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Don’t Forget
【5】
【不要忘记。】
Fate认出来本子扉页是自己的笔迹,墨水干涸的程度标示着这句话已有些时间,她盯着那些笔画如淘金者在记忆海似的沙砾艰难地翻找出出院后于书桌灯下的画面,那时天色昏沉なのは因公务缠身还没回家,Vivio她去看过已然睡熟,她披着衣服执起笔原意是想写些提醒的便签怎知落笔竟写出如此四字。
Fate模模糊糊记起从前有写日记的习惯,说是日记其实都是间隔数日书写,她从前翻阅起往昔会身临其境地再次经历再次感受彼时情绪在胸膛里涌动,但最近她又回顾时仅看到书写的每次变化日期的每次更新,那些字里行间曾有的悲欢离合,曾亲身体验的分分秒秒对她来说突然失去触动,犹如初次观看。
她能记得有篇写她和朋友们去原野上放风筝,她的老鹰在长风里展翅,还有次家庭宴会兄长被罚酒结果平时寡言的人说起长篇大论,以及有那么整整一篇全部写着なのは的名字,愈加重要的日子她的话越少,那些在她生命里份量举足轻重的日子光芒亘古长存,就算是现在她单单看着题头的日期亦能切身感知当时的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
光芒在暗淡。
她那天手里就捧着好几本日记,浓缩了她过去的许多年,新翻开了页写下“不要忘记。”
后面的页数没有标日期,她犹如抚摸盲文般用指尖在纸上挨着挨着滑过。
【昨晚なのは念书时跳到太后面去,中间情节虽没看过,但她认真地读我也就认真地听,她念书时很专注,我替她理鬓发都没发现。】
【我原看过预报说今天是晴天,出门买东西时却来了场急雨,なの回来时发现我换下来的衣服,其实我只淋湿了一点,我猜她本意想说我的,她不知道她眉毛皱起来时,我偷偷看了她多少下。なのは帮我吹了头发。不过なのは要的奶酪我保护得很好,なのは的热汤依旧很好喝。】
【盐罐在第一个,其次是黑胡椒粉,醋,姜黄,还有】
那后面没有填补的痕迹,而是另起了排
【调味油有标识,欧芹迷迭香罗勒……在柜子的保鲜盒里,不要认错。不要把盐放多。】
【通讯录里还有67个人需要备注。】
后面附上了串长长的名单,按姓名,年龄,关系,称呼,还有喜好忌讳排列着,在最后个人的旁边写了个小小的23,代表还有23个人还没备注。
【记得和妈妈打电话,要去看Alf。】
Fate发现那句话后面有个小勾,说明她已经做了这件事,下面用另外种颜色的笔着重写道
【下次一定要带Alf相机要用的胶卷,就放在书房的书柜上,从其他世界淘来的,要提醒她操作方式。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看起来有些疲惫,问她,她只说没睡好,下回要带些助眠的东西给妈妈。】
翻到最近的一页,墨迹还很新。
Fate腾地从桌前站起,跑到门口,蹬好鞋子,就出了门,她突然折返回来确定门已锁好,她左右望了下选了条路,消失在拐角。
月亮牵住黄昏的尾巴。
はやて揉着额边,她身前摆开数个屏幕,就在不久前眉尖在挚友面前少见地凝聚着严肃,或许该说她的眉毛已被现实砝码的重量坠得直往中间靠,她哪怕独处依旧不由得蹙起眉间,はやて来不及调整好刚刚会见挚友时的情绪,转身就投进另外次风波。
“调取监控的权限还没放开吗?”最左手边的屏幕里的Chrono也像她面前有好几个通讯界面,“我这边正在协商。”“权限放开后就找16:20分左右,なのはちゃん她查过进出记录Fateちゃん就在那个时候出门。”
Chrono表情坚硬得如同块石头:“你那边情况如何?”“我已经派Signum她们帮忙去找,还没回复——刚刚回消息说排除11、12区。”
はやて与Chrono之间没有半句闲话。
她边不断汇总着信息在偌大的首都地图上排除区域,以此推导在这浩浩城市里执行官可能的踪迹,脑海里又不可控制地想起早前的会面。
はやて偶尔会想如果告诉挚友实际情况的差事是别人,如果她是被告知而非主动得知的话,至少得卸去多少责任及那份将痛苦强加给挚友的刺心罪孽,但她知道这个位置只有她能担当也只会是她能担当。
是她先捡起话头问了Fate的身体状况,なのは说Fate记性变得有些差今早还刷了两遍牙,那时轻描淡写却眼含笑意的神态她记忆犹新,仿佛这只是又一次执行官睡醒后的犯糊涂而已。
“はやてちゃん我在往家里赶,现在怎么样?”属于なのは的屏幕里她在街道上疾走,身旁的景物迅速切换着,“还在找。”はやて后悔她没用更好的说辞,就像她就那么直接地不委婉地将真相告诉挚友。“好,离Vivio告诉我她不在只过了一个多小时,按道理不会走多远。”“有消息立即通知你,我这里还是没办法定位她的目前位置。”なのは看了眼未接听记录:“我知道了。”
はやて的眼神なのは很为熟悉,无数次在她宣告要和自己共患难时出现过,她到はやて办公室时以为这仅是又一次的促膝长谈抑或托付重任的交接,はやて那时声音清晰未带有丝毫犹豫道:“なのはちゃん,有件事我有必要告诉你,或者说这本就是你该知道的事。”
那确实是她该知道的事,以妻子的身份。
はやて根本没给なのは询问的间隙,仿佛一旦她停止就会失去再次继续的信心,“那次任务,就是最近Fateちゃん住院那次,任务内容是护送太古遗产Mémorable,结果遭遇敌袭。我要说的事正好与此相关,Mémorable被魔力击中在当时引发场爆炸,事后报告称伴随那次爆炸的还有阵辐射。据调查现场存活的人员,无论是管理局员还是被抓捕入狱的囚犯都有相似的后遗症,Fateちゃん和他们完全一样。”
这一次,她预留了些时间,像是要挚友在短暂片刻立即醒悟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好赶快树立起心理防线,甚至干脆摔门逃走,但なのは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仅有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拢成拳状:“你继续,我可以承受。”
はやて的手放在桌面下掐着制服的边沿,声音照旧利落没有半点哆嗦:“Mémorable的功效在几天前刚刚分析出来,具有记忆储藏的功能从前被用来记录历史,但它还有另外层功能,只有在受到冲击时才会激发。”
なのは沉默地聆听完接下来的话,她不知道其他人遇见这种情况会有什么反应,可能是不甘遗恨又或束手无策,大抵不像她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诧或脆弱,连桌面上的手都未有任何变化只是松松地握着。
なのは只说了一句话:“我和她结婚的时候有句话我还记得:‘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爱你,珍视你,直至死亡。’
“她发了誓,我也是。”
なのは到了家,她按照步骤首先给了处在忧虑之中的Vivio有效的慰藉,Fate妈妈只是暂时出门承诺会将她完好无损地找回,Vivio说她会照料自己。なのは从衣柜里找了件大衣,月挂云梢,她正要出门时发现书房有光泄露出来,她掂量几秒就推门走进去。
书桌的台灯还亮着,桌面放着个本子,她认出这是Fate的日记,视线落在最新那页,なのは突然点开终端看到日期,恍然大悟。
“はやてちゃん在吗?我想我知道Fateちゃん在哪里。”なのは拦了辆出租车,“在哪?”“请到特威鲁广场。”
她终会忘记,一点一滴一分一秒,全都会随着时间流逝遗落在过往,なのは没法形容她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就像堆砌许多年的宫殿顷刻坍塌又像她眼睁睁看到Fate越走越远,身后是她抛弃的记忆独自前往尽头。
每过一分钟,Fate的记忆里会多出块空白直至千疮百孔直至朽木成灰,每过一分钟,一个人的印记就会在她的生命里淡化直至形同陌路直至素未谋面,なのは不知道到第几分钟有关她的那部分也会消失。
なのは甚至连思考这些的时间都没有,她径直横穿过广场,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带Fate回家,她怕她连回家的路都忘记。
Fate在特威鲁广场。
她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华灯初上,今天是星期二,再一次循环的星期二,是她和なのは约会的日子。
约定好的时间已在腕表指针的推移下流逝,双月交相辉映,她在料峭春风里衣着单薄,Fate在家里不知何时关闭定位与通讯,后来她总是忘记提醒自己开启。特威鲁广场中央的雕像是位骑马拔剑英姿勃发的君王,原型在历史中退场雕像在岁月中磨损,然而周围高楼起人群动时刻都在变化,仅有雕像坐落一方见证繁华与寂寥,她也只是人群中的一员。
Fate知道なのは不会无故爽约。
果然,她抬头便看到臂间搭着大衣的なのは,Fate对她笑,笑得跟从前一样。なのは以为她会说些铺垫的话慢慢引导Fate了解现在情况,或者她因为不知说什么而什么都不说,谁知她却开口说道:“抱歉,我来晚了。”
Fate看起来毫不介意,她任由なのは帮她穿好大衣扣好扣子,她那么开心完全表露在面上,“你来就好了。”なのは牵住Fate,把温度渡给执行官被吹冷的手,她紧紧地牵着Fate好像她下一秒就化作轻烟飘走,Fate用另外只手轻轻拍了拍なのは的手背说:
“你放心。”
なのは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不知为何真得就心安下来,仿佛从得知真相后那颗始终吊着的心落到实处,她松了下力度也笑:“
我知道。”
她们在街道上并肩走着,头顶皓月灯火,脚下的影子有部分重合,Fate彻底忘记她的计划,她原来应该是有份翔实计划的,在なのは记忆里执行官也确实依照计划将何时何地都安排清楚。她们原在特威鲁广场欣赏了场盛大表演,基于虚拟技术将世界变作舞台,她们可以是旁观者看王朝的崛起巅峰与衰败,又可以是无名小卒被洪流裹挟着丝毫不知那些光耀千古的名字而是为每日粥饭操劳,亦能是王侯将相翻云覆雨演绎史书典籍上的只字片语。Fate在将近尾声时选择了个小山村,平平无奇鸡鸭二三炊烟袅袅,她对なのは说风光很好值得终老。
这一次特威鲁广场没有表演。
なのは和Fate只是走着,没怎么说话,但Fate眉眼的里里外外都溢着笑,她私以为就是处理枯燥数据只要有なのは也是很好的。
なのは不清楚刚刚这段时间Fate又忘掉多少,她希望能和Fate就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把所有事都抛诸脑后不管不问,到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躲起来,谁都不知道。可她不能。她是管理局的Ace of Ace,是Vivio的妈妈,是女儿,是朋友,不仅仅是Fate的妻子。
她得操心Fate的后续事宜,去追寻可能的治愈方法,甚至现在连她说话嘴巴里都拥堵着太多事不知从何说起,她还得坚强,坚强到不知猴年马月,直到这场不知期限的战役结束,又可能在结束前就一败涂地,徒劳地看Fate慢慢丧失过去。事情要一件件解决,她连假若不可逆转后到底如何的事都没来得及想好,在她全力以赴前她所做的事仅仅是陪Fate走完这段路。
Fate突然加快脚步,なのは跟着她,月亮追在后面,她们在街道上小跑,然后Fate松开手两步跳到路灯的十字底座上,她卯住路灯,转了圈笑盈盈地回来看なのは。なのは眼里Fate迎着光,那光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依旧是原先模样,或许就在先前的短短几秒又有事被忘却,Fate会对她笑,会制造些小惊喜,会有永不磨灭的孩子气,好像太古遗产的作用是无稽之谈,一切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なのは鼻子一酸顺应着内心的冲动踮起脚抱住她。
Fate跳下来,反抱住なのは,明明なのは什么都没讲Fate却感到怀里有颗心在震颤着柔弱得不堪一击,她把なのは护在大衣里,让两颗心脏听见彼此的频率。
她等到那颗心覆盖上鳞甲,等到柔软淬炼成坚毅,等到两颗心的频率趋同。
她突然说:“我不止是记性不好,对不对?”
なのは的叹息声那样轻,放在Fate背上的手揪住衣服,声音如在陶罐里低语:“对。什么时候知道的?”“今天。”Fate吻了吻なのは的额角,柔声道:“之前去医院复检时病历上没写什么,医生一点不惊讶,我就察觉到了。哥哥和はやて……还有妈妈都隐瞒了吧,他们却忘记我还是执行官,有权限调取相关资料,就在等你的时候我都知道了。”
她原来不是什么都不懂。
“Fateちゃん,我会害怕。”
害怕她有天起来发现睡在身侧的人消失不见,害怕Fate用陌生的眼睛看着她,害怕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害怕到她连想象那一天的底气都没有。
Fate声线在抖:“我也害怕。”害怕她怎能将数千日夜丢弃地如此干净,离别原是这样平常的事,朝夕如此,然而,然而。她的话在寒夜里飘散,她没法告诉なのは她们会打赢,她也没法确认她是那例外,她甚至没法笃定地说她至今还剩下多少记忆。
“なのは,如果——”“你不能!你不能放弃。”她一下捂住Fate的嘴,斩钉截铁地说,仿佛想从话里汲取诺言,执行官把唇上的手握住,露出抹浅笑道:“我想说的是,如果我真的连你都忘记……那时候请告诉我所有的事,从头到尾,一件不落。”
赤瞳至今仍是なのは初遇便深陷其中的模样,不见悲伤仅有镀着光芒的坦然,なのは在那眼睛里清楚地看到自己,她回首望去才发现竟已
过了这么久。Fate亦坠入石板蓝里,发现当年的两个人已磕磕绊绊携手走了这么远。
“我相信你可以,你也要相信我可以。相信我到时候无论是否逃避最终都能接受。不要有意抹去那些苦难,是,有些事如果没有发生这种假设我已想过成千上百遍。但正是这些苦难才塑就了现在的我。我不能给你保证说到时候的我会还原成以前的样子,我给你选择的自由,我们可以分开你可以和另外的人在一起,但我知道你不会,你不会放弃,所以你要给我时间,给我重新爱上你的机会。
“因为我们结婚时你说了我愿意,我也是。”
然后,Fate一声一声地喊着なのは的名字。
千千万万次。
【6】
滴雨落空阶。
なのは脚步很轻,合着溅落的雨,桌面的果茶热气渐消,旁边摞着堆厚厚的相册、明信片及信件,来自亲友。Fate就在书房里,在那个朝南的小阳台坐在躺椅上细而慢地阅读。
这些天她往往在书房里消磨大半时间,なのは一般不会去打扰,而是等候Fate主动唤她,来解答那些源起那些终末,Fate大多时候仅是听好似在寻觅脑海里的那条渐渐干涸的河流,希望能在河道凿掘出原本奔流不息的水浪,但她每回都发现密布河网里又出现块龟裂土地。
なのは把躺椅边掉落的相册捡起放好,再展开带来的毯子盖在睡着的Fate身上,她将毯子边角塞好虚虚摸了下Fate的脸颊,就悄无声息离去。最近Fate开始接受治疗,或许是药物的缘故精神不太好变得嗜睡,但她失去记忆的速度在变缓,也仅仅是变缓。
“上面情况还好吗?”はやて是被邀请来的,因为Fate昨天看到张中学时期的老照片,好半天才结巴地吐出上头所有人的名字。
照片内容是她们在放学后的教室,Alisa和すずか,なのは告诉Fate她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对,Alisa,脾气有点暴躁骄傲其实心地很善良的Alisa站在小梯子上给黑板画上色,还有性格柔和但洞察世故精于调和化解的すずか在给最后处粉笔线稿描边。她们今早刚刚与Fate通过电话并说会尽快抽时间来,Alisa说她来的任务就是敲醒Fate把她拽回来,すずか在旁边笑着说她的任务是保证Alisa用力不要过猛。
Fate也笑,脱口说,上回不是说要带点特产回去吗,我给你们备好了。她后半截话没说完好像在思考东西被她放在哪里,结果Alisa突然就站起身走开了,すずか始料未及,似是看到了什么也走出屏幕,Fate问なのは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なのは摇摇头说,Alisa只是在想你。
而はやて,自幼相识彼此陪伴至今的はやて在照片里坐在桌子上折纸,身边已有好几朵栩栩如生的纸花。“Fateちゃん睡着了。”
はやて手里有张纸,她刚刚一直摆弄着这张纸想尝试再折出朵玫瑰或只千纸鹤,却发现步骤几乎都忘掉了。“她之前问我为什么头发长到这么长,第一次我告诉她是想要点成熟的样子,第二次我告诉她是有人报复我把头发剃光了我就要报复回去特意蓄长,第三次我说是有人说这样更好看……她总共问了我五次,我就给了她五个不同的答案,她每次都说这次会记清楚。我现在在想第六次给她什么答案。”
はやて放下手里的纸张,那些曾在她手里出现的灯笼小熊还有星星与飞机全都蹦跳着向她挥手告别,一如她去而不返的少年。“なのはちゃん,我向她开过那么多次玩笑。这回我也希望她给我开一次,说之前都是假装的,她什么都记得。”她笑得眼里冒出泪花,“她那样一个有板有眼的人,连个冷笑话都讲不好,撒谎都撒不好一眼就可以看穿,怎么这回这么像样。”
なのは仍然记得拍摄照片那天,她和Fate在教室里贴装饰品,把彩带沿着墙边贴好再挂上代表吉祥的小福包,准备迎接新年。她坐到はやて身边,短短地说了句:“是啊。”
昨天晚上Vivio把脸埋在被子里不让她看见,女儿握住她的手指在不自觉发抖,她能知道Vivio的恐惧,也知道简略的安慰再也敷衍不住大孩子,她回握住Vivio的手将战栗慢慢祛除,将可能的结果悉数说给女儿,最后说道:“我们要给她时间要相信她,好吗?”Vivio重重地点头。
“或许Fateちゃん现在的记忆就像沙漏,有天关于我的关于我们的都会流逝。”はやて将那张纸方方正正地摊好,上面遗留着很多痕迹,没去擦泪花而是掷地有声地说道:“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没有办法,我不相信太古遗产无法战胜,我们经历过那么多也解决了那么多,每次绝境之中别人都说不可能劝我们放弃,但硬是被我们突破,所以这次我也不相信。就像这张纸,哪怕空白终究会留下印记,所以我们能把Fateちゃん的记忆找回来。なのはちゃん,我和你在一起,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她又说了遍:“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
“对,只要我们三个在一起。”
在楼上的书房里,Fate梦见条血斑巨犬和具枯骨,它们前后来问是否值得,她在梦境里不停跋涉,心里始终是那个答案。
【7】
Fate的情况恶化了。
她住进了医院以便随时进行治疗。她变得愈加嗜睡,整天昏昏沉沉的,なのは决定停药。
天色已晚,Fate侧躺在病床上,能望到窗外的景色,她很想睡觉却撑住精神等候,她听到门外なのは在送别,是兄长与母亲还有小狼。
小狼肯定事先说好不哭不闹,却还是在看到她时眼泪滚落下来滴到被子上再强颜欢笑地抹干净,和前些天来看她的小姑娘一样。她打心底不愿让小姑娘哭,后者也从头到尾保持笑容,Fate想抱抱她,就算她的称谓不是妈妈,Fate也这样做了,拥抱住Vivio,这孩子没哭只是断断续续地在她怀里抽气。不知为何,Fate觉得被她称呼为兄长的男人平常肯定不是那样,表情像块石头,石头的内里四分五裂。还有妈妈,她快速地眨眼把睡意驱逐掉,她努力回想着有关母亲的事,母亲瞧出她的意图便出声劝阻,可Fate看出她眼睛里明明暗示让她想起。
她问なのは说梦见自己还有个妈妈和姐姐还有位山猫老师奇不奇怪,なのは说一点都不奇怪,这代表世界上又多了些人爱你。
很多人,Fate掐了下手让自己不要睡,很多人很多不熟悉的面孔来看她,听说里头有从遥远的地球来的,她责怪起自己又忘记了名字。印象较深的是有位戴圆框眼镜的男人,看起来像很多天都没睡好,她旁听过男人与なのは的对话,嘴里蹦出来的都是些听不懂的,诸如太古遗产之类,还有个据说自己问了她十四次相同问题的女人。她看上去也很久没睡好,Fate对她说,要注意休息,女人应了说,从前你就这么讲。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枚金色三角,Fate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枚三角说话,“以前也是这样?”
“Always,Sir。”
她倏忽想起以前养过小金鱼,金鱼的记忆是七秒,她那时想七秒太短了,她可以用三秒自我介绍,第四秒等待,第五秒和第六秒小金鱼吐泡泡,在第七秒时不可抗拒地重启。
如果她的记忆只有七秒,Fate曾经试过好多种分配时间的方式,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七秒根本不够用,她那时想有长久的、不会失去的记忆真是太好了。
放在枕头上的左手无名指上有枚戒指,疑似戴了很久从没摘下过,戒指边有圈深深印记像是嵌进肉里。
窗外的星星始终都是那样,闪烁,她在这星空底下出生,成长,现在是失去。Fate听到声响就挪挪位置在身前空出片地方,先前なのは关了灯,她轻车熟路地在床边脱了鞋,钻进被窝里和Fate相对,左手上也有枚戒指。
Fate挨她近了些,近到呼吸都在交织,なのは的眼睛是她未曾目睹过的海洋,暗流翻涌,她记得这海洋原清澈见底容纳世间美好喜悦,她想把阴霾都驱散走,就搜刮起有趣的事。她根本没搜刮,翻来找去就是那几件事,一眼便数得完,所以Fate决定一件一件讲。
“我拜托……拜托爸爸妈妈给你说有急事要你回去,你还记不记得?我那时给你说出任务,还特意把任务书亮给你看,但那其实是我拜托上司给的,自己背地里把事情整完。你记不记得你到家后发现……发现朋友也在,她们要求你跟着她们走是不是?是我请求她们,你很听话一路上都闭着眼睛,你和我说过你那时候隐隐就有点猜到了。”
Fate弯起眼睛越讲越起劲:“结果你来到那座桥上,我们成为朋友、告白都在那里,我的求婚也在那里。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时有多紧张,想好的话排练了那么多次还是乱了套。我心想豁出去了,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后悔我中间有点结巴。那天的布置你喜不喜欢?我冥思苦想了好久。我心里想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求婚,虽然我知道你会的,但万一如果我就、我就……我想不起来了。然后你说‘我愿意’,你对我说你愿意,我一直记得,我替你戴上戒指,结果发现你……”
Fate笑着去摸なのは的脸,结果发现那里湿了一片,就像她求婚时那样。
Fate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抹,嘴里支支吾吾地继续说道:“还有那次,我们结婚后去度假,在……我等下想起来再说,那里的风景很漂亮,有天我们晚间出去沿着海湾散步,余晖照在你身上,我那时才反应过来我已经和你结婚好几天了。太晚了……我们就往回走,迷了路,遇到个好心的老奶奶帮我们指路……她还对我们说这附近有块能让人心想事成的石头。结果我们第二天去看那地方没有。但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有次我路过那里特地又去找,老奶奶记错了地点,我找了一天才找到……把你和我的名字刻到了上面。那石头存在那里很久了,之后依旧会存在很长时间。”
Fate突然不说话了,她感到手边汇聚出条溪流不停不停地打湿她的手。
なのは没出任何声音,Fate好半天叹息道:“我是不是……又忘了很多?”
她把なのは抱进怀里。
“我没有、我没有哭。”她的声音有点嘶哑,精神上なのは毫无半点想哭的意识,可她的身体作对似地抽噎到不能自已,打了几个小哭嗝,好像要把这辈子之前欠的泪都还完。她那么用力地去抑制,なのは把Fate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让她触摸那道弯起来的弧度。
“对,你没有。你在笑。”
なのは没有哭,流的也不是眼泪,但到底眼睛会痛,Fate就用手去揉刮なのは的眼眶,那里还有灼得发烫的温度,她在黑暗里又顺着鼻梁描摹出なのは的面部轮廓,她有时候因为排山倒海的睡意而停下,但动作始终很轻柔。
她还记得一句话,なのは念过的书她都忘了,只有这句话记忆犹新:“你所喜欢的正是去过那些地方的我,不然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有手有脚又和别人有什么两样?”
她太困了,话里都带着浓浓的倦怠:“你所喜欢的……正是和你一起的拥有那些记忆的我。なのは、なのは……你快飞走吧……飞到高高的天上去……飞到……忘记我的地方。”
她放开了なのは就像松开飞鸟的羽翼,她困极了,眼前なのは的样子都变得摇晃模糊。
“倘若我说不愿,你能怎样?”
Fate心想这女孩真傻,“我——”她差点咬到舌头,なのは狠狠地在她肩膀上咬了口,一下把马上要睡着的Fate激醒。“好好,我知道你不愿意……你会记得我……”
“Fateちゃん……不要睡,不要忘记。”
她晃晃脑袋,默念着不要忘记,眼皮却无法控制地靠拢,她告诉自己要去看なのは有没有哭要去给她个拥抱。她强迫自己不停说话。
“我妻子是个宽容的人,但会嫉妒。她有些……她有些……我和她……”她每次没来得及打个小盹就被摇醒,然后接着讲,“我……我对她说……说等到年老就挑个谁都不知道的小地方……”
她停掉又续起,似在山路上气喘吁吁但从不歇息:“我和她从小相遇……一路都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到后头无话可讲,Fate就喊名字。
“なのは。”“我在。”
“なのは。”“我在。”
她过一会儿就喊一下,执着于那名字,令她高兴的是总能得到回答。
她可能睡了有半分钟,耳朵里传来个问题,声音很低:“你还记得你妻子的名字吗?”
Fate恍惚里把字句拼凑起来,觉得有受到冒犯她心里燃起些愤怒要去理论,强睁开眼,先是奇怪地看了问的人一眼似乎在怪罪她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Fate要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张开了口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如潮的悲伤霎时就淹没掉她,就像那条生生不息的河流具有覆顶的威力,Fate眯起眼睛看到星星落下了。阳光洒在她们身上。
Fate眼里是茫然。
她就像Fate对她说过的那样,要把所有的事,从头到尾,一件不落地再讲起,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首先得从她的名字讲起。
她给予Fate时间。
Fate将食指抵在她唇前。
Fate看到光芒徐徐攀爬上她的肩膀再蔓延至脸庞,最后在石板蓝里盈满,这不是Fate初次呼唤这个名字,也不是最后一次呼唤这个名字。
“なのは,我爱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