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nce Comes Only Once
【4】
脑袋昏昏沉沉,四肢酸软乏力,高烧褪去后仍然额头发烫,而意识在连续的炙烤里融化成一滩黏稠液体。她并非弱不禁风,相反这样规模的病症已经很久没找上她,病来如山倒只需一击就倒地。
睁开眼似乎都要消耗不少力气,なのは模模糊糊地看见床侧的身影,她的五官变得迟钝但第六感却敏锐起来。小时候有发过高烧吗?有的话也是母亲细心照顾直到烧退吧,像没有长大过一样……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
“妈妈……”喉咙在肿被碾压过后易碎,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将她包裹起来什么都不用怕。“是我,なのは,我在听。”。
话说母亲是为何出现在这里,她应该在地球才对,一瞬间なのは就从幼年抽离,少小离家直到在异星定居的记忆都苏醒过来,然后停在被高烧摧毁的那截空白前。
怀里抱着长方形的盒子,按理来说是一个人的重量却轻得让なのは一不小心松手就会飘走。其后……其后是什么来着?她走了最长的路却走到尽头,拯救了许多生命却少掉这一个,读过形形色色的名字却读不懂那里镌刻着的是谁。
然后就是高烧,一场凶猛但不致命的高烧,她的意识在火焰里升沉,一缕细线曾经短暂地系住意识的尾端要将之牵引至温度最热的位置,なのは任由细线牵引,如果就此葬身是不是能再次看见那双眼眸……那就、就让我……还必须继续活下去才行,有许多人需要她,而那个选项也不是一次高烧能提供的。
ももこ听见女儿极轻地说道:“妈妈……很难受……”。なのは到底向她示弱过多少次,ももこ不愿承认屈指可数。她还这么年轻,却经历生死和心碎。なのは的人生还没过半,以后不是度过多少天而变为剩下多少天。时间会淡化伤口,但时间不会让なのは遗忘,更不会疗愈,而她清楚她的女儿在这方面比绝大数人都固执得多。
她献出了爱,义无反顾全心全意,在失去后因为空缺过于庞大便无法再生。なのは半眯着眼睛似乎费力维持着眼皮,她的发丝凌乱地披散着,苍白、脆弱而无助,但没有一道缝隙让他人靠近窥见内心的哪怕一角。“なのは,哭出来吧,不要再憋着,这一次是可以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妈妈在这里,所以是可以哭泣的。”。
母亲用哀求的口吻诉说着,请求她释放出来,伤痛也好悲戚也好统统化作泪水滴落,乃至于将以前所有未能实现释放的泪水在迟到的今日一同淌出眼眶。
那是心愿,诚恳而卑微,小小的只要听话就能满足,只需要将关闸拉起就能让泪水顺利充盈,但なのは尝试后无法找寻到那机关,但她分明这么难过。
没有流泪却觉得遗憾,好歹让什么留在那里,眼泪、血肉还是骨骼,至少来自身体实实在在的一部分陪在她身边,但为何什么都没有,不然还要让Fate孤独地等好多年。
如果要落下眼泪的话,请聆听起内心深处的心愿,无论怎样都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请让我再次见到、请让连梦境都没有出现的场景成真,请让我再次见到那双赤红的眼眸——“你在看向哪里?”。
那双赤红的眼眸中是冷冽的寒光,是即使在幼年敌对时期也从未目睹到的眼神,なのは怔愣片刻迟迟地回复道:“对不起,能再重复遍吗?”。
“你在看向哪里?你在看谁?”。
17号涉世未深真正在世间度过的时间不满一年,就算有着来自本体的记忆束缚她依旧是柄不知道收敛锋芒的锐利之剑,向来直言,丝毫不顾言语将造成的后果。愤怒将赤瞳里充斥满暴烈之色,但17号还有失望。
她原本以为なのは是有些不一样的。17号没有停顿又说:
“你也和他们一样,将我当成她。”。
なのは好像此刻才好好地有时间来观察17号的容颜,那是定格在她回忆里的相貌,英眉朗目,なのは曾经用指尖轻轻地、轻轻地抚摸过Fate的眉眼,知道起伏与收转的弧度,鼻梁很高挺,她用指尖往下顺着眉心滑过所以是清楚的。她没有看见17号笑过,一次都没有。
“你不是她。”。
是苍白至极的言论,但17号莫名相信,因为なのは的眼眸中连恨意都消失。而前夜出现在身前的颜色更浅淡的湛蓝双眸里是那样刻骨铭心的情绪,哪怕极力克制但17号依旧解读出一些信息,本体的那位挚友是真的在恨她。
“昨天和之前你不在的时候也有人来看我。”17号不喜欢被注视的感觉,从她出生起就被毫无遮挡地注视着,带有目的性的企图获得什么的注视,なのは令她恐惧,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是,她也在注视,但视线里一片虚无。
“我在独立的关押房间里,”17号见なのは在听才继续讲,“房间是全封闭的只有被开启时可以看到外面,但外面可以随时看见我。不过管理局确实在房间里设置了些消耗时间的东西。”17号嘲讽地哼了声,对那些设施嗤之以鼻。
“有人来了。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就在我面前的墙壁后,在另外一边望着我,我的脸。”。17号露出疑惑的神情,她想不通为何墙壁之外的人什么都没干只是站在那里将视线定格,也无法想通本体的关系网里究竟谁会这么做。
但17号知道这份注视的主人在通过她的眼睛思念本体。
なのは心下了然。她张开嘴似乎想为17号解惑,但她又悄无声息地闭上嘴。没人有资格打扰一位母亲的哀悼。
“然后就在昨天又来了一个人,这次是在审讯室,和你一样坐在我面前。她大部分时间眼里我是个克隆体。”。なのは发现17号眼中愤怒的含量变少了,她很容易看穿不太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はやてちゃん。”“你们都这么叫她?”“不,只有我这么叫她。”。
17号不太理解称呼其中的差别,也不会理解当初没有瓜葛的三人是如何聚首,又是如何互相支撑着走到现在。病房相遇后缔结的深厚情谊亘古不变。17号突然开始嫉妒,为什么本体能够拥有这些她想都没有想象过的事物,为什么这些人在她逝去后的思念连时间都无法消磨,而她和Fate之间相比究竟缺了什么,竟导致云泥之别。
如果Fate从来不存在,或许也就不会有她的出现,但若是万一,她能够抢占先机从源头起就将名额占为己有,那之后所有经历所有感情全部都属于她,而克隆出来犹如展列品被审视之物绝不会是她。
17号要辛苦孕育后诞生之际的啼哭,要母爱如不下落之阳长照,要长辈无微不至的关怀,要好友的并肩与共相互依靠,要爱人的柔情蜜意白头偕老,要金色闪光的耀眼光辉,她伸出手想将全部都握在掌心之内却发现没有一件标上她的姓名,只剩下句——凭什么。
她比Fate胜过一筹的只是一条命而已。
八神,那个悬在关系网上的名字昨天就真真实实地坐在那里,有着比照片里澄澈的双眼,以及17号确信从未在本体前展露过的恨意,仿佛在说——将她还回来,将我的友人还回来。
八神一佐,已然把将星当作囊中之物,这是17号知道的信息。但那个坐在身前的人貌似和传说中运筹帷幄将智慧穿插在每步行动的印象不太相符,哪怕17号看得出八神将自己装进理性的牢笼,全程多数时间是她佩戴起军衔时的状态,但仍有强烈的情感不经意间泄露出来……就像自己的嗓音被八神听到时对方那几秒的表情犹如要崩溃一样。
所以17号对高町なのは这个人实在是好奇,以及畏惧。
“所以你真的一次都没有误认过?”17号觉得自己询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因为她早就知道答案。
“我以为我会。”。
なのは轻轻地说道,这次她连挂出笑容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以为动摇后必然接上的是迷惘,迷惘于无法分清Fate和17号而将两者混淆。她以为她会挣扎在记忆与现实之间将无处安放的爱意转移,继而陷入这份爱是对Fate的延续还是新萌生出的没有受到影响的爱,甚至产生危险的将17号当作终于回来的Fate的想法,又无法彻底同意这般不负责任的行为,而在矛盾里被连番撕扯破碎成互相对立的阵营。
なのは以为她会。她一次都没有认错。
她只是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她。
Fate死了,是板上钉钉的事实。なのは悲伤的只是,就连Fate死后都没有完成许下的阻止悲剧的理想。她没有办法抹杀掉17号是位活生生的人类的认识,是容貌一样但完全崭新独立的个体,如果克隆出来的只是纯粹空壳按照指令行动的杀戮机器多好,偏偏保留着生而为人的情感,而这情感令なのは不自觉地想念起那道刻在心间不会治愈的伤口。
“你还活着,才27岁,是来得及做很多很多事的。”走下去,那肯定是Fate也乐意看见的事,なのは用平缓的语调道。17号愣愣地望着なのは,尽管她知道答案但亲耳听见还是与想象不同,她音量低下去似乎怕なのは听出什么道:“不会有机会的……我杀了不少人,关在这里只是暂时的之后就会被定罪。”17号有些后悔使用涉及血腥的杀戮字眼,好像在なのは前不该提起这些,至少不该用这张面孔。
有几秒なのは只是静静地望着17号,她不会否认记起当年那位一意孤行险些酿成大错的孩子,但眼前这位如她所言活着就有无限机会,一切都算来得及,于是なのは像对当年那位孩子一样伸出自己的手:
“我知道你的情况。所以我恳求你听下我的话,好吗?我相信你知道我是来协助次元舰队开展工作,搜索证据时缺失掉重要部分,就是最后一个还没被找到的实验基地,如果无法找到可能在最后的庭审阶段让犯罪人员无法得到相应的罪行而是从轻发落。我们希望让受害者瞑目,所以希望从你那里获得信息,告诉我们基地位置。鉴于你本身的特殊性及行动都是听从命令并非主观犯罪,同时向我们提供情报最后的判决不会那样重,我会为你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减刑,尽管可能没有那么多,但你还有机会。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
真诚到发烫的话语,17号没有接触过那种就算一瞬也会被灼伤的事物,如果将火种放到手里会被随之而来的火焰吞没掉吗,她想。17号截至目前为止没有看见过真正的来自他人友善而不要求任何回报的接触,所以单单是扩散后威力大幅降低的余波都让她觉得要被烧尽,17号本能性地逃避开。
机会,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许是垂得有些低掌纹看得很清楚,这双手除却握持武器以外似乎便没有做过其他事。或许是和人群相处,17号之前缺失的道德感在作痛,好像在叫嚣着谴责她犯下的罪行,她还会有机会吗?
17躲开なのは的目光再也没有直视。等她终于有勇气抬起头的时候,なのは早就离去。17号望着门口,比起高町来讲,果然なのは念起来是更顺口的名字。
なのは一直都是这样吗,沉静、宽和、好像什么都没办法摧毁她的自持。短短数天内17号似乎就能把なのは后半生的状态预见完,但在遇见之前呢?なのは真的会有心无力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结果的时候吗,真的有少年意气热血沸腾的时候吗,她的笑容张扬过她的眼泪存在过吗。17号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回她怅然若失但没有嫉妒,那名叫做Fate的人,是很幸运的绝对很幸运吧,能够见证なのは以往所有以及那些私密的仅仅允许她一人知晓的时刻。
17号翻阅脑海中的记忆,仍然不明白执行官何以获得这些她先前都没有概念的东西,Fate在她的印象里浅薄到几个词汇就可囊括,而那些词汇还不足以支撑原因……或许只有她无从得知的过去才能找到线索。
在被领出审讯室前,17号一直凝视着手腕处的监控手环,她先前在想的是如何取下,但这次她开始尝试思考取下后要干些什么。
米德今天下午是晴天,家中那盆花恰好处在最好的季节,开得很繁盛,なのは选了几枝,小心地剪下来再清理掉旁枝修理整齐,这是她忘记告诉17号的,为了养花她后来学了些简单的修剪。
なのは将修剪完的花放到一起,捡起事先放到手边的牛皮纸包好,再用丝带束齐系好个美观的结,她低下眼心无旁骛似乎这是世界上最后一件事,最后用刚刚好的力道握在手里。
花有淡淡的香味,凑近置在鼻尖下才能闻到,路途不算很长,日头偏移得不多,最后截なのは是走完的。这里寂静到听得见时间,但每块土地下又埋藏着曾经轰轰烈烈的事迹。
不需要默数位置的坐标,那已经铭刻在なのは的本能里,就像所有道路都会有尽头,なのは来到Fate面前。她蹲下身将花束放好,又蹲了几秒似乎在端详目前的方位Fate能不能闻见花香,随即她起身,却没有话语。
なのは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一时间なのは不知从何讲起,似乎怎样都不够好,但与上次间隔许久Fate定然是想要她多讲些才好,无论讲什么Fate都是爱听的。
“今年的花开得比以前都好,大概是习惯了家里的环境,我在考虑多养些,或许试试另外的新品种?我原先想万一分不出多余精力,但你会鼓励我去尝试的,所以我已经在挑选了。”。
なのは两只手相牵背在身后,带着可以被称作胜过春风的笑容,她说话时音调柔和而舒缓像在和谁当面亲切交谈:“我遇见了和你长得一样的人,有点奇怪的是她还没有名字。”。
目前被拘束在关押所里的那位有着截然不同的灵魂,或许有几处相似点,或许有些举止神态能让なのは很容易地联想,如果Fate知道世界上存在这样的人会前去探究也说不定,她总是有颗太能容纳万物的心灵。
“我和她见过几次面,是和你在一起不同的感觉,年龄和你相仿但完全就是不知道遮掩的样子。所以我在想,如果你变成那样的话,有些事会变得很有趣吧?但我果然还是习惯了你原先的样子。”。
なのは笑了下继续道:“那位还没有名字的人犯下了错误陷入了麻烦,我在劝说她接受一个机会,我不会告诉你麻烦是什么,免得你听了之后白白操心。除了这件事以外,生活和上次我来看你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对了,Vivio提前托我说等她一结束项目就会回来看你,但Fateちゃん不要因为这件事而一直等候,去做点别的吧,做点你从前没空做的事。”。
在她面前展露最多的是笑容,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已经化作被收纳起来无知无觉的细末,也要保持住不流眼泪,因为会担心吧……倘若担心到真的回来看望也好……“我知道你肯定会牵挂我,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虽然在不停地工作时偶尔也想休个假,倒是你快点去见识更多吧,我会追上来找到你的。”。
那些光怪陆离的神话和遍布满天的神明怎么偏偏在这时没有聆听一介凡人的祈祷。但果然还是要让她放心,等到可以一个人哭泣的时候,却发现,怎么好像被剥夺走这项与生俱来的能力。
なのは不知何时言语断掉了,只是久久地注视着那里,等她再回过神晚霞已至。还能有机会,可以再来一次,就算重来的对象不是我。因为肯定不是她和Fate最后次见面,所以なのは没有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