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Move On
【13】
那身象征着航空武装队的蓝白制服在以黑金为主调的次元舰队内格外显眼,唯独搭在小臂处的黑色制服与该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就在次元舰队的行政楼外等候,数分钟间已将那套黑色制服的皱褶抚平,事实上当她从睡梦里醒转时盖在她身上的制服依旧整洁如新,除却被她在沉眠时无意抓出几道皱起。
なのは疑惑地发现到制服领口内侧有几滴深色痕迹犹如干透后的酒液,她暂时将有关污渍的事放下,那位执行官因诸多事宜尚需处理而匆忙出行,现在恐怕方发觉到着装未全,而なのは来此正好是替她救急。
Fate没接通讯,或许是在开会设置了免打扰模式,她拜托经过的眼熟军士进内顺便替她传下话,那位军士听闻请求后表情古怪地称好,转身离去后即刻拨通个号码压低音量在说什么。
她站立的位置是交通要道支出条的人行小径,以前假使她下班早些或午间闲暇便来此设置的凉亭内等待那位执行官到来。Fate往往是小跑来的,老远瞧见她的身影离得越近便跑得越紧,なのは会让她歇息片刻怪她何必着急,而Fate却总是调整呼吸几秒就携なのは慢慢沿着路边走。なのは特别喜欢筛碎光线的树影投射到Fate肩头的模样。
なのは有时任由她十指相扣,有时又挽着她的臂弯,还有次执行官在众目睽睽下猛然横抱起なのは不顾她的控诉一路抱到车库,なのは拼命将脸缩到Fate怀里感觉脸庞烫得快要蒸发。起因是她们为件小事而有争辩,那件小事的具体情况なのは已记不清楚,再多不过是执行官趁势耍赖的借口。
她偶尔显露的小孩脾性只有なのは能看到。
执行官工作繁忙担负的责任又重,在那次谈话后至今数年飞逝仍然坚守在前线,就连女儿的毕业典礼都因出航耽搁而未能出席。
如果Fate赶得回来的话,本该是她在毕业舞会时挽起Vivio手完成家长与孩子间的一支舞,当初因执行官多有应酬习得舞技而后她又教会なのは,感谢Fate没在意她踩过她好多下。
在那夜なのは就如每位识趣的家长在做完应做的事后退至另外的会场,走前她望向舞池里算是成年的Vivio,她穿着小礼服满是青春活力眉眼里又藏着几分成熟。不过相较其余相伴到来的家长,なのは除却与几位寒暄过后便听着乐团切换一首又一首伴奏。
之后Vivio又在进入更高等的学府进修前开启间隔年,选择去参加志愿者活动,上个月刚从邻近星球回来又和好友在剩余时日里出去旅游。
她和Vivio说过不必忧虑她独自在家,她很早前便知晓总有天会看到孩子渐行渐远,她唯把衷心祝愿传递给Vivio,就送别女儿。
说来Vivio还拥有了驾照,不过她开的是新车,从前Fate有说过哪天把自己的跑车送给Vivio,不过なのは在车库里许久不见跑车痕迹,大抵存放在管理局车库内久未使用。
Vivio走后,なのは只需做个人的早餐份量,偶尔她回家时还无法适应家内空荡,她得习惯将会是一轮春秋而非一天半日才能见到女儿。
幸好她还有Fate。
Fate之前有明确向她提及过再过些时候她就会卸去执行官之职,她预定的选择是在特种作战部队内继续有所作为,毕竟她已临近而立,并且执行官的权限已不能满足她欲达成的目标。只是她最终的任务似乎迟迟未到,なのは明白Fate是想等待到最佳时机来为自己长达数十载的职业生涯画上完美句号。
なのは从思绪里脱离,轻轻地摩挲着臂间的黑色制服,她抬头时看见地平线那头走过来道身影,意外的是,来者并非预料里的执行官,而是她在次元舰队内的同僚。
“抱歉,让你久等了,高町队长。”
队长?なのは愣了愣,瞥见制服肩章处的三佐军衔,佩戴已有些时日,对,她回想起是最终接受升职成为教导队的副队长,但接受缘由なのは却暂时回想不起。
“没关系,我只来了几分钟,劳烦你替她来,只是Harlaown执行官现在还在忙吗?”
同僚与先前拜托的军士表情都是相同的古怪,他微微咳嗽声道:“高町队长,你请传话的那位正好是我的下属。”他说这话时なのは才注意到他目前军衔不低,大抵这些年也从执行官岗位上退下,她念着稍后还要道句祝贺,“他将你的情况和我交代了下,我刚刚也通知过Harlaown提督,详细的能否请你稍后和他详谈?”
なのは捏紧手中制服衣角:“Harlaown提督……请问你说的是Chronoくん吗?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高町队长……这件事恕我不好多言,更多的就问Harlaown提督吧,他会解答。”
直觉,敏锐的、又无比愚钝的直觉发挥功效,她急切道:“是Fateちゃん吗?出什么事了?”
没关系、没关系、她经历过能够应付的来,なのは理好的制服又泛起皱褶,谁知同僚看到她沉稳准备接受真相的神态变得愈左右为难,“高町队长,我真的……我感到很抱歉——”
“这里就交给我吧,多谢你。”
一道缓解局势的声音从なのは身后传来,同僚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短短两句就和なのは告别,并向那位点头以示感激之情,なのは回头望去是はやて。
はやて主动解答なのは的疑惑道:“我刚好来次元舰队接洽些事情,Chronoくん知道便让我见你,就算他来肯定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她视线放到なのは臂间的制服上不由得沉下眸色,话里说不清是惋惜还是同情道:
“なのはちゃん,她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她不会想看到我什么样?はやてちゃん你说实话,她到底怎么了?”
每个字、每个词、每次疑问都化为无情长矛向前突刺把她的喉咙捅穿,はやて暗地里咬着牙不让自己泄气,はやて还是发现她根本没有任何防御去抵抗住依旧自欺欺人的惊惶难抑的石板蓝,她挪开视线抱着千疮百孔的咽喉道:
“Fateちゃん已经走了,你何苦骗自己。”
“走、走了?你是什么意思——”
不是终有日会归来的走了,不是轻巧带过门的走了,不是“我回来了”和“一路平安”之间的走了,是阴阳相隔、永不相见,是她失去了她。
Fate T. Harlaown,执行官,停留在29岁。
她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仅仅十年。
はやて看到なのは迟缓地弯腰蹲下去,好像每分每秒都被苦痛折磨拉扯长,她的眼泪早已流尽,单是将脸埋进那件制服,其上Fate的气息已散逸不见。她迟到地挽留着注定无法再临之人,那是四年前的事,然而なのは就在时间的针孔里动弹不得。
她缩成小小的一团,会将她揽过轻柔地摩挲着脊椎,容纳所有彷徨脆弱者消逝在命运洪流之中。谁都不知道那将会是最后次任务,她等来的并非归客,而是遗躯。
なのは那时还没反应过来悲伤,第一个念头是她们曾纠结过老去后养只小猫还是小狗的问题没有答案了。
英雄之名是有代价的。
她那时就望着她,好像Fate会醒来如往常那样呼唤她的名字。那枚戒指沾满血污后被清理干净又重新佩戴好,Fate分明向她说过不取下。
她把胸膛内的事物随那具棺柩悉数埋葬。
那之后なのは的教学依旧维持在原水准,废寝忘食地钻研新型战技,她被领导叫去谈话,其中可能牵扯到许多关照她的人于私底的往来求情,领导明确提出要她在升职卸去繁重任务保养身体和被遣送到文职岗位里选择一个,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原以为你只需要些时间就能自己走出来,现在看来还是迟了,Fateちゃん的准备不无道理……”她听不懂はやて在讲什么,只感到挚友也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她把一生之中最重要的请求拜托给我,让我自己判断告诉你的最佳时机。是时候了。”
なのは在意的不是所谓最重要的请求的含义,而是Fate有很多事未曾告知过她。
她没告诉过なのは她突然醒悟放弃友谊的伪装展露心意的缘由,也没告诉过なのは她草蛇灰线耗费数年时间准备的事宜究竟为何,甚至连遗嘱里提前安排好的种种她和众人一样都是初次得知,Fate把全部资产都捐献给以前资助过的慈善组织,然后なのは在那边感激的电话打过来时张口结舌。
就好像Fate的爱里全是隐秘遍布的角落,连在她面前都不能坦诚相见。
积压过久的情绪被这遭惊醒兴冲冲地涌上来,她仰头四望只见挚友而能够让她肆意发泄的存在却不在,便如高楼抽基般什么惊愕、苦涩、愤怒都霎时坍塌成灰,变成轻飘飘句:
“我累了。”
她发了一场疯,给旁人造成诸多困扰,但なのは不愿再去想怎么道歉、怎么伪装、怎么消化孤独感,她沉默地指使起腿脚往外走去。はやて就跟在她身后十来米远,不时拨通几个电话,眼睛一直瞄着なのは。
她怀里仍旧抱着那件制服,只是はやて在后头看见なのは的身影像是要去缅怀。
【14】
なのは回望这三十三年,有二十年是和她一起的,倘若不出意外将会有好几个二十年不同她在一起。二十年,原来不过弹指一挥间。
她说“二十年”的时候从前是一句带过,那只是个为清楚表述话义的次要词汇,里头的分分秒秒她都真正地完全地度过,就那么一下嘴唇启开合上的功夫竟用到她那么多时光。
はやて和Alf的组合很少见,Alf知道此行是为实现她对Fate的承诺,而はやて知晓来龙去脉却对此讳莫如深只言她们要出趟远门。
所有的行程はやて都一手安排好了,她特地没用便捷高效的传送而是一路自驾沿着公路开往南方。なのは懂得はやて的体贴,想让旅途过程中从车窗外掠过的美好景致放松她的神经,可なのは兴致缺缺地打不起来精神,彼此交谈缩减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从简短的你问我答到只余嗯声。
有时候なのは看到坐在副驾的Alf,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想起Fate。
她单是想到她,就疼痛难止。
はやて在抵达前的最后次住宿时,在房间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属酒壶,她该如何向なのは发出邀约让她陪自己喝酒?那坛老酒原由她和Fate分享,可现在她独饮无趣,又空落落得找不到胡闹的同伴。
她轻叹着收起酒壶,半滴未沾。
经过几日旅途,她们来到米德南部,Fate出生的地方。はやて先前按导航开车,之后越走越偏导航七拐八绕的,就依Alf的记忆走。
なのは有想过,如果更早些遇到那位孩子,是否很多事就会因此改变,那位执迷不悟的母亲有些许可能回心转意,Fate可能会度过安稳光明的童年,而她不必被困在居室一角,宿命递进——执行官亦有渺茫生机撑至归家。
后面由四通八达的标准公路逐渐变成常见的乡镇小道,这么些年在Alf看来依旧没有多大变化,看得出来Alf好几次按下想要对比往昔今日的冲动,她顾忌到なのは安静地坐在副驾上,はやて腾出只手摸摸她的头。
最终汽车停在片山岭起伏的森林前,はやて从后备箱里拿出把小臂长短的铁铲握在手里,Alf仔细嗅闻着记忆深处的痕迹,当初那位大魔导师已随时间庭院陨落于茫茫宇宙之内,设定的结界早已烟消云散,然而原址依旧被重重叠叠的茂密绿意掩在深处。
なのは踩在柔软的由枯枝败叶堆积形成的土壤上,经过耸立的高大乔木,她想着那时的Fate曾有进行次乐趣盎然的野外探险吗?她会睁着好奇的眼眸去捡拾掉落在地的松果,求知地观察昆虫的花纹、菌类的色彩吗?她会无邪地向雾气四溢里的大角鹿挥手问好吗?她会满载而归地将林间收获细心地收藏进秘密箱篋里,再依次翻过科普读物积累相关小知识吗?
她脚下的土地,Fate曾在此朝夕成长,她听闻到的河川,曾用涓涓水流滋养过Fate,她矮身路过的每个根枝干、拨开每一片树叶都被Fate目睹过。那位小小的来到世间还为时尚短的孩子会知道许多年后有位未亡人来此拜访吗?
Alf不时俯身嗅闻,寻找熟悉的标志,她们随其来到森林圈起的丘陵区域,はやて见状将手中铁锹递给なのは道:“我在这里等你们,她在那里埋下了一件东西。”
Alf化为原型,化为なのは与Fate初次相遇时的形态,她示意让なのは骑上自己的背。なのは闭着眼伏在干燥温暖的皮毛间,她想Fate会像这样徜徉在风里伸出手吗?以及,依据はやて的话曾暗地来到这里的执行官是已预料到她会来到这里捡拾遗留下的碎片吗?
Alf昂首站在丘陵顶端,在浮动的浓郁雾气里跟随身体本能朝着深处奔去,爪底每次上扬都在草地上飞溅起几滴水珠,寒风呼啸刮起与多年前别无二致,雾气渐消,澄澈见底似无边无际的蔚蓝湖泊被拱卫在丘陵间,以宽阔胸襟迎接远方来者。
なのは晃眼间似乎看到Fate在湖畔对她浅笑,再凝神细瞧仅仅是静谧无波的湖面。
Alf领她到湖畔一侧,她从Alf背上滑下,“这里是我以前和Fate玩耍的地方。”Alf话里也带几分物是人非的惆帐,何况天气阴沉与当初晴朗明媚相去甚远。她用前爪指向处较周围绿草更浅的地方:“这大概就是Fate埋东西的地方,她以前也常常把东西埋在这里。”
一根游戏所需的藏宝、一条写满心情的便签、一只同师长一起叠出的折纸、一张被冷眼相待的画作……なのは跪到地上,Alf见状悄然回到雾气里留她独自在此,她仔细地抚摸着那块土地,带来的铁锹弃在身侧,她徒手感知着土壤的触感、寻觅着缝隙间曾来到的温度。她指尖往下似要挖掘出死而复生的秘密、掘出那张沉睡于地底的脸庞。
なのは不知疲倦地用手指向外挖土,她的指尖被裹在土里的细小砂土给磨得鲜血淋漓,然后她触碰到冰凉的木质纹理表面,在她面前的只是个平凡的木盒。
她机械地将木盒掏出来,那里头是粒被碧绿晶体包裹着的种子,来自Fate执行任务时布奥族的报答。她拾起那枚种子,比最初重不少,好像贯注进不少事物。
只需一捧混合过去与现在的泥土。
木盒上镌刻着这样的话语,即可促使种子发芽,Fate用故乡的泥土与她从首都带来的泥土混合使种子第一次发挥作用,而なのは浑然未知。她怀着微弱希望来到这里,跨山度路,然而这只是枚普通无奇的种子,她苦涩至极地笑出声来,没有任何她梦寐以求的效力。
なのは没有注意到掌心内的种子外的碧绿晶体出现细密裂纹,慢慢遍布到全身,然后出现越来越明显的崩裂声,在なのは意识到时,一阵猛烈的强光乍现似要冲破雾气。
只需一捧混合过去与现在的泥土。
促使种子第二次亦是最后次发挥作用的是故乡的土与なのは指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