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得见阴燃

“一击，将火势扑灭吧。”

我领着神前骑士回到乌托邦前。

深绿树精大多烧死，只有少部分还在哀嚎。

浓烟翻滚，噼里啪啦的烧灼声里夹杂着物体敲打物体的沉闷声响。

似乎是嘶吼过了，不管是流民还是驻兵，都不再大喊大叫以壮士气。

孩子似的，殴打在一起。阴影重叠。

像是一大团厨余垃圾，散发着腐败变质的味道。

我向后退步，大概退了十米远。

神前骑士颔首应允，乖顺地步入火中，拨开舔舐而来的火舌。

灼灼火光里，它像是踏着夕阳而去辞乡的骑士，毫不动摇地在火中凝聚金色的骑枪。

它重重地踏出一步，焦黑的土地应声龟裂，飞起密布尘埃。

它蓄势将骑枪横在腰间，扭身甩动。

折射出的耀眼光芒冲破浓烟，风势压倒了火焰——这不甘的红色的巨物，被有力的冲击拉扯成细长的一线，飘飞着很快消弭了。

在短暂的阒寂之后，传来的并非是对施救者的欢呼——

“那，那是什么啊啊啊！”

“怪物！饶了我们！”

原先扭打在一起的流民驻兵，勉强还能从它们布满黑灰脸上看到明亮的眼睛。

它们挣扎着，狼狈地后窜，一道道目光聚焦在神前骑士身上。

它威风地转动骑枪，凛然承受众人的注视。

“不！不是的！”

第一声异见来自一名驻兵。她扒开压在身上的昏迷过去的流民，向着神前骑士跪拜。

“大人！救世主！”

一下子就跳到了救世主的等级吗？你们的精神是不是太薄弱了一些？

我走上前，收起骑枪的神前骑士得体地退居我的身后。

“是您救了我们！”

“太好了，我还想见见家人……”

“将我们解放吧！”

混乱的声音里，我敏锐地捕捉到谷仓传来的响动。

那一支走私队伍，整齐地排成一列，为首的那个将凑近亲吻我脚前土地的流民驻兵一脚一脚踢开。

而后，剩下的人紧随着在我面前铺上毛毯。

眼熟的四瓣花朵图案。

我摆摆手让无声恐吓着冒险者们的神前骑士不再散发威压。

管理者，老战士达蒙特率先开口。

“感谢您的帮助。您便是教会的人员吗？”

我摸了摸胸口的骨哨。

事实确实如此，能调动神前骑士的我，比绝大部分教会成员更有权势。

“是我。不过，我只是恰好游历到此，见到火势凶险，让这家伙帮了忙罢了。”

想到之前神甫一行的话，我想大概是那位血亲的大人物向地方教会寻求帮助了吧。

教会也参与进“大地的记忆”的买卖了吗？

达蒙特的目光停留在神前骑士身上，但转眼就偏移了。

我注意到他有壑的额前渗出的汗水。

不止是余热，看来前摔跤手的直觉带给他的危机感作用在身上了呢。

“好了，让你们说话有用的人出来。”

言下之意是他不够格。

他恭敬地后退了一步，在低头致意后，小跑回谷仓。

做好会见到熟人准备的我，还是因为从谷仓里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只是夸张的说法，我的精神还没有浅薄到真的会跳起来。

她是我之前提过的那位姐姐的同胎妹妹，据信她拥有一份神秘的神通力，很受我姐姐的器重。

她的身材很有料，不知道是从谁那里继承来的。

赤色长发披肩，洛丽塔式的斗篷垂下盖住全身，只从边角处露出鲜艳的红缎。

她不怎么有光彩的碧色的眼珠子木木地盯着我。

顺带一提，她叫朱庇特。

“向您问好。”

“你好。”

我随意地应付了一声。

“请允许我代我们向您献上诚挚的感谢。”

“是吗？我没看出来。”

我有必要好好戏耍朱庇特一下。

“愿上神见证您的义举。想一想，若不是您的良善，这里该有多少破碎的家庭？”

“会有好多好多吧，不过我不在乎那些的。”

“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先随我进来。”

“好。”

我在她让开位置前撞上她走了过去。

毛毯的脚感马马虎虎，换做是以前的我，可能会觉得有那么一点被王宫的大人物肯定的欢欣，如今的我能够更成熟的应对。

我朝着她挑衅地笑了一下。

我让神前骑士打开谷仓的门。

房间内装饰着一些收藏品，被几匹优质的布料盖着，半掀开，还散发着柔软剂的气味。

窗户也都合上了，但墙上的蜡烛交错的光芒很是柔和。

是用魔法限制了吗？我在最漂亮的椅子上坐下，像是坐在棉花糖上。

我看了一圈，完全想象不出谷仓外的可怖火场。

“你们就不要坐下来了。我用不惯这种廉价蜡烛，都给我挡着。”

我自然地吩咐道。

朱庇特身后的侍从不满地蹙起好看的眉头。

我忽然想起来她是谁了。

莎乐美·弗莱彻，被提拔上来的平民骑士。

因为那张脸很吃得开，很快被提拔为夏花卫队的支队长，别称“忧愁骑士”。

不过她的实力也确实符合她的声名，同样坚强。

顺带一提，她看不起我。在王宫里那会，经过我的时候她总会故意咳嗽。

她什么时候和朱庇特混在一起的？

“如您所愿。”

朱庇特伸手压下了莎乐美拔剑的冲动。

这一群人围绕着我站定。

我数了一下，发现那些冒险者中有两位没有进来。

“请原谅我的失礼，请问您是否有见到地方教会的杰克神甫？”

朱庇特试探着发问。

“是不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说话很轻佻的？”

“我觉得可以理解为老人的智慧。”

“是吗。那就是见过的。他去见上神了。”

“这样啊……愿他安息，愿上神封赏他的功。”

“哎呀哎呀，怎么样都好啦。”

我向前倾身，将垂下的头发撩起，挂在耳朵上。

“快把‘诚挚的感谢’交给我啦。”

“哦……这样啊。”

我将目光放在莎乐美身上。

王宫的生存经验证明，有一个基本、却总是被忽视的道理。

很多时候，你必须直白地将欲望表达。

我想要敲她一笔，那么威胁她的侍从比与她两眼瞪两眼更有效。

朱庇特转头微抬下颌。

其他人收到授意都面色古怪地走出谷仓。

莎乐美闭着眼睛，走到我身前，然后开始脱衣服。

“等、等下！你在做什么？”

“您需要的，‘诚挚的感谢’。”

朱庇特一副“对吧对吧”的表情。

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哪里来的色情废料啊——她真的是在王宫混的吗？

而且，这里做不了避孕措施吧？

“让她走开啊？然后把钱给我。”

“只用钱就可以吗？”

“谁让你擅自做主了？”

“原来如此。”

朱庇特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莎乐美熟练地把衣服穿好。

总觉得穿衣服这样的琐事，用熟练来形容很古怪。

我让神前骑士将谷仓外的人都放进来。

果然我不擅长应对这些异想天开的家伙。

而且还是人类。

“我会准备让您满意的数额的。”

“上神在期待哦？”

“那是当然。”

朱庇特轻松地舒了口气。

她在莎乐美耳旁低声念了两句。

我能够信赖的灵感告诉我，她让莎乐美准备四千九百九十九枚金币。

她是故意让我探听到的。

我留意到她的饰品都是有品级的装备。

因为迷宫里用不上这种外界的货币，我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五千枚金币大概等值于什么。

我这种不受欢迎的失权公主，要买我的命一般就需要这样的价格。

像是试图毒杀我的女仆，她招供的无法拒绝的投毒报价就是四千九百九十九枚金币。

有意思。

感觉她话里有话。

“你是王国的人吧？”

“玛拉格王国，是的。替贵族与王室做一些生意。”

“厌弃之林中的神秘牧场……答案和我想得一样吗？”

“是的，贵族正为饥荒准备食品的替代品，如您所见，就是人肉……”

“哈哈。”

“呵，您能喜欢真是太好了。我也觉得是个很不错的玩笑。”

“所以，真正的目的是？”

朱庇特顿了顿，抬手安抚住达蒙特想要开口而翕动的嘴唇。

“让您看笑话了。我们雇佣了农民在这里种植王国独特的……保健品。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做主为您准备。”

“那是牧场的用处吧？我不觉得为了这点事情会出动你这样的人物。”

“大地的记忆”如果是由特定粪便浇灌的话，梦境可被人为介入。

既然她有意探究我的秘密，我也不介意表示出对她身份的肯定。

况且，就算没有神前骑士，在厌弃之林中这些人也毫无威胁。

“不愧是您。其实，我是玛拉格王国王室的一员。”

“哦。”

“受我姐姐的御命在这里追捕先王一位意图谋反的私生子。”

“原来如此。”

“请问您有头绪吗？”

“没有。”

“是吗……我还以为，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感受到的吧，血脉的连系……”

“哎呀，你在指明什么吗？”

“上神赐予你的智慧，没有熠熠发光吗？”

“我确实见过脑袋会发光的人就是了。”

秃子，还有骷髅。

她——朱庇特这女人，明里暗里都挑明她已经察觉到我的身份。

我不认为她来这里找人这件事有假。因为没有必要在目的上设谎。

而我已经更换了身体，这具人偶的外壳没有一丁点是与我本来样貌相似的——虽然我还未认真确认过，往日的面目也已经模糊——甚至，我还让主人替我染了层蓝色渐变的内层挑染。

唯一的可能是，她的神通力让她在识人辨物上有一技之长。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有点期待她会做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