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8章 沉默困兽之死斗

也许我不该向达蒙特下手。

但以迷宫利益的角度考虑,低层高产出有利于初期宣传。

将“大地的记忆”布置在低层的宝箱池中——即,【保底机制】的魔法网络内,宝箱出品物的类目表。

毕竟多数人并不清楚出品物的等级,已有市场的出品物更容易制造噱头。

而且,若是被冒险者公会察觉到迷宫的存在,它们定会遣人进行管制。

虽然完全不觉得会吃亏,但打扰幽灵小姐的清静实在罪无可恕。

经营迷宫的手续也相当麻烦,一旦被主人看出自己的事务能力不足,以幽灵小姐的睿智与冷酷,会被她小瞧的。

被小瞧倒是无所谓。要是更进一步不再注意我,才让我伤心呢。

所以需要在朱庇特的掩护下,先行将迷宫的名号作响,让冒险者公会来不及反应。

“大地的记忆”,以这座牧场的规模看来,不该只流通那么一些。

达蒙特定有私藏。

我不认为达蒙特与贵族的联盟有多么牢靠,作为地下产业,它随时会和奴隶买卖一样被取缔,到时候达蒙特一定是被推上去顶罪的那个。

那么是在哪里……

真该把朱庇特拦下来啊……

她与莎乐美在和我约定后,便收拾东西回王宫述职了。

她留下了灰色领域的冒险者,以及一整座牧场供我取用。

这让达蒙特显得有些碍眼。

我用朱庇特补偿的金币续约了与冒险者的雇佣关系。我让它们守在谷仓口。

我并不指望它们会尽心尽力,毕竟身旁矗立着我的神前骑士。

啊,稍微松懈一下吧,反正也怪不到自己身上。换做是我,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如果驻兵来碍事的话,不要杀了,尽可能控制起来。”

我这么吩咐它们。

然后,我从收纳胃袋取出加百列先生赠予的“暮中勇者”。

外形是一只纸折的迷你人偶,手里拿着一对剑盾。边缘沾了些黑色的指甲油。

分类来说是大陆级的领域型奇物。

我将它捧在手心,捏了捏小巧的纸壳脑袋。

耀眼的霞色从它身上和缓地流出,很快便溢满了整个房间。

旒光跃金,像是有一只装满水的玻璃杯,从杯口的液体微微凸起的弧度看过去似的,显得很不真实。

桌子上的装饰物一个个飘起来,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吗?

透着薄光的盖布从我们眼前游曳过去。我看着达蒙特,达蒙特看着我。

虽因为年老,各数值有所衰退,但他确实达到了货真价实的七十级。

达蒙特转眼便明白了形势。

“摄政爵找你来杀我?”

“是啊,要是你觉得麻烦的话,可以自己了结哦?”

我触碰漂浮的陶器。它们漂游,没有依凭。

霞色如荡漾的水波。

暮中勇者的判定很是宽松。

只要被它的霞光捕获,困于霞光中的整体,在以各种原因变化为个体后便会自动解除。

否则,除非受到同等级装备或是奇物的干扰,这霞色的空间在被主动解除前将会一直持续。像是有疙瘩的沙漏。

同时,于空间内造成的破坏,在规格内绝无法影响外界。

若必须加以界定,设定一名平均水准的A级别冒险者在不依靠装备增幅的情况下所能使出的最强一击——简称A级的破坏力。这正是规格的上限。

比它稍高但还未达到S级的话,就表示为A+,A++,反之则为A-,A--。同理还有预备级、D级、C级等与冒险者等级对标的破坏力。

不过超限级的冒险者是无法按照这一标准衡量的。

达蒙特戒备地躲避着霞光。

老衰横亘他的面相。他试探着开口。

“你是想要钱吗?我可以给出比那个女人更让你满意的价格。”

“抱歉,听起来没有吸引力。”

“是吗……那就用你的人头,来向她问罪好了——”

达蒙特压身将右臂架于腰间,另一只手则作掌与肩横齐。典型的武僧架势。

我很清楚这不过假象。

在他还做摔跤手的时候,达蒙特人称“心细如针的无赖”。因为他真的会在搏击手套里藏针。

哪怕有厌弃之林的限制,达蒙特也是我需要稍微端正态度应付的角色。

嗯。交递两只容器中的液体时,为避免液体附着在容器的壁上那般认真——差不多吧。

因为完全不觉得会输,所以才会想赢得好看。

被他的小聪明得逞也太丢人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谷仓交错的梁上。我与他绕圈圈

他拖动脚步,鞋底在地上摩擦。

他正观察我的架势。

我想,他是认为我这具瘦弱的人偶外壳,不太像武僧或是格斗家一类的风格,而且大咧咧直面他也不大符合魔法师或是幻术师的做派,才选择了谨慎的态度吧。

我在收纳胃袋内翻找,另一只手则向达蒙特竖起食指。

幽灵小姐说过,这是暂停的意思。

不过,显然达蒙特见识短浅,他忽地沉身猛然向右侧踏步,扣住一只瓷瓶的瓶口向我投来。

我散漫地拨开它。

被瓷器柔和的色彩遮挡的达蒙特冲撞来的身肢,倏忽将我的双眼压满。

他抬起左臂护住身体,将藏于腰间的右臂拧起,以冲拳的架势打向我的腹部。

我将还未被我推远的瓷瓶重新抓握,砸向他的脑袋。

早有预料的他微掀手肘。碰撞。于是瓷片碎裂,划破他的衣物。

我瞥见他胸口张牙舞爪棕熊模样的纹身。因身体内部涌动的魔力而微微闪烁着。

我终于察觉达蒙特身上违和感的由来。

他一向骄傲地袒露的狮子的咬痕,因刻下了野兽的纹身,他羞愧难当,只好遮盖着。

以灵感为主数值、体质为副数值的职业德鲁伊,由野兽祭师的演化来的上位职业。

能够依靠激发特定的纹身,向自然的伟力求请,获赐增益。

他的呼吸粗重,如同一头大型动物。绷紧的皮肤红得有些异常。

不过,他还未能修行到将身体兽化的程度。

啊啊。这被拉长的交锋的瞬间,就算感官十分敏感,也不该如此漫长吧——才怪呢。

一般来说,经验丰富的战士、骑士或武僧等近身的职业,这紧迫的瞬间能被体感扩张到数十秒。

哪怕是魔法师、召唤师或弓手等游刃有余的职业,这一瞬间也能扩张到十秒。

思维活跃一些的话,它足够充裕。

顺带一提,我的极限可以拉长到一百八十秒,这样的。

多次从同伴那里感受到太超过的恐怖。只是站立、只是维持直面它们的勇气就能让我疲惫到昏死。

相较之下,达蒙特显得太过稚嫩。

比如击打他的手腕,将他冲拳的势破解。或抓住他的左手臂,从他身上翻过——嗯,直接一些的话,咏唱魔法将他逼退……

丰富的选择摆在眼前,我忽然想起,好像很久没有喂食罗兰小姐赠予的收纳胃袋了。

于是,我解下胃袋的系扣,轻轻揉捏它的外皮。

是很舒服的、有韧性的挤压玩具的手感。

“啊啊,啊啊啊——”

达蒙特尖叫起来。

被他的纹身鼓动的血液,以很夸张、视觉化的方式从手臂的断面迸射。

伸长的黑色胃袋,皮肤上流淌粘稠的液体。

它讨好地将我环住,我也抚摩着它的脑袋友爱地逗弄。

附着有助食颗粒的舌卷过我的手指,虽说有些像七鳃鳗,但胃袋显然可亲很多。

“你是……不会的!你绝不是人类!该死、该死……不可能有人与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听到粗俗的蔑称,胃袋发出“嗤嗤”的不满。

我好像醒悟那位饕餮小姐吃吃一名的由来了。

“哎呀,觉得荣幸一些比较好哦。你算是它吃过最劣等的食物了。”

知道我在为它出气,胃袋感激地缠在我的臂上,一直盘到肩膀,舌头也凑近耳朵舔弄着。

“该死、该死……我一定要……啊啊……一定要杀了你!”

坚强的品质让达蒙特强忍被纹身放大的痛楚。

他扯过漂浮的布料包缠断面,但血液很快将它浸透。缝隙中渗出深黑色的血泡。

他撕碎裤腿,不大雅观地将腿部的纹身也暴露在外。

那个,是犀牛吗?扬起厚重的足部,确实很有气势呢。

随着光芒布满纹身,他的双腿肉眼可见地膨胀着。

因我这对人偶的眼目,我能够精确地判断出具体的尺寸差异。

涌进腿部的血液,让他的大小腿各膨胀了三厘米。

他俯下身,完好的左手十指勾起,刺入昂贵的木制地板。

像是要将整个土地向后推动,以这等气势,达蒙特用他被咬去一截的右臂向我压迫而来。

诶。

被裹挟的风正在咆哮。

想到有趣的事情了。

突破音障,霞光也为之迷离——

如果呢。

如果将身上的纹身换成骑枪或是攻城锤的话,又会发生什么呢?

灵感总是来得突然。

“留他一命,不准吃掉。”

我向胃袋吩咐道。

它扩大口器、宽阔喉道,将达蒙特的右臂整个吞没,蠕动唇部以口涎腐蚀肩膀。

但他却未露出怯色或是痛色,又向我踏出一步,双目圆睁。

薄汗下是一张惨白的皮肤。

达蒙特抬起那血管迸裂的左掌,紧扣住胃袋的身体,然后拉扯到嘴前。看着也将要咬下去。

他的犬齿还未退化掉让我有些惊讶。

我抬手以食指点在他的额间。

我张开手掌,趁机覆盖他的颞眶,稍微用力,将他在空中抡过一圈。胃袋则早已缩回。

面部砸在地上。砸在地上的声音还会消散,我便踩住他的后脑。

这份独特的、由面部扩散至全身的剧痛,因我的踩踏而被放大。

他滑稽地想要从地上撑起身,却因地上一滩黏滑的血液总是徒劳。

我以鞋底在他的脑袋上刮蹭。我想头皮应该是被我磨掉了。

“啊……啊……”

连喘息声也变得断断续续,被纹身掏空精力,他的身体可见地干瘪了下去。

因他有着还过得去的等级,体质的数值应该也不错,所以还坚强地活着。

本来还想让他将我鞋底舔干净的,忽然没有兴致了。

我又逗着胃袋玩耍了一会,才让它重新缩小为腰包的大小。

我取出暮中勇者,换了个方向捏住它的纸壳脑袋。

霞光渐褪,漂浮着的饰物一个个落在地上。

不再被霞色覆盖的景致,带给我油画看久了的眩晕感。

我将眼球取下擦拭。而后再次塞入眼窝。

如果现在把达蒙特杀了,获得的经验也许能让我突破三十级。

虽然有些可惜,但求知欲让我得以克制。

我从内侧打开谷仓。

灰色领域的冒险者见我从完好地走出来,皆是显得愣怔。

被小看了啊。

我没有在意。

“骑士,过来。”

我让神前骑士在我身前单膝跪下。我用它的披风擦鞋底。

我听见隐秘的呼吸凝滞的声音。

我抬眼看了一圈,原来是驻兵们牵着被绳子绑在一起的流民也聚集在谷仓外了。

不愧是神前骑士的超豪华装备,转眼披风洁净如洗。

我踩在神前骑士的肩膀上。

“达蒙特——朱庇特与我已确认他正是纵火案的主谋。现在,我将他制服。”

有几个矮个子的探头向谷仓里瞧。

“朱庇特临走前,将管理牧场的权限交给了我。接下来,你、你、你,将因为火势死掉的人埋好,然后归队。剩下的驻兵,将枷具拿出来,将猪猡铐住,在牧场门口等候。”

我拍拍手,这些本来就畏惧我、敬佩我——甚至视我为救世主的人,很快重新投入工作。

我从神前骑士身上跳下,拍平裙摆,在地上抄了根树枝。

我拿它戳了戳达蒙特的脖颈。本能的危机意识让他夺回一部分神智,喉咙处的血块强迫他大口地痰喘。

如果死了的话,可以直接探索记忆,这样他私藏的“大地的记忆”也就有了眉目。

但现在需要优先进行实验,“大地的记忆”只好适当延后。

将这些流民、驻兵与冒险者赶入迷宫,留出适当用以传播迷宫消息的活口。

想到马上就能回到迷宫,我的欢欣就高涨起来。好像再不会退潮。

想要得到主人的夸奖,想让她透明的脸露出笑容。

陌生的情感再一次占据我的身体。嘎达嘎达,齿轮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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