看到了「狼」那诡异的灰色烟雾,作为一个被猎食者的本能,才惊慌的把吉普车驶走,而且是唯一一个没有遇上时空失常的人。只是到底是什么促使他最后疯狂的把车子撞向了废墟里其中一间扭曲的房子?是看到什么其他可怕的东西了吗?还是只是一个普通的意外?
「嗯。」雪柔尖细的声音再次拉回达妮卡已经开始乱飙的思绪。微微升高的嗓音令达妮卡察觉到雪柔现在处于兴奋的状态,只是她的兴奋是收敛的,只能在隐隐上扬的怪异尾音里感觉到。「不论怎么样,根据这个文明的习俗,他们三人都可以算是试炼失败的祭品了。」
「所以这是一种慢慢演化出来的献祭仪式?」达妮卡把所有情报集结在一起,得出了这个结论。
从壁画上写的东西来看,这个文明应该是把大蜈蚣当成神明一类的东西在崇拜。这怪物会给予这个文明某一些好处,很大机会就是雪柔说过的「窥视时间」,即是「先知」,而这些好处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先知」们有机会突然以可怖的融化方式死去。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文明制造出了「祭品」的方式——让一位生物成为祭品,在窥视时间、告诉其他族民情报过后,便被带到正方形房子,献祭给「狼」。
若果「狼」出现,或是这个「先知」自行融化,那么这个「先知」就会成为真正的祭品死去;如果「狼」没有在时限内出现,这个族民也没有因为「窥视时间」的负面效果而融化,那么就代表他通过了试炼,正式成为文明中真正的「先知」。
「这个文明同时在崇拜这个不知名的大怪物与『狼』,」雪柔快速下了定论,「即是他们所真正崇拜的是可以穿越时间的力量,大怪物的分泌物能够让他们窥视时间,而『狼』则是有穿越时间与空间,追击任何猎物的能力。」
「所以他们才那么害怕『狼』。」达妮卡觉得她们好像开始接近到部份的真相了,「正常的建筑物都没有很明显的角度,能弯就弯。」
一切都好像明确了起来,但核心的、关乎他们生存的关键问题依然没有答案——到底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的时空异常?失踪的考古团队专业人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继续走吧。」雪柔这样说。壁画上的信息就只有这么多,这里没有任何的疑似文字的符号,光靠图画还是比较难猜的。
两人继续往前,达妮卡转而开始留意右手边的壁画。右边的确是偶尔会有一些零碎的历史纪录,但能得到的信息不多,只能通过琐碎的细节大致猜出这个文明的历史。
这个文明似乎在这一片沙漠还是海洋的时候就已经存在,有好些壁画都在描绘这些生物在水里生活的状态。但当海水退去以后,牠们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存。就像任何一个人类文明一样,壁画上画了无数场大大小小的内战、政权交替、面对大自然灾难时的抵抗、抵御一些奇怪鱼头人身的外族等等。这其中,「先知」可谓功不可没,基本上所有的大事这些爬行生物都是一早就透过「先知」知道会发生,又或是透过「先知」知道了过去的真相,并作出相应的行动。
这片地方很快就被沙漠所侵蚀,居民们也是透过「先知」知道了这件事情会发生,在沙漠开始侵蚀之前,他们就已经在想办法。达妮卡在一幅极大的壁画上看到了他们在城市的边缘建造了比所有房子都要高的石造拱门,并在上面画了一个鲜红色的阵法,似乎想藉由什么法术来解决这个沙漠的问题。
她看不清楚魔法阵的真正样子,但当「魔法阵」结合「极高的拱门」这个事实进入她脑海的一瞬间,达妮卡便感到了一阵渗着兴奋的畏惧。她不受控制的把原本照着前路的手电筒照向那个模糊的魔法阵,但却失望的发现这个魔法阵并没有被仔细的画清楚。
看到达妮卡异常动作的雪柔也看向那幅壁画,只是那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幅纪录奇怪仪式的绘图而已,她并没有达妮卡那么多的情绪变化。
达妮卡很想看到仪式的结果,但倾斜的路段来到了终点,已经再没有壁画。接下来的,是一条极陡峭而狭窄的阶梯,向着更下面的神秘地区继续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