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致爱丽丝

爱丽丝很有才能。

不是说她的手段有多新奇残忍，从一个懵懂的小娃娃成长为能够从容纾解内心仇情的人，她大概只用了——五分钟？

我竟然没有留意。

对爱丽丝的忽视让我莫名自责。

在和艾略特·奎斯齐说闲话前，应该先用手机确认时间的。

手机啊……

有这么方便的道具，我忽然产生将爱丽丝可贵的第一次记录下来的使命感。

我让爱丽丝用食指拇指比了个流行的爱心，然后我向后退步，站远，然后调高亮度摄下照片。

画面里是一手提着剑柄，半歪着腰将爱心手势贴在脸旁，微微将身体前倾的爱丽丝。

这副俏皮模样让我心想炫耀。

身后贵族士兵一一被肢解后的残骸有失美感，我只好用照片的修改快捷键将其美化。边缘因此变得有些模糊。

凸显出的画面中心更显得我为爱丽丝挑选的装扮精致可爱。

实用的收纳包与哥特打扮的混搭很和谐，当然，也因为爱丽丝的脸有很高的可塑性。

我自然地将调用出Copybara软件内的个人空间，上传分享爱丽丝的照片。

几乎是加载完成的同时，手机的提示铃声就响了起来。

“姐姐，是姐姐的，主人……”

与幽灵小姐的交流太过频繁，爱丽丝已能通过我的微表情察觉交流的对象。

—哇，好可爱的孩子。

—（一个送花的表情）

幽灵小姐夸奖着我的小爱丽丝。

我将主人的称赞转接到自己的身上，毕竟是我挑选的装扮，所以，也可以等同为是在夸奖我吧？

谢谢您！她叫爱丽丝。—

—为什么不和我说嘛！

—好小气哦

我觉得您会觉得我幼稚。对不起。—

—开玩笑的

—你从哪里捡来的？

—你那里是发生什么了

—虽然特效很花

—但是地上的是尸体吧

—奥菲莉亚打字很慢呢

—（一个爱心的表情）

是的。在处理白狮子城的事情。—

已经解决了，所以比较轻松。—

对不起。—

我会努力适应。—

—我听莉奥拉说过啦

—很努力了呀！

—好孩子好孩子

—（一个爱心的表情）

谢谢您！—

我会继续加油的。—

—既然是休假

—好好休息

—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爱你

我也是，最爱您了！—

敲下最后一个叹号的时候，我忽然回神。

我眯着眼看向爱丽丝，看了好一会儿。

她还维持着拍照的动作，因为畸形数值导致的肌力不足，让她手指的末端颤颤巍巍，而且有些发白。

我赶紧将她的短剑夺走，把她抱进怀里。

爱丽丝很轻，对我来说完全不算是负担。

“你做得还不错。”

我安抚着她，悄悄用治疗的魔法恢复爱丽丝的状态。

这会让她错误地认为，一旦发泄了自己的仇恨，便能得到来自心灵的滋润。

对爱丽丝的成长来说，这会产生正向的影响。

当然，我正偷偷查看手机。

确认主人没有再发来消息，我才将它息屏。

我把爱丽丝放在地上。

“下次就不许吐出来了。”

我在她耳旁叮嘱，因为气体交换让她耳朵发痒，微微颤了两下。

恢复状态后，她的气色红润了许多。

我拉开她的收纳包，将短剑替她放好。

这柄短剑我也用过几回，当作的礼物的话还算合格吧。

我牵着她来到艾略特身前。

回到薇薇安小姐的魔法书中的书页，不仅仅是将他引以为豪的法杖毁掉了，也让他变得无比狼狈。

好几次在地上爬行，好几次想要从暮中勇者构建的领域中逃走。

霞色缠绕着他，温和的色彩映照着他的老态，几次尝试之后，他便疲弱地趴在地上，侧着脸，积满口腔的唾液从他干裂的唇角溢出。

他抬着眼看我。

“奥菲莉亚……你，你到底是……”

“我就是奥菲莉亚哦。还能是谁呀？”

“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奥菲莉亚，你最好，有办法，彻底杀了我——不然，不然——”

诶。在逞强呢。

但还未将恐吓的话吐出，他的口腔便被爱丽丝用鞋头堵上了。

咦……

爱丽丝？

真的是你吗？是你做的吧？

不是为了迎合我——就算是为了迎合我，我也很高兴——但是，爱丽丝，将鞋子塞进人的嘴巴里，把牙齿踩掉，逼迫人吞进去什么的，不用我教你就学会了吗？

爱丽丝，不要勉强自己。

不，不对，你的笑容真心实意，是情感得以宣泄后自然流露的笑容，你难道——难道是在享受吗？

享受的等级可是很高的，但你这么快就做到了……而且，做得这么好、这么流畅，

好孩子，小爱丽丝，总之，你——

——好棒……

因为爱丽丝的行为，我捂紧口腔。眼眶好像湿润了。

不过，因我人偶的身体结构，滑落的感觉可能是润滑剂的倒溢带来的。

思维少有地活跃起来，上一次啊，还是在和爱丽丝谈及主人的时候来着。

正因如此，我才不可以打扰到爱丽丝。

哪怕在细节的处理有些生疏，哪怕这是意气用事，对爱丽丝而言，这都是可贵的体验。

艾略特的口腔很快变成一团血糊，牙齿在鞋尖的搅动下碰撞挤压在一起，因为舌肉的缓冲，发出的声音近似于沾水的粉笔划过黑板。

汩汩吐出的血水冒着血泡，被他本能吞咽下的爱丽丝鞋底的污垢，引起激烈的反刍，让艾略特的喉咙收紧，涌上来的浊黄色的混合物从他狭窄的食道中喷吐。

阻塞的呼吸让他的眼眸上翻。

佝偻得更厉害的身体，只微微地颤动。

有红斑的肌肤包裹在他突起的肋骨上，好像一条被剖开的生鱼，鱼鳃翕动。

我绕到一旁，用手机的摄像功能记录下这极致的瞬间。

因全心全意地投入施虐，汗水不知不觉将爱丽丝覆盖。

头发被缠成一绺一绺，犬齿咬紧微微吐出的舌尖，顺着脸颊留下的汗液与舌尖被咬破冒出的血珠混合在一起，看着就很痛。

爱丽丝小恶魔般的笑容下，是她被压抑太久的本性带来的负担。

我也曾有过体会，突然从白狮子城的小小镇民变为王国公主，落差感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难以适应。几乎每天都会胃痛。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遭受多次投毒，残余的毒性堆积下来，影响到了脏腑功能。

可爱丽丝即便捂紧肚子，也要将情感发泄的模样，实在顽强。

这份顽强让我恍惚从她身上看到了一个虚幻的小人儿。

在王宫寝宫的阳台上孤独地观看花园中的绞刑。

无数次想要翻越阳台跳下，抢过套索亲自为那罪犯——也可能不是罪犯——套上，然后踩下踏板……

我不曾得以实现的冲动，如今被爱丽丝达成。

我将爱丽丝视作对我过去的补偿，多少次加以否定，这依旧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因为爱丽丝而感到欣慰，得以抹平我心深深处蠢动的人类残渣，但我又有意躲闪回避，不愿意承认。还真是别扭呢，奥菲莉亚。

身处白狮子城，让我太多不曾为人知悉的秘密被牵动。

爱丽丝，她是我的枷锁、我的解脱，也是另一个我。

她在我的庇佑下得以将黄金血带来的可悲过去覆盖。

那么，我呢？

我在期待一个，能将我王宫不堪回望的记忆一一覆盖的人。

我正通过对爱丽丝的好来间接描绘这个人的特征。

她一定要是漂亮的——毕竟人类时期与人偶时期的我，在各种意义上都是美人——但不能俗气。比如罗兰小姐就不行。

她呢，也要时时刻刻关心我、看着我，但同时不可以太过体贴，在更多时候会逼迫我，将我视作摇尾乞怜的狗，在掌心放上廉价狗粮诱惑我冲上去舔。

而且，她必须知晓我的过去，然后包容我、接纳我，做我的共犯——

渐渐的，画面逐渐明晰，出现在我假想视觉中的，自然是我幽灵小姐透明的脸。

也是呢。

还会有谁啊——

我试图从爱丽丝身上获得与幽灵小姐的共性，与朱庇特不同，爱丽丝能够成为“我”的替代品。合格的扮装娃娃。所以我对她很是上心。

想清楚这一点，我看向爱丽丝的眼神一定更显得疼爱怜惜了。

爱丽丝将鞋子从艾略特的口腔中拔出，坐在地上大口地换气。

她的喘息声很像戒备的动物。

毕竟她是狮子。

“累了吗？”

我走上前，让影魔的神前骑士从我影子里出来。我拿起它的披风给爱丽丝擦鞋。

“姐姐……”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你是我骄傲的、最骄傲的孩子。”

我想象着夸奖我的主人。之前回到迷宫的时候，得到的她的抚摸，在我的身体上浮现出来，浑身上下都有些痒。

我克制住这份情感，将爱丽丝粘连在额前的头发拨开。

爱丽丝的额头很高，这张脸看起来比她实际还要年幼。

“好了，我们回家，给你洗个澡。之后，我要你去一个地方。”

我打算让爱丽丝正式成为迷宫的员工。

“只要是，姐姐，说的。我都，都愿意……”

她匆忙答应我，好像只要延迟一秒，我就会反悔。

因为话说得太急，她低声咳嗽起来。

我从胃袋中取出暮中勇者，捏了捏它的脑袋。

顺带一提，那个戴皮口罩的药师，只是一具傀儡。在艾略特·奎斯齐溃败之后就被单方面剪断了人偶之线，已只剩下一堆没有再加工价值的木块。

“神使！听候御令！”

安多恩上前来，向我单膝跪下行祝福的礼仪。取出盐罐。捻着净盐。随风洒落。完整的步骤。

从他的口气来看，他完全没觉得我会因为艾略特·奎斯齐吃亏。

信仰还真是盲目，连我都能够被当作偶像吗？

“你们，去把城主府邸的地下结构都探索了吧。找到夏洛的话就救治好，然后送到安戈洛神甫那里，具体的事情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再一起商议。”

“——谨遵御令！”

我摆摆手让安多恩离开。

没有再去管艾略特·奎斯齐的事。一件已了结的事。

在带爱丽丝回迷宫之前，还剩下另一件事必须处理。

我得先将白狮子迷宫第六层探索——毕竟，我是个守信的人。

一拖再拖，我想已没有再多人还记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