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The Best Nightmare
【4】
“梦境是什么?”
Fate听到姐姐询问出这样的问题,难得休假的母亲闻言不由得停止手头动作,小巧的拼图碎片上的图案单独起来犹如梦境难以找寻到其逻辑,“Alicia为什么会这样问?”姐姐倒是发挥向来的坦率性格直接回答道:“从书里看来的,意识的反映、潜意识的欲望、心理冲突的显现,诸如此类的,所以妈妈认为梦是什么?”
Fate低头摆弄着面前的拼图碎片,由母女协力已初窥拼图原貌,某位绘画大师的传世杰作中赏心悦目的色彩搭配描绘出郊外遗落的春日景象,然而Fate想起这位擅长捕捉瞬间富于光影变换的大师贯彻终生的风格中只有一幅画犹如异类,那幅作品全是杂乱无序如同肆意涂鸦的交织色块使人难以辨明主题。
梦境——是那幅画的名字,画作意图及创作背景成为永恒的谜题,Fate试图总结出自己对梦境的看法时听到母亲回答道:“对我而言……是一种可能,将从未发生之事演绎一遍。”
Precia抬手将一块拼图安放到正确位置,“所以Alicia和Fate是怎么想的?”
“是满足!在梦里我可以不用写作业还有好多奇妙的事!”Fate在姐姐的笑声里悄悄低下头,尽管她们都是母亲的孩子,但姐姐开朗的性格注定会比她的忧虑多思收获更多喜爱,果然母亲眼角也捎带出笑意抚摸着Alicia的头发,她同样喜欢姐姐,只是Fate同样希望着能够在母亲怀里漫无边际地述说天上地下,被母亲无私包容着举动——那种撒娇的方式她从未尝试。
“那Fate呢?”
Fate在姐姐抛来的问题支吾未语。
她的梦境,她避之不及。
面对梦里那样残酷的事,Fate能做的只是在每次午夜惊醒时不断提醒自我并非现实并拼命祈祷永远别成为现实,意识到发言不妥的Alicia小心翼翼地道歉:“Fate,我忘记你最近……你可以不用回答。”
Precia总是对Fate的性格存在担心,更为细腻敏感的心思势必会在某些时候遭受更多伤害,为他人开脱时只会反向地给予自己更多负担。她希望Fate能够敞开心扉尽情向她倾诉,因为害怕对Fate造成误解与痛苦所以在平日举止上格外小心,多在背地里照顾,她袒露怀抱等待着孩子。Precia仍会在意对姊妹俩不同的教育方式会导致其中有一方感到偏差吗?
“没关系……”Fate抬眼笑了下。
“我认为梦境是一个提醒。”Fate没将话说完,一个让她知道现在生活有多来之不易的提醒,或许脑海内编造出的场景是为让她珍惜当下。
Precia听到此言时,便提醒自己要竭尽全力捍卫住家庭内的现状,让孩子们拥有着比梦境更美满的生活。
那张拼图她们最后没有拼完。
【5】
突然之间,Fate就睡着了。
Alicia背靠沙发将手中书本放下,便看到Fate在另外头陷进睡梦。
她有点恍然,试图理清先前发生的事,平常的周末,像往常那样只有她们留守在家。她们形影不离做什么事都在一起,仅在“冷战”期间才有分离。
但“冷战”超过一分钟就跃升到全新量级,这对于姊妹间来讲已经是足够久的时间。尽管每次都是Alicia单方面宣布她们进入对峙阶段,Fate也只好无奈保持着零交流,然而结局永远都是如出一辙,Alicia总会声称鉴于Fate的良好态度及诚恳地遵守“冷战条例”的表现,而提前结束战局重归于好。
她们除却完成学习任务时暂时停止谈话外总是无话不谈,不过Alicia会想方设法地引起话题,尽管Alicia也试图摒弃杂念,然而在这方面她从来都逊色于Fate,相较于妹妹能够潜心钻研的高度集中精神,她往往都被周围更缤纷多样的事物给吸引去。
Alicia想起洒有彩色糖针的双色冰淇淋,和Fate坚持要攻克完最后道题目才来动用的神态,她期盼着冰淇淋在舌尖融化的冰凉口感。能够忍受冰淇淋这样大诱惑的妹妹似乎与疲劳懒惰永不挂钩,很多时候Alicia才是那个早早贪享起闲适的人,而Fate还在奋笔疾书。
是因为最近的噩梦而缺乏睡眠吗?
如果噩梦有其构成排列方式,那Alicia纵是埋首苦读排除万难也会找到其中的弱点,如同每次解决出道颇为繁复困难的题目。如果能让妹妹从此脱离噩梦的话,她宁愿以后再也不品尝冰淇淋,不再偷偷缩减练习时间……做上比无数件还多一件不愿意的事。
如同被烙印在身躯之中的血脉连接是这般生来就无法改变的事,她们的眉眼那样相像,Alicia深刻地清楚她们彼此是不可割裂的家人,她从未告诉过母亲和妹妹现在的生活让她感到莫大满足与幸福。
如果——这样的词她已经不需要了。
Alicia有准备好妹妹降临后将要做的计划清单,示范给妹妹怎么用两只脚走路以及怎样用小勺子吃饭——最好不要挑食,但她仍会义不容辞地讨伐在妹妹餐盘内耀武扬威的小番茄。她已经学会简单的扎小辫子方法却还没选定要用哪种颜色的头绳。她铭记住妹妹第一次亲口念出“姐姐”的时刻,有点含混的发音,在日记里用大号彩笔和数不清的感叹号强调日期。见证第一颗乳牙长出以及掉落,她告诉过妹妹要将掉下来的牙齿放在枕头底下,这样牙仙子来收走时才会让她们长出口整齐牙齿,将西瓜籽吞进肚皮里不会在头顶发芽……事情有那么那么多,Alicia始终没来得及勾选完不断添加事项的计划清单。
Alicia放下书轻声迈到Fate跟前,果然,稚嫩的脸庞却被不可细数的痛楚占据着,即便查阅过众多资料面对此种情况依旧束手无策,只能单薄地让醒来后的Fate感知到姐姐的陪伴却不能采用更行之有效的方式。
Alicia悄悄将掌心覆到Fate攥至骨节发白的拳头上,只有在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才能看出她们之间的差别,更为年长的Alicia的手掌显得稍大一些。Alicia曾经想过她们长大后是什么模样,作为姐姐至少要比妹妹高些才对,大概会继承母亲的特质,讨论这些还是太早的事,毕竟她终有日会长大。
假设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姐姐在这里哦。”假设有那样的方法,无论做什么都好,她什么都可以付出。
预备守候在Fate身侧的Alicia思索后要去找到薄被,起身时看到悬浮于半空尚未关闭的通讯界面,似乎最近Fate与屏幕那头交谈甚欢不时看到她在闲暇时敲击打字,不欲窥探妹妹隐私的Alicia无意间看到Fate最新发出的那条信息内容:“这是……什么?”
她凑近细观,努力地拼读出发音:
“AI……AI……Ha……Al-Hazred?”
Alicia面对那条讯息久久未语。
作为见多识广的搜查官,はやて应对好友的委托却不能提供任何实质帮助:“抱歉なのはちゃん,我询问过很多人都没有人知道Al-Hazred的确切含义,倒不如说这个词汇真实存在吗?还是那个小朋友的臆想之语?”
“我相信Fateちゃん。”
又是这样的姿态,はやて突然感到自己也反常地对挚友话语里的坚决竟然相当习惯,似乎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なのは否定掉最后的问题却对词汇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拜托无限书库内就职的朋友查阅得到的也是相似的答案,难道说这也只是来自彼端梦境莫须有的事物吗?
“不如询问下那位主任如何?大魔导师的渊博学识应该会有所帮助,而且想必她会乐意解答来自女儿的问题吧?”
はやて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何なのは对接触极少的同僚家内事务如此上心,撇开主任的委托及好友泛滥的乐于助人精神外,なのは似乎更多关注着Fate本身。
“はやてちゃん,我知道这样说有些奇怪……但不到最后,我不想找Testarossas主任。”
几日交流下来,なのは发现Fate对于自己的母亲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可能有着梦境的影响,而对母亲无法作出过于亲昵的举动又无比期盼有朝一日能够勇敢地倾述心意,然而なのは建议Fate回忆这种矛盾心理从何时开始时回复却是让她感到呼吸骤然沉重起来的“从有记忆以来”。
但观察Precia本身流露出的关爱体贴之意很难想象她与Fate间会有难以跨越的间隙,而Fate话语里每每提及母亲所用的言辞无不佐证着那位主任的和蔼温柔性格。所有的错差、紊乱与撕裂仿佛都仅仅是梦境里那位天差地别的母亲强加给Fate的虚假印象。
受到Fate的珍贵信任、受到Precia的郑重委托,如何弥合这对母女的关系成为なのは当前的棘手难题。
将Precia放到最后的不得已之举不仅因为想要稳妥行事,既不辜负双方又不滋生新的麻烦,还有件なの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事——连续好几天的梦境里都亲眼目睹过的心碎画面。
天光照耀在刚刚肃清的海面之上,悬浮在她们之间的是七颗晶莹的蔚蓝宝石,なのは能够感知到梦境里自己强烈到涌现到现实内的感情,想要快点握住那双空无一物的手,想要告知整理好的心绪,想要快点传递成为朋友的愿望。
跨越星际依旧凶势未减的紫色电芒蓦然劈开海面,阻隔掉なのは的机会,即便以なのは现在的眼光来看,紫色电芒内蕴含的强劲威力和几乎如同怨恨的情绪很少人能企及。
梦境里的Fate被那样凶悍的闪电击中前所念的是なのは不敢置信的称呼:
“妈妈。”
那道伤害Fate的魔法来自她的母亲。
极具辨识度的雷电魔法、一如本人的魔力颜色和Fate只会对其的特定称呼,なのは开始有顾虑——Precia Testarossas到底是谁?
“なのはちゃん……我想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想找她……”呈现在はやて面前的搜索结果赫然是主任的证件照,なのは看到好友苦笑地指指脑袋道:“我昨晚梦见她了。
“我记得在梦里她是个疯子。”
【6】
“谢谢你,Fate,就送到这儿吧,没关系了。”
“Linis——”
为什么老师会说没关系?
明明时间那样短促,明明还有许多知识未曾教导,明明老师还没见证到她结交到可以共同欢笑分担悲伤的朋友,明明……还有那么多明明,为何老师就要仓促离去,连容许她郑重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予呢?
风雪之烈几乎将Fate身形淹没,她沉默地像蚕蛹般将披风裹紧把所有情绪都化为丝线束缚在躯体之上,老师的远行不可扭转,除却祝福前途顺利以外绝对不可增添过多感情、绝对不能再麻烦老师,Fate拼命地压抑住所有在此刻涌动起伏的心绪。
Linis便又看到这孩子逞强的模样了。
在上路前决绝地起誓不能显露出任何软弱与犹豫,但就如同一次又一次地违背控制夸赞的教育方针,Linis微不可闻地向前倾身,几经克制堪堪收回想将那孩子抱在怀里的冲动,如果真地踏出一步,恐怕就再也没有决心离去。
假设有能够停留的办法——Linis将这句话拉扯回喉头,自从来到这个家庭后就无数次想要达成的事,回到幸福的过去——那孩子永远未真实享有的过去,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将伤害到其中一方。在离开之后、在她无法亲眼目睹的未来,衷心希望这孩子能够冲破重重障碍。
学会照顾自己——类似的话还有很多,Linis看到Fate赤瞳内聚集的悲戚,原本的嘱托之语硬生生截断在舌间,以前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成为Fate痛苦的来源。Linis之前总是觉得在Fate这个年纪谈论战斗、自主、生活技巧是太早的事,她现在方觉后悔没在短暂时间内将这些事情尽可能多地传授给Fate,命中注定她不得不分分秒秒都与孤独相搏。
坚强地、勇敢地迈向未来——Linis在落雪里祈愿,连同缔结灵魂契约的伙伴,连同无往不利披荆斩棘的搭档……连同有日会出现的朋友,迎接属于Fate自己盛大灿烂的光明。
“好了,我走了——”
最终说的是这样的话。Linis轻轻地将披风衣角从Fate想要抓住的手旁蹭过。得快快长大、快快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快快磨练出承受得住任何苦难的心脏。
就请让老师转身告别吧,此生后途,已无望再送你一路。
Linis从此消失在Fate的世界之中。
Fate僵立在原地,她望着凄风乱雪里老师逐渐模糊的身影,所以又是再度失去,在丧失掉母亲的温柔后紧接失去的是师长的关怀,共同前来的小狼犹疑地招呼她回家。
家,她已经要没有家了。
Fate感觉到冷,直往骨髓里钻,残忍地在肌肤之下划破血肉。对不起,Alf,Fate无言看着小狼垂头丧气地攥紧又松开拳头。
Fate迟缓地在茫茫雪原内行走,每走一步就有许多记忆的缰索缠绕住她的躯干,将她拖拽向后,单薄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重担,Fate精疲力尽地半跪下来双手撑住地面。小狼的话盘旋在耳侧仅朦朦胧胧听得到声音,Fate头晕目眩,记忆无穷多地覆盖、累加淹没到她呼吸困难的程度。手掌下的雪粒全无细软之感,粗糙的将皮肉损耗得千疮百孔。
Fate晃晃脑袋努力维持清醒,她委拒掉小狼的搀扶,屈膝欲要起身,体内情绪的潮流横冲直撞生出锋利倒刺迫使她弯腰蜷缩,为什么与自我拥有相同名字的命运竟然连最后点温存都不给她留下。倏忽,雪花薄薄地落在她发间一点一点地沁透着冷意,为什么连老师都要离开。
Fate突然猛地站起朝Linis离去的方向奔去,为什么总是她忍受那寒意、那束手无策的凌迟,她透支体力跑到心肺都烫得燃烧,即使发挥被称赞过的速度优势也不可能追赶上,Fate声嘶力竭地对着无尽风雪喊道:
“Linis!老师!不要走——”
她跌落在雪里。后来,Fate只隐约记得小狼温暖的皮毛味道以及天生很高的体温,她沉眠在小狼充满着忧心与挂怀的拥抱里,数了数还拥有的,只剩下Alf和Bardiche了,以及重温时会刺疼的回忆。
“冷……”
Fate无意识摸索到盖在身上的薄被悚然惊醒,她环顾四周好半天才意识自己身处家中,沙发那头的书本摊开在临走前的一页,通讯屏幕因长时间未动作已经关闭,所以那场离别也仅仅是又一次近乎真实的梦境吗?
被子应该来自姐姐,“Alicia?”她从沙发上下来见没有反应便提高音量又叫了遍:“Alicia?”依旧是让人不安的寂静,“……姐姐?妈妈?”
四周的墙壁合拢成逼仄的囚笼,Fate先是不确信地查看完客厅及卧室,哪里都找不到,难道梦境里事变为了现实。
不可能,在这里Linis和Alf并不存在,向未饲养过宠物的姊妹俩顶多救济过几次受伤动物,还有Bardiche也全是子虚乌有的魔导器。
因为已经接近圆满的家庭里,不需要她们作为遗憾的补漏。
Fate匆忙地搜寻完家内所有地区,时间越久越感慌神,最后的地点便只剩下母亲的办公室。
她荡清脑内梦境重演的母亲的冷漠姿态,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把全盘希望悉数押在此处,Fate敛气走进房间,令她心安的是姐姐正矗立在母亲的办公桌旁阅读着什么。
她忽略掉Alicia紧蹙的眉间以及手头那本被翻阅过很多次内页泛黄的手写笔记,Fate尚未来得及出声,Alicia就惊觉到她的靠近猛地将笔记合拢不自然地扬起笑道:“Fate来这里干什么?刚刚睡觉时感觉还好吗?”
Fate没有心思探究笔记的内容,她一说话才觉察到气息被恐惧渗透尽是全是虚浮:“没什么……我来这里是在找你,姐姐,我在找你们。我只是又做了个梦。”
Alicia清楚Fate日常不太以“姐姐”相唤,能够解释的原因肯定是妹妹的噩梦再次席卷,她轻轻牵起Fate的手,Fate最开始愣了下之后稍加用力地抓着她的手。
“我会永远在Fate身边,一直一直。”
Fate感激地朝她笑了下,意识到自己将姐姐抓得过于紧了,Alicia却摇头示意无事,她瞄到那本笔记自然地笑道:“Fate有想过世界上会不会有块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秘术之地?”
被提问的妹妹认真地思考着问题,而姐姐则心绪不宁地攥紧笔记边缘,让写于内页的墨字蜕变黑色长矛撕破开现实的伪装。
“嗯……如果有那样的地方,也没有要实现的愿望……”
即便生活里会有小小的烦恼,也对现下感到充实而珍惜,Fate微微颔首极其诚恳地吐露出这样的心声。Alicia看着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赤瞳,尽管血脉相连,Fate眼角相较于她带着点上翘的锐意英气,如同柄藏在剑鞘内久经风霜的无双利刃,会将所有侵扰家庭美满的因素通通斩断。
无论做什么都好,只要维持着这样的现状,只要能和姐姐与妈妈在一起,即使梦境与现实过于迥异,她什么都可以付出 。
“我也是哦,已经没有什么要实现的了。”
Alicia笑着下定同等的、甚至超越Fate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