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Time Will Tell You
【4】
—2019年10月24日—
Fate摸着黑,脱下脏兮兮的鞋子,直接将饱经蹂躏的夹克扔在地上,即便搬来挺久,Fate还是没适应新家的布局,以前那栋小公寓她转几步就可走遍,她没开灯摸索着家具的边缘走到客厅。
她本想直接躺倒沙发上,有只手缓缓地把她拉下去将盖在身上的毯子分她一半。
“怎么睡在这?”“修改那个公益筹款的作品到太晚了,原本只想睡一下结果睡着了。”
Fate点点头,手在外头冻得太冷就没挨着なのは,“我试图回来……你一个人吃得好不好?”那头沉默了下,“不要道歉,”なのは可能皱起了眉头,“我等了你两周。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这不是Fate的错,她控制不了穿越也控制不了离开的时间,她才是那个有心无力的人。两周前Fate外拍回来,她们举行了次阔别已久的晚餐,可Fate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消失,なのは独自留守烛光渐熄,Fate似乎有很多想补偿的话可なのは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再重复讨论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她向前缩到Fate怀里。Fate隔着毛毯搂住なのは。
毕业以后なのは凭借作品在美术界积攒起名气,如果なのは能全身心沉醉于创作还好,可她生活在社会密密麻麻的网中,不可推辞地要去交际要去经营,なのは只身到异国他乡没有半点能够利用血缘或家世来铺桥搭路的机会,她必须要足够优秀还必须要有足够广阔的人脉才能闯出片天地。なのは的年少成名并非偶然,那建立在日夜操劳的基础之上。
而Fate原本凭作品参赛参展而崭露头角,她主要以户外摄影为主,身份是自由摄影师,胜在自由,败在飘泊,她难以驻足难以安稳发展,在一鸣惊人过后没法持续将天赋与热情化作稳定的薪资,大多听从客户而无自我决定的资本,她还得随时提防因穿越而损毁诚信丧失客源的行为。
她们早早地切断父母资助,在高谈理想前需得脚踏实地拥有物质基础,奈何她们的职业耗费颇巨回报时间甚长,在なのは刚刚毕业时拮据了好一阵,なのは兼过绘画老师,Fate奔波着给杂志社供稿拍过价格低廉的人像,应对平面媒体衰落新媒体普及时的激烈竞争。
如果她们不够卓越很可能在现实前折腰摧眉,なのは蒙导师推荐受到知名画廊的赏识而备受瞩目,Fate则在著名的国际摄影赛事的户外组中名列前茅。苦尽甘来,她们并非只顾情爱之人亦在事业上埋头奋进,但偶尔需要彼此支撑相伴度过时,Fate不能在。她总是不在。
なのは想起她们从前在黄昏时Fate教她拉《小星星变奏曲》,最起初那段耳熟能详简单易懂なのは还是锯了好几天木头,Fate手把手教她按音阶听音准,她试着感受琴弦的颤动,等到她能独立拉出段完整片段后因忙碌再无下文。
“なのは,我有些话要说……”她想就这样在Fate怀里睡去,睡到天荒地老,可なのは最后还是选择动动脑袋示意在听。
“我这两周去了好几个地方,有次回到我18岁的时候,我收到人生里第一台单反。妈妈把它藏在她的房间里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我收到的时候特别开心,爱不释手地看,连按个快门都小心翼翼的,我一直记得我用它拍出第一张照片时的感受。我就出现在我收到的一天前。我从包裹外面就想象出相机的样子,なのは,我喜欢摄影,就能够忍受寂寞。可我也想陪你。”
なのは希望就在Fate的言语中睡着,可她反而越来越清醒,她在油画上又何尝不是。
“我到了出生以前,见到了还怀着我的妈妈。我那时还在她肚子里,就在地铁上,我坐到她对面。”なのは看不到Fate的表情,却推测出势必挂着柔和笑意,“我跟她说‘谢谢’,她很奇怪我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会这么讲,我只好抱歉地说不小心将她认成很熟悉的一个人。她看着我,说我和她的大女儿长得很像,还说希望这个孩子出生时只要平安就好。我对她说,会的。”
Fate隔了很久,像是回溯完过去才又道:“最后次我隔着商店橱窗看到个小女孩,是圣诞节,她和你一样漂亮,你懂吗。”なのは知道Fate的意思,Fate往往都在过去穿梭,只有少之又少的几次到过未来,“漂亮”从不是Fate轻巧套取到人身上的形容词。
黑暗里,Fate眼前却浮现出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彩灯闪烁铃铛摇晃歌颂着欢笑与幸福,她吻着なのは的发间,“我也看到了你,或许就在几年后,你依旧美丽。你牵着她,在挑选礼物,我就知道了。”Fate低低地说着,听不出来感情,“可没有我。”
“你只是在旅行,Fateちゃん,告诉我你那时候只是在旅行。”なのは用双手捧住Fate的面庞,她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收回去,Fate看向她蓦然想起去郊外写生那天なのは的神情亦是如此,她叹息道竟是早已注定:“我不知道”
Fate不会许诺遥不可及的誓言,她知道一句话的威力,便从来在言辞上谨慎。她的一句话可以卑微到无人问津,也可以重要到让那傻姑娘痴痴地等待一整天。“我经历过那么多次,知道最近这几次是不一样的。”
“你不能自以为是地替我着想。”なのは坐起来俯身扯住她衣服的前襟,死死地捏紧布料,“你自顾自地走进个小女孩的心,将她俘获,又自顾自地要将其抛弃。你以为这样是给我后路,可没有,当你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的起居室里就没有。”
なのは像要向这个欺瞒者、自私者、流浪者算账,又像要把软弱都掀开来倾泻到她怀里:“当我需要你撒个谎,说你只是在穿越或者有种方法让你从此停下来时你却直言真相。当我需要你继续说明真相时,你却让我自己去参透。你还是不懂我。”
即便她如此指摘,赤瞳里なのは依旧美得惊心动魄,Fate见识过なのは太多模样,她知道这不同以往的小脾气只需软言哄哄就好,她哪里懂得なのは所思所想,她哪里不懂得なのは所思所想。なのは看到勃艮第里惟有柔情时险些呼吸停滞,她停了停才能继续道:“你以为……我是怎么想的啊。”
なのは的语气没有先前那样流露着些许冷硬,而是把衷肠掰开来揉碎融进Fate的胸膛深处,石板蓝早就将她的眉眼都铭记清楚,“我只见过一次24岁后的你,却是那样的情形。妻子一声不响地消失,你以为我没有情绪吗,谁能忍受这样的生活。”
衣襟被なのは捏得满是皱褶,なのは逼近Fate鼻尖碰鼻尖,好似要把自己都融到Fate的身体里,化作她的一根肋骨、一条经脉、一声响彻至今的心跳,她把每字每句都化作无法摆脱的烙印决绝道:“可如果你以为这样可以让我醒悟的话,你就太小瞧我了,我认准了你,就容不下其他人。”
Fate把なのは抱在怀里,那么用力。
她只说了一句话:
“等我。”
【5】
—2020年6月25日—
“……在分享完创作理念后,高町小姐能否分享下为何会走上绘画之路?据我所知,您自幼开始学习,是有受到什么人或事的影响吗?”
端坐在画廊休息室内的年轻艺术家刚刚从个人画展的举办仪式里抽身而出,好几家媒体见缝插针地在休息间隙请求采访这位冉冉新星,几位同行有些遗憾被他人捷足先登,赶快提起精神来目光炯炯地期待着她的回应。
“确实是有受到影响,”なのは摩挲着无名指间的戒指,“小时候就像很多小朋友对画画有好奇心,但那时候也仅仅是兴趣,绘画对我来讲更可能是种……获取关注的工具。”
那些在当时有些晦涩的色彩基本原理不过是能够坦然陪伴在那位身侧的理由,近距离地观摩如何调和颜料描摹出事物形状便能毫无造作地被那位圈在怀里握住手,不过Fate用未来从她那里得知的知识现学现卖过于狡猾了。
“但后来就慢慢喜欢上画画了,被绘画的可能性与创造性给感染,非走这条路不可,想自己的作品也被喜爱,想借此寄托想表达的事,也想让别人同样感受到世间的美。要说影响的话……就感谢时间吧。”
“时间?能够具体地解释下吗?”
なのは轻盈地笑了笑,“时间会告诉你。”
访谈短促,媒体界人士被请出休息室,还有诸多后续事务的なのは在紧凑的几分钟空闲中端起杯子,黑咖啡对于她来讲果然还是太苦了。Fate确实如料想那般在两天后再度消失,杳无音信直到现在。她走的时候只带了个轻便背包怀揣着相机像是要去奔赴场不知返期的旅行。
なのは好像始终在等她,以前在年少时Fate特意将每次见她的日期都背下来让なのは不要无望等候,尽管此次她没有给出个确定期限,但なのは知道她会回来。可能是明天。
她从前积攒了好几天的趣事与所有想要分享给Fate的东西,一只被表扬的奖章、一句节日祝语、一首宛转悠扬的歌。如果Fate现在回来,なのは想过她会怎样迎接,她会安排好安眠的床铺与熏烤出阳光味道的被褥,会有次久别重逢后的晚餐,会有杯足够浓郁的咖啡和很多个午后来聆听Fate旅行时的种种际遇,她们甚至会携手再次亲自去Fate到临过的地方。
她在等候时如Fate希望的那样未曾停止创作,还因此迸发出灵感的源泉。她有好好保养Fate留在家里的相机与镜头,小提琴还是只会Fate教授的一小段,她将琴尾放在肩头手握琴弓,试图依靠相仿情形无声地感知琴弦曾被拨动时流淌出的音乐,是她吟诵过的诗。
等到なのは回家已是深夜,还差半刻钟就到6月26号。家里照样空荡。
她泡了个澡,洗去疲乏。
在6月26号零点,即三分钟后,なのは会用毛巾擦揉着湿漉漉的发尾从浴室里出来,有条讯息在她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如果なのは没有多生出心思在睡前再查看遍手机很可能错过,她会去查看,接到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零点过两分,会响起阵敲门声。
外面那位走过很多路吃了不少苦,只带了个轻便背包怀揣着相机,从漫长的旅途里归来。
一秒后,なのは跃下床,她跑过房间,跑过那么多年华,跑过低迷失落,跑向会牢牢拥抱住她的人,跑向她的Fate。
三、二、一。
然后,时间,向她汇涌。
【6】
地板上铺着许多被翻出来的纸张,彩铅和蜡笔散落得到处都是。孩童笔下的画面只勾勒出少许形体,隐约可以观察出手拉手带着笑容的三个人。
“Vivio,我们要出门咯。”
她闻言松开画笔,出房间后将围巾手套都戴好就用眼睛望着朝上伸出手,“不可以,这么大要自己走路。”“抱一下又没什么。”
最终Vivio如愿以偿地抱起,马上就是圣诞节,昨夜下过雪她在怀抱里却很温暖。那张被用来画画的白纸下,叠了好几张纸,其中有张写了一些字。
回家后,这张纸会被捡起,再次观看,之后收拾好锁在抽屉里,等到某一天才会找出来。
【なのは,
我知道你会等我。
但我想着还是留下了这封信。
现在是2019年10月25日,凌晨,我坐在我的工作室里,今夜月亮安眠,我希望你也是。我能通过窗户看到夜色里的城市,这只是无数个夜晚里的渺小不起眼的一个,我瞒着你起床来写信,你可能听到声响但我知道你不会来,给我留有独自写信的空间,我感谢你的体谅,一直以来都是。
即将入冬,连时间都变得缓慢,但我和你都有切身体会,时间从不驻足。我关于那场高烧前的记忆已变得支离破碎,可以说我一生都在不断地穿梭。我无力抵抗,曾几何时我想过放弃就此随波逐流,我得感谢我的家人对我的支持和爱护,因为她们我才没有自暴自弃。
我总在失去,我很难拥有什么,在我遇到你以后我试图去把握自身的命运。这过程颠簸坎坷也每每不遂人意,可因为你,我仍想坚持。
なのは,你是我时间的坐标。
我知道你相信我会回来,我承诺我会做到。想说的话还有很多,我不太擅长将感情如此表述出来,纸短情长。我知道你懂得。
这不是永别,也不是遗言,甚至不是封合格的信,只是次旅程有些漫长的旅行。
有件我仍然在寻找答案的事我想说给你,世界上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吗?
连恒星都将衰老,人的生命更是短促。可我模糊地有些不成型的想法。
美、知识与真理、艺术与品德,长存。
爱也是。
时间会告诉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