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城如我所愿

次日，我带着完好如初的爱丽丝在狮子野等候教会的来者。

因为脑袋和身体是用胶水黏起来的，所以还在修复中。我为爱丽丝披了条围巾。

草绿色，绣有昆虫样的卡通图案。

怪异得反而有几些可爱。

爱丽丝还挺喜欢的，那也就无所谓了。

我望向这片荒原。

狮子野正如其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起伏的沙丘间天高地远、草木稀疏，白狮子城旁倒还生有几片红柳，却弗届远方。

邈远处只能见到低低矮矮扎根的沙棘，生意萧瑟。

太阳的热力烘烤着沙碛，反射而来的眩光，让我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扭曲、朦胧。

几球沙蓬在地上翻滚，沙尘接连远方的一弯丘脊，弯弯扭扭映现出几道身形。

荒原白日中不可靠的距离感，让它们的身形倏忽间变得清晰，好像一位雕刻家终于捕捉到脑中的灵感，用它枯瘦的手与凿子塑造出来。

来者共有五人。

其中四人装备样式统一，基于种族特征有一些微小的调整不过仍可以归纳基础的模板。

其余一人装备比另四人稍次，但从花纹装饰的逻辑性判断，乃是前者的下位。

神选骑士吗……

作为精英团体，神前骑士的遴选尤为严格。

前置的神选骑士便不足万人，而唯有神选骑士中的翘楚才有资格进行神前骑士的考核。

换句话说，在还未接受“在未来完成的信仰”的改造前，神选骑士是具备语言和辨别能力的。

“向您问好！神选骑士，安多恩，奉北方大主教之命，前来侍候。”

这位神选骑士将面甲滑到头顶，露出与他清澈声音相符的健气面容。

然后他单膝跪下，抓了一捧我脚前的土地，举在额前，从指缝滑落。

天上天教会武职的祝福礼仪。

在没有合适颗粒物的情况下，它们会用随身携带的净盐替代。

我没有在意他。

其余四名神前骑士，有一人体格巨大，应该是巨人。

还有两人尾部有特殊的槽口，露出毛茸茸的尾巴，想来是半兽人吧。

另有一人形体虽生着腿脚，却能从它身上感受到莫名的违和感。

“哦，您好奇它吗？这位光荣的神前骑士乃是一位影魔。”

我点点头。疑惑被消解了呢。

关于影魔，我更熟悉的是它的进阶种族，所谓黑色死神。

迷宫第六层最大的威胁之一，隶属于埃弗里特先生。

而影魔这一支魔物，是典型的变态魔物——即，在进阶过程中改变种族特征的大类，见习人偶也是其中之一——初阶为吞光体，之后才是影魔，再进阶便是黑色死神。

能够夺走对手的影子，将对手操纵的很棘手的魔物。

当然，眼前的神前骑士只是区区影魔而已。

我从安多恩手上接过金光闪闪的教宗诏书，抽开绑着的龙筋，随便翻看着。

天上天教会红教皇之下有四位大主教，依自己管辖的教区依次被称为东方大主教、西方大主教、南方大主教与北方大主教。

玛拉格王国属于北方教区，自然由北方大主教管理。

诏书正文后的小字附带了安多恩前来白狮子城的原因。

因神前骑士的口部被口枷限制，不便交流，安多恩原就是神选骑士中最优秀的那一批，不出意外将接受改造成为神前骑士，正好到白狮子城替我发号施令。

“姐姐，教，会……”

爱丽丝躲在我身后，因声带还未对齐，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嗯？啊、这些人啊……都是很好用的人。”

好用。

我能找到的最贴切的说法。

我将教宗诏书丢给爱丽丝，正好让她认识些复杂的书面语。

然后，我们起身返回白狮子城。

“安多恩，你多少级了。”

“蒙上神恩怜，一百二十一级。”

“神前骑士的最低标准，是一百三十级吗？”

“如果外人问我，我一定回答——‘否，怎可如此不敬？上神的大智慧自会有预兆’，但事实确实如您所说。”

“还真是诚实啊。”

“我恪守神选骑士的准则。”

“嗯，真希望所有神甫也和你一样有坚定的信仰。”

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安多恩讶异地张口。

“愿上神庇佑……上神都看在眼里，定会惩戒那等违信。”

我转移视线，觉得这家伙没救了。

总之，我们一行人回到白狮子城。

于白狮子城城口旁日晷处待命的神前骑士，一见到我便迎了上来。

我向后偏了偏脑袋，让它归队。

哪怕是监督白狮子城重建工作的卫兵，见着我也直接溜走了。

——当然，它们只是肤浅地认为这些骑士很强而已。

行走。只是行走。距离被脚步丈量，覆盖道路。

我们在老宅前停下。

可能是因为爱丽丝觉得我有恩于她，哪怕狮子化她也并未靠近这一片街区。

本来人人唾弃的前英雄朗基努斯家宅所在的区域，如今是白狮子城唯一无需露天而眠的场地。

哈哈，真好笑。

“影魔，你之后就在我的影子里待命。其余人，除了你，在边上守好了，不管是谁都不准进来。”

我指向最早跟从我的神前骑士。它另有安排。

收到我的命令，影魔与它的一身装备瞬间被黑暗覆盖，在地上蜿蜒着隐没进我的影子。

“安多恩，跟我来。”

我和他上到二楼。

我将莉奥拉小姐通过神迹转移到我手中的收纳包交给他。

“这个是！”

安多恩还未接过，便先跪拜在地上，对着我手中这收纳包低声祈祷。

这玩意有这么特别啊……

明明不过传说级。

我掂了掂它。

“这个——乃是伟大上神赏给你们的恩赐。里面装了一百九十九支手机，具体的功能自己去琢磨。你就给我全部分发出去。”

我稍作思考，又补充道。

“先说好，这可能是你们唯一一次接近伟大上神的机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只要不将意思说得太绝对，这些信徒便会自行脑补。

安多恩将摘下的头盔夹于腋下，恭敬地点头。

“如您所愿，神使。”

神使……

嗯，神使？

虽然已经在诏书里见过了。

但是——

神使……我真的要做什么神使吗？

是哦。奥菲亲，玩得开心呀——脑中忽然漂浮起莉奥拉小姐慈爱的声音。

毫无疑问这也是神迹。

她一直在观察着我啊。

我捂着脸，忽然觉得有些羞耻。

想到幽灵小姐可能正与莉奥拉小姐共享同一份视野，我无数次因主人而失态的画面可能已被她知晓——什么的。

受不了……真是的……

拜托不要。

“哦哦！哦哦哦哦！这无与伦比的神迹！神使，您与红教皇一样！啊啊——”

还有安多恩这家伙在一旁恭维。

“姐姐、姐姐，好，棒，好厉害……”

爱丽丝——爱丽丝的话，没关系。

不……

我竟然要从小孩子身上找回自信吗？

听起来更丢人了。

我只好再咳嗽一声。

“安多恩，你没有别的事情就下去吧。把原来跟着我的神前骑士叫上来。”

我吩咐道。

安多恩脸色变得莫名有些纠结。

“神使，我希望您能原谅我的不敬……”

“你说吧，我看情况。”

“我希望……不，我妄图将这些恩赐分享我的母国，这会不会让上神对我心生隔阂？”

接受不了就别想着做啊——

我眨眨眼，到底是没有直接否定他。

“你是哪里来的？”

“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实不相瞒，我是王国大公安插在教会的间谍。”

“那地方，不是奉行人类至上吗？”

“神使明见，正因我的母国奉行人类至上，大公才将我安插教会。”

“哦……”

弱小的种族总具备着异样的想象力。

希望让教会背书，依附于已生信仰宣传人类至上的理念。

但看安多恩这副痴呆的样子，完全被教会洗脑了呢。

“所以，你一直在给王国传递假消息吗？”

“为了让上神的荣光遍照母国，这是我应该做的。”

“好吧。随便你，不过，我只允许分享一小部分给芙兰朵王国。”

“万分感谢您！”

接过收纳包的安多恩，又一次单膝跪下，用揣着的净盐做了祝福的仪式。

然后，他回身下楼。

脚步声还未消弭，我指定的那位神前骑士便轮换着上到二楼。

“将这封信和手机带去王宫，交给朱庇特·圣·威尔夫，不准让任何人发现。”

遵照我的命令，神前骑士收起我交给它的信纸和手机，也转身离开。

看着只有我、爱丽丝，以及一位不用管也没关系的影魔的房间，我轻声地换气。

“姐姐，好，厉害……”

“就算你说我好厉害，我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姐姐，很，温柔。所以，好厉害……”

“你啊，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看向她，爱丽丝的小脸不知为何红扑扑的。

虽然皮下还流淌着黄金血，但不了解她的人可能无法想象她的本性。

我随意将启蒙读物丢给她。

爱丽丝应该失去了被我割首的记忆，不然，我就该重新审视这家伙的精神状态了。

而且，她难道不知道，我是为了我的主人，世上第一可爱的幽灵小姐，才表现出如今敬业的模样的吗？

我倚靠窗框，爱丽丝破窗时留下的爪痕还残留着，让我可以将身体探出去更多，视野也更开阔。

我似乎看到一位熟人。

是牧场那位发疯的驻兵。

啊。我眯起眼。还真是那个家伙啊。

她竟然也追到白狮子城来了，而且跟在她身后的都是谁啊？

穿着样式统一的宽大衣物，它们在老宅前停下。

因神前骑士护卫着我的宅院，所以它们不能再近分毫。

“救世主——我们赞美您！”

哈？

“救世主——我们赞美您！”

什么救世主啊——停下来啊，白痴。

不过是我一时兴起，随口胡说罢了。

这世上真正能承担这严肃词语之重的，只有我的主人。

“救世主——我们赞美您！”

所以好吵。不要再唱了。

幽灵小姐肯定也在查看吧——

好害羞。

我捂起耳朵。

不，干脆让人偶的功能待机吧——

我将爱丽丝好奇的小脑袋按住，不让她因屋外那群白痴分心。

好歹也把启蒙读物看完吧。

我呢，当然要用手机消磨时间了。

还不着急去找安戈洛神甫与夏洛的女儿。

艾略特·奎斯齐的事也不值得扰乱我的休息。

这就是所谓的，美丽迷人的故乡让人慵懒迟钝吗。

……真希望幽灵小姐没有看到我的丑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