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怯狮子不见铁皮与稻草

我为爱丽丝准备了两套换洗的衣物、一本启蒙读物与一张身份证明。

虽然灰色产业的有关人员一定与当地势力勾结，但我还是详细地交代了爱丽丝的面容身形和推测年龄。

当然，有关“黄金血”的事我隐去不表。

在我带她回到老宅后，我站在二楼，透过窗户向外远望。

夏洛的屋房自然也荒废了，老树枯朽的枝伸进院子，影子错落地垂下。

远方屋脊连绵、青碧连天，好像一只大晴白日下盘踞瞌睡的狮子，中央有若睛目的便是城主的府邸，三等贵族奎斯齐家。

艾略特·奎斯齐，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他便已是奎斯齐家的家长，四十年过去，只是个凡人的他早该老死。

也正如此，我才会谨慎对待E·Q的徽记所象征的势力。

也许是奎斯齐家的后辈感念艾略特·奎斯齐的恩情，也许是它们恨透了他，若是E·Q与他有关，应该只有这两种可能。

我摇摇头，既然我已经将我的存在透露了出去，相信不久就能有正面交锋的机会。

再正眼望去的时候，躲藏在临街房屋屋顶的跟踪人员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我合上窗户。

虽然玻璃已被顽童的石子砸碎，但我不会省去必要的仪式感。

我取出手机，靠在桌边摆弄起来。

Copybara软件内，“相亲相爱迷宫人”的频道上，我的主人置顶了一条共享的文件。

好奇的我点开它查看，发现只是按批次归类的每一批探索者的信息。

首行自然是由我引诱而去的牧场猪猡、驻兵与灰色领域的冒险者。

除幸存的三人外，都被标记了红色的X。

然后是第二批，被盾卫诓骗而来的冒险者。

看来这一天的工夫，它们的探索也告以终结。

经典书灵——书灵种族能够进阶而成的最上位种族——康斯坦汀女士，以她优美的笔法记录了探索的始末，其后则附带着监控魔法画面的链接。

盾卫隐瞒了墨水化——也就是现石化负面效果的陷阱，坑杀了其余冒险者，卷走它们的装备跑路。

两次探索下来，迷宫的宣传可谓是毫无进展。

理所当然的，我有些泄气，但也鼓励自己，这只不过是事业初期常见的不顺罢了。

“姐姐，这，是，什么……”

爱丽丝叫我姐姐，我坦然接受了这一称呼。

启蒙读物被她翻开一半，丢在地上没再看了。

她凑到我身边，眼光直往我屏幕上钻。

换上新衣、用魔法清洁过的爱丽丝，很像童话故事中天真烂漫的主角。

既然她不是可悲的、短寿的人类，我对她也更有耐心。

“手机。是我的主人赠给我的……信鸽。”

我勉强从知识库中找到与手机功能相似的玩意。

“主，人？姐姐的，主人……”

而我的小爱丽丝，很有眼力地捕捉到我话语中的要点。

不愧是黄金血的持有者。哼哼。

“啧啧、提前让你知道也无妨！我的主人，世上最可爱的幽灵小姐——赋予我新生，向深陷自甘堕落的泥泞中的我伸出手的，世上最慈悲的人——我的主人！知道吗？当她穿过迷宫的回廊，光华照耀在她身上的时候，我总会偷看她，我让荆棘缠住我的腿，我期待她的不满、她的苛责、她的埋怨，然后，她轻轻地为我挑开荆棘，打磨我腿上的瑕疵……我从来没有呼唤过的主人的名字，我无数次对着会说谎的镜子吐露想要一窥她伟大人格的意愿——她的名字！我的主人，她最最动听的名字，我知道，但我不能说……我用‘您’来称呼她，你太生疏，而她的名字，我从未获得许可……我对她的憧憬，正是追逐铁器的锈迹，是我的败坏、是我的不道德……”

一个劲地向爱丽丝倾诉了许多心思，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在炫耀，还是将隐藏在我内心深深处不可告人的独白吐露——

忽然地，我镇静下来。

情感一次性宣泄太多后，常有类似的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的豁然。

“姐姐，我，听，不懂……”

“啊？是吗……”

我盯着她。

爱丽丝不安地将裙子的纱边抓破。

“……算了。离我远一点，我要工作了。”

爱丽丝的事情打乱了原来的计划。

预定在探索完白狮子迷宫的第六层后再进行的工作，只好适当地提前。

爱丽丝恍然地将手放开，然后躺到一旁积灰已久、嘎吱嘎吱响的木床上。

她咳嗽起来。

脸颊因剧烈喘气而泛起红晕，眼尾含着泪花。

她抹了把脸，低声抽了抽鼻子，乖顺地在床上躺好。

……午睡？

原来有这么好心的秘密实验机构啊……

觉得很稀奇的我，失声轻笑。

听到我的声音，爱丽丝慌忙紧闭双眼，将两手重叠，安放在肚子上，好像一只被驯服的海豹。

我看着她，决定先将启蒙读物收好。我在她翻开的那一页折了个角，放置在床旁缺了一角的柜子上。

以前母亲是这么教养我的。

我不稀罕什么无聊的故事书，她便趁我睡觉的时候把书藏在枕头边上，祈祷无所不能的文字的力量渗透我的浅梦。

虽然那时候我觉得这书闹鬼了，想也没想直接把它烧掉烤火。

但无论如何，对我来说这都是很温暖的回忆。

我看到爱丽丝用力将衣领拉下，然后重复先前的滑稽动作。

想是衣服不够合身，我没再管。

我打开手机，向莉奥拉小姐的Copybara账号发送信息。

她的昵称是“神明营业中”。头像则是端着精致茶杯，饰有戒指、戴勾指手套的莉奥拉小姐手部的特写。

我希望她能命令天上天教会有职权的人，写一封要求白狮子城地方教会整改的御令。

想到安戈洛神甫得意的脸，我就觉得不爽。

想要置身事外，好歹先低声下气乞求我的怜悯吧？

啊啊，既然这么期待摆脱神甫的职权——让我帮你一帮好了。

我感受到胸口挂着的骨哨发出的热量。正如先前与罗兰小姐、莉奥拉小姐在迷宫入口检查神前骑士的时候。

很快便收到了莉奥拉小姐的回信。

在交代如何通过骨哨联系后，她让我向教众分享手机的情报，顺带分发她向主人下批的两百支手机。

蒲公英状的光点轻盈柔亮，被春风托着送入窗户，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汇聚。

我微微眯起眼，直视神迹让我莫名心生想要将眼珠抠出来的冲动，正好也就摘了下来，吹去沾上的灰尘。

我听到身后的金属声，是神前骑士整个身体跪拜在地上。

光点很快消散，随着神迹出现的是一只传说级的收纳包。

我伸手探了探，传说级收纳包附带的功能将内容的手机的精确数目投射到我的脑中。

我向莉奥拉小姐回复收到，感觉太正式便又附上一张表情。

然后，我吹响骨哨，感受着气腔中哨珠弹动的轨迹，在适当的时机掐住气口——那一瞬的闷声匆忙滑过耳廓，之后，骨哨的温度重新低了下来。

第一峰顶教会将让五名神前骑士带着教宗诏书前来接应我。

因已架设好转移基点，所以时间定在明日正午，地点则是白狮子城旁的狮子野。

事情解决了。

奥菲莉亚，你辛苦了。

我将手机上的软件一个个打开，然后切换到后台一个个划去。

嗯……

想要找点事情做，工作总不至于这么简单吧——

但我确实找不出还能再做什么。

直接潜入城主府与艾略特·奎斯齐对峙。

篡改白狮子城的传说。

甚至单方面宣布白狮子城已归我统辖——好麻烦哦。真是的，麻烦死了。

我仰靠在椅子上。

无自觉地又开始蹬踩桌沿，半垂在空中，回神时，只能匆促控制椅腿的角度。

虽说灵感与敏捷数值达到一定程度可以依靠本能克服悬浮感，但我有意钝化这部分的灵巧度，希望时间可以在我分心时溜走。

“姐姐……”

床上传来陌生的声音。

啊啊。是爱丽丝啊……

原来午睡结束了啊。

我看过去，却发现爱丽丝仍还闭着眼。紧闭。

“睡不着吗？”

“不是的，姐姐。抽，血，我一个，人，做不了……”

“抽血？”

“姐姐的，工作，所以抽血……”

“啊，这样哇……”

我用力往前一豁，椅腿叩在地上，重响惊得爱丽丝可见地缩了一下身体。

将搭在耳旁的头发揉散，我晃悠悠来到爱丽丝身旁。

似乎是我的影子遮盖了她的眼睑，过往的记忆因此浮现上来，爱丽丝认命地翕动薄唇，微微吐气。

“姐姐，请，请轻一些……”

像个找到新玩具的恶童坏种，我恶趣味地将她放在肚子上交叠在一起的手腕牵拉到床头。

爱丽丝的身体小幅度地扭来扭去，我看到她露在裙子外的膝盖。

幼孩独有的红润中，透着因摩擦而晕起的白斑。

哪怕是黄金血，外表看来还是寻常的模样吗。

观察到有趣现象的我，捏住她的下巴，模仿记忆中薇薇安小姐的动作，上下检查着。

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在意的。果然无法拥有薇薇安小姐的眼力就——

大家的才能让我觉得有些心虚。

我竖起食指，在爱丽丝的身上无目的地滑动。

“这里，针扎进去的话，会很痛。这里，抽血会影响到视力。那么，这里的话……”

我低伏在爱丽丝的耳旁轻声挑逗。

她好像已经适应了，抵抗逐渐无力。

不，不是的。这才是她以往的状态。

我对她的好，只是让她一直被践踏着、极其不堪的脆弱尊严得以喘息。

真可怜呐。

我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我的发缭绕在她的鼻尖。

我想要诱导她展现力量。

包括她畸形的数值、包括她如何从实验中苟活、包括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白狮子迷宫。

掌心忽然觉得有些痒，像是有茂密绒毛正在搔挠。

并非错觉，我看到爱丽丝原来孩童的手，变化为——哎呀，这形态，还有月牙形的指甲……是兽爪吗？

半兽人——不，爱丽丝的常态并没有兽形，所以是血脉啊——

我松开她，向后退走两步，指令神前骑士挡在我的身前。

我试着侵入爱丽丝的魔力频率，因已在迷宫中做过一次，早有经验的我理应能够顺利查看她的数值。

但是，无效？

我歪过头。爱丽丝的身体逐渐失去灵长动物的外形。

被撑裂的衣物不过几些碎片还坚强地垂挂在坚硬的毛发上。

灵感激发的想象力让我毫不迟疑地交换魔力频率的峰谷，再次对本来是爱丽丝的什么东西施展【检定】的魔法。

力量：5%2￥

敏捷：4&11

智力：*0@0

体质：92#！

灵感：104&#

嘿，稍微有点一百级的样子了啊。

数值很不均衡，和我一样是偏科的类型呢。

她张开碧色的睛目，紧盯着我，呼噜呼噜地吐出唾沫。粗壮的兽爪不安地拍打着地板。

过大的数值差距不是技巧可以弥补的。我完全放松，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爱丽丝忽然转身破开窗户，向白狮子城遁去——说起来，明明是白狮子城，特产却是黄金血。

从传说的现实灵感层面考虑，不该是白银血一类的吗？

丢失理性的爱丽丝，正在城内肆虐。

她挥动兽爪卷起罡风，轻而易举地摧毁密布的建筑。形同荒原的她，带来热土上荒凉的风沙。

荒原正在白狮子城扩张。

于是，人群的惊呼像是掷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次病变，很快辐射开来。

那个是什么啊，怎么会——

饶了我，为什么，神呐——

救救我，无论是谁，我愿付出所有——

好啊。就让我来拯救你们吧。

我借着窗框翻身跃上屋顶。

堆连在一起的废墟像是蛇的蜕皮。是白狮子城的繁荣并不可靠的证明。

逐渐重叠在一起的记忆，从我心深深处浮现的未被我剪断的脐带，被我牢牢地抓紧。

既然你生养了我，还妄图用这份不当的联系来束缚我，那我只好将你切除。

明明是自作自受，却被我了结——可要好好感激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