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129章 血白的比安卡

我又一次做出精准的预言。

比安卡·伏尔松格预谋在希吉尔的寝宫外袭害我。

在行经通道的弯绕时,她掀开暗道的迷彩,挺直手臂,尽可能快速地将匕首推向我的心口。

比安卡头顶兜帽,随着她大跨步的动作,帽沿外翻,凌乱的发丝缠结着,胡乱飘舞。

壁烛芯尖的火光随风飘摇,在星期一或是伊娥的遮挡下隐现。

光影在比安卡的面上浮动,像是肖像上一道错误的运笔,几经涂抹、修正,却不能将她的丑态覆盖。

以王国的魔法技艺,如果将脸皮整个撕扯下来,也许有望恢复吧。

被那株曼陀罗反噬,如今的比安卡貌同异怪。

一般魅惑系的魔法受制施术者本人魅力的影响。

财力、性格、直观的相貌等等,各项抽象概念构成了魅惑系魔法的基理,即,贪求、欺骗与庸俗。

值得注意的是,魅惑不过是手段而非目的。

若是混淆了先后关系,施术者必会招致恶果。

而承载魅惑系魔法的载体,因其中介的特质,会更多地影响施术者与受术者双方。

比安卡这张脸皮正是绝佳的证明。

她的皮肤龟裂,伤痕早已变得粗糙,枯黄的脂肪凝结成浑浊的颗粒。

干燥、缺少血色的唇,被有血垢的牙齿烙下齿痕。黑紫色。

精神的缺乏涂污了比安卡的眼白,血丝密布。眼皮盖不住突出的眼球。

比安卡目光凶恶,在狰狞面容的衬托下,更平添了一份戏剧性的造作。

代价是相貌。也可以称其为自尊。两者往往同时增减。

总之,她栽培的那一株曼陀罗花被星期一拆食,消亡时形成的反噬为她染上秽色。

啊啊,自负怎么样也该有个限度吧?

错误地将其反噬归结到我身上,态度还真是傲慢。

在她试图用曼陀罗花的棘刺诈取我的情感时,她便该预想到情势的发展。

身为勇者,我不想再为我无辜遭受的质疑辩论。

它们满是谬误。它们与我无关。

我解下米安的剑鞘,抛到星期一怀中。

为我所狩猎,或者献上自己但被我屏除,这是比安卡残余的价值。

我眼中的世界,正均匀缓速地变化着。

被气流压平的罩衣。被明晃晃的匕首分割的晦光。

哪怕是耳中的喧声,也进转为轻弱的嘶鸣。

因为星期一与我血脉相连,她能够共享我主观的时间。

我拨开比安卡的手臂,将掌背抵在她的前额处。

“星期一,看着我哦。”

“唔?”

“接下来交给你应付。按照自己喜欢的来,不可以迎合我。”

“嗯……嗯!星期一会,加油!妈妈!”

“哎呀,真乖。”

与莉莉安娜将剑鞘端正佩于腰间的姿态不同,星期一坦率地表现着稚气。

嘎嚓嘎嚓,她将剑柄横在齿间磨动着。

从星期一口中吐出的根须缠绕剑鞘,米安虽有动摇,但还是缄口承受。

蠕动的肠壁维持着圣剑那无边际的外形,不愧是万年被五国秩序俘虏的米安,这份被塑就的坚韧还真是了不起呢。

我打着哈欠,将目光转向伊娥。

“对了,伊娥,你先去将雷金那些人接到城里来,自行安顿一下。别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

米诺陶诺斯,与牛的半兽人似是而非的魔物。生物系。同态魔物。

因其距离感的缺失,与蛛群/交好,居住在织网的地下迷宫中。

据说每一位米诺陶诺斯的腰间都系着彩线,指引米诺陶诺斯回乡的道路。

不过,伊娥似乎并不符合种族的特征。

一身轻薄的纱衣,腰间的金漆纽扣在变色的世界中闪光。

伊娥比米诺陶诺斯更为自立。除此之外,我再不能找出别的解释。

身为北方大主教贴身书记的伊娥,能够脱身我的狩猎。

这证明我的狩猎尚需雕琢。

不。不是的。是可悲的俗世还无法理解我的狩猎啊。

好吧、好吧。无益的思考且先散退吧。

铜牛屈腿盘卧,伊娥会意颌首,作恭敬貌,牵起铜牛的鼻环,慢悠悠离开通道。

嗯……先来处理比安卡好了。

虽有神前骑士作为保险,但我仍准备拔除比安卡的毒牙。

她体内沸腾的狼之血,散发出浓浊的腥膻气味。

在滑腻的搅动声中,这从未与她融合的血,异常地鼓动着。

我敲响心脏,让心火蔓延手掌。

我侧踢比安卡的小腿,破坏她的平衡。

在我主观的视界中,比安卡的倒势清晰可辨。

既然从属于客观世界的比安卡被我触碰,我的狩猎自然被迫让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勇者啊啊啊——”

比安卡的啸叫陡然尖锐。

被她大跨步的动作激起灰尘正在重新聚集。

可意识的偏移让她一瞬间露出恍惚的神色。

我笑着向比安卡招了招手,晃身抓住她的手腕。

我并未启用鹫羽的能力,裁决比安卡的大罪。

鸡蛇标本为我所毁。

可标本本就是死物,也不符合亡灵生物的特征,我的等级并未提升。

即便如此,我依旧踢断了比安卡的小腿。

本能让比安卡的身体做出抵抗——

可能。大概。也许。但其实我并未感受到任何阻挡。

嗯……难道说——难道说比安卡原来很弱小吗?

啊啊。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相较于比安卡孤立的狼之血,与我的真本融合的狮鹫的血脉天生具备优势。

不过又有谁在乎呢。

纠结着无意义的问题,我目视比安卡交换了握匕首的手。

精神层面主观的镇痛能力被过度榨取,腐臭的血汗中,她的下身血花一片,如同被揉碎的蓓蕾。

以吞咬唇舌的魄力,比安卡反抓住我的手腕,向我的面门挥出匕首。

超常的速度脱胎于娴熟的技艺。

每一次落空的刺击,都以独特的运劲方式利用剩余的气力,使下一次挥出的刺击更快速也更灵巧。

传言登峰造极者能够抵达神境,发动神速的刺击。

冒险者公会一位曾经的伟人,曾在海中以白锋皇带鱼为械破开海面。

待它彻悟后,这一技艺便在中大陆流传。

若以武技的形式加以界定,它一般会被简单形象地称为【千百刺】。

我计数着比安卡的挥刺,从印入我记忆深处的博物志中翻找线索。

嗯……

虽说吸取了全反抗军的经验,星期一的等级数值不足以应对这一武技。

就算缴械比安卡的匕首,她也可以并指作手刀状进行刺击。

果然,得把手腕折断呢。

于是,我折断比安卡的手腕。

不曾触及我,却不断从我眼前掠过的冷光,因为飞溅的血污陡然滑落。

也许是突破了镇痛能力的极限,也许是在比安卡亢奋的状态中,不能抓握的违和感惊起她的神智。

抓握与活着不过一体两面。

悚然的神色向上攀附比安卡的面庞,她失声无望地吐出气音。

在匕首落地前,我用鞋面接住,踢到手中。

以【鉴定】的魔法进行确认,发现不过是史诗级的装备。

哎呀,对不起哦。

这玩意连毒牙都说不上啊。

作为补偿,我愧疚地将它插回比安卡尺骨与桡骨之间,用心火烧灼伤口。

剧烈的疼痛震撼她的肺腔,虽不能言,但可意会的哀嚎反复在通道中回响。

如同在合掌时,掌心的若虫以其表面的毛绒搔痒皮肤,当将弱软的它捏破时,粘稠的体液迸射时那回光返照般的活力,比安卡猛地弓起身,然后瘫软,忽然晕厥了。

诶。

这家伙……

也太扫兴了吧。

所以。醒过来。

我掌掴比安卡的右脸。

在向吃吃讨教狩猎的心得时,她常与我说起掌掴的艺术。

比如掌掴时手掌的痛意如何缓解。比如特定场合如何进行上流的掌掴。

自然而然,我也掌握了这一门独特的武技。

在吃吃的故土——至少在她的年代——为陶冶所谓的情操,国民大多都在醉后修行。

【醒拳】这一武技,便是从武功中诞生的。

能够破除晕眩、睡意、痴迷等负面状态,让人觉得轻飘飘的拳法——

呃。既然是掌掴,也许应该归类在掌法中。

不过吃吃一向轻视这等繁文缛节,若她说这是拳法,便当它是拳法吧。

比安卡似乎不觉疼痛地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天上。

于是,我掌掴比安卡的左脸。

我控制着力气,好让她遭受反噬的脸颊仍挂着一张脸皮。

“喂,看你自己的手。”

比安卡。看向自己的手。

她开始——惊叫?她是在惊叫吧?

我预见性地封闭了听觉,因而并未受到影响。

我拍了拍手,拍去掌上触觉的残余,走到星期一身旁。

她已经不再把将米安含在口中,转为将地上的砖石磨碎,撒进剑鞘的缝隙然后摇晃。

“好了,星期一,接下来交给你了。”

星期一有些不舍地望着米安,但还是夸张地点头,在可爱的“嘿咻”的气音中,跳起身,跃跃欲试。

我整理星期一皱起的衣物,以鼓励的姿态捏了捏她的脸颊。

机能的惯性让星期一眯起右眼,露出慵懒享受的表情。

“妈妈,啾啾……”

“嗯。把小脑袋伸出来吧。”

“好嘟!”

星期一(外身)吐出锯叶,这幼嫩的叶脉在原莉莉安娜分身的滋养下,散发着莹润的光彩。

我把食指中指垫在锯叶下方,将锯叶抬到能够落下轻吻的高度。

我揉着星期一的头发,将她推向比安卡的位置。

星期一早已适应了行走。

不过行走是低效的。

星期一只是将根须弯成辋形,在鞋底排列,进行滑动而已。

而比安卡仍对星期一一无所知。

她试图拔出两骨之间的匕首,下唇早已被咬破。

小腿还未恢复,她只能徒劳地倒在地上,弯曲身体进行挪移。

血液。昏明相间的烛火下的血液。也许还有别的体液。

我取出手机,分配魔力保持悬浮,录制眼前的画面。

当星期一在比安卡身前停步时,她才察觉星期一的存在。

一如欣欢的花儿无需庸俗的注目便足够艳美。

比安卡怔愣地抬眼望向星期一,试图通过她面孔的特征联想其身份。

不过是无用之举。不过是安慰罢了。

我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注视,于是向比安卡作出“请你好好表演哦”的口型。

她接收到的信息了吗?

我并不很信任口型传递信息的能力。

我认为以比安卡的才智,很有可能会误解为自己留有活路,从而作出可笑的行为。

总之,比安卡忽然慌乱地举起匕首,左右挥扫。

这被我强加在她骨肉中的异物,此时有趣地成为比安卡残存的依靠。

黯淡的光线汇合在匕首的尖端,微微凝结的血垢在比安卡的气力下剥落。

星期一蹲下身,歪着脑袋观察匕首扫荡出的弧光。

似乎终于定下策略,星期一抬手探进匕首与手臂有限的范围。

比安卡的眼角流露出生动的喜色,在匕首将要伤向星期一手指的瞬间,她转而向上挑起匕首。

匕尖的光点璀璨却又黯灭,如同夜里徘徊的萤虫,吸引了星期一的目光。

所谓【天上】的武技,虽然有着莫名其妙的名称,但不过是以各种奇巧诱导对手的视线,再以短柄类的兵械发动奇袭——仅此而已。

啊啊。

匕首没入星期一体内。

不过是,没入星期一体内而已。

比安卡,你可察觉星期一的用意——

好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星期一的用意。

这是她的狩猎。

我不该踏足她的猎场。

得手的比安卡舔着唇,疯狂地搅动匕首。

一定很痛苦吧。下臂都快裂开了。

骨头的磨损也很严重,就算施展魔法恢复,也会遗留病症。

若将她杀死,我能否得救?

比安卡仍在搅动匕首。

不会的。只是延后自己的死期。

比安卡继续搅动匕首。

哪怕只是延后自己的死期。她也一定要——

匕首被比安卡搅动。

切割。缠绕在匕首上的血液,筋膜。这象征希望的阻力——

怎么、怎么消失不见了呢?

比安卡看向自己的手腕。

匕首失去锋刃。意识到希望也随之消失的瞬间。

她那凄悲的恸哭还真是有趣。

眼泪似要挤破她的眼珠,滚圆如珠。

比伤痕更为炽烈的痛楚,迫使比安卡满地打滚。

“哈哈、哈哈哈——妈妈!快看!快看星期一!消化掉!匕首!”

星期一满心欢喜,不能自已。

她抓起比安卡的脑袋,伸出根须勾住比安卡的唇角。

笑起来。用根须编织笑容。

星期一慈悲地分享着她的欢喜。

啊啊、不愧是我的星期一。

如此珍贵的画面,能被记录下来真是太好了。

此时的我无比幸福。我抹去眼角的泪水。

就算她意图暗算我,我也会暂时地原谅她。

——那赤色的蛇,悠闲快活地从暗道深处游移而出。

比安卡向她抬手,却被星期一掰折手指,放在齿间撕咬。

“哎呀哎呀。不用在意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尊敬的、尊敬的勇者。”

赤蛇吻部漆黑,有一道细小的伤疤。

她全身的鳞片光滑而圆润,在饰物的碰撞下发出好听的风铃声。

我记得她叫薇姿。是莉莉安娜提醒,需要留意的、来自摇篮乡的蛇兽人。

“……嗯。那么,再见。”

“诶……对外人果然很冷漠呢。算了,我是来提醒你的。”

“提醒我?”

“看你从希吉尔那家伙寝宫里出来……虽然你是教会次使还是什么的,应该不会有问题,但你知道他的计划吗?”

“我知道。”

“嗯嗯、就让我来——啊?”

“我知道,那家伙的计划。”

“……嘿。”

薇姿滑动眼膜,以一种温和、并不让我反感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忽视她甩动的尾巴发出的沙沙声,专注星期一的玩乐。

星期一正盘腿坐在地上,试着将被拆成不同部件的比安卡拼回原状。

“好吧,看你也不像是会说谎的孩子。既然你知道希吉尔的计划,马菲的也——”

“我知道。”

“好吧、好吧……看来我白跑一趟了呢。”

“呃。所以,再见?”

“嘛……姑且让我再啰嗦一句。王国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嗯。再见。”

“——呵,你真有趣。耐心一些,孩子……我的意思是,相应的,不论之后发生了什么、遇上什么人,可以隐藏我的身份吗?”

“啊。你有不能被发现的理由吗?”

“很多、很多。大人的理由。”

我并不喜欢所谓“大人的理由”这一说法。

但也不至于觉得厌烦。

我可以简单地认为,薇姿隐含一个足够危险,甚至危及性命的理由——

好吧,她的生计其实与我无关。

星期一正苦恼地分辨揉成一团的肠子。

这困扰的样子,让我无比疼爱。

我应该把薇姿这家伙打发走才好。

于是,我开口道。

“是吗……好啊。”

“哎呀……真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答应?”

“呵……”

“因为,心情很好。”

“真是任性的理由。不过,是为了这孩子吧……啊啊,这份残酷、这份玩心……勇者,她是你的女儿吗?”

“是哦。”

“诶……您一定是位出色的母亲,她一定无比幸福。”

“啊,谢谢你。”

我得意地接受了薇姿的奉承。

我不在乎她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她认可我的星期一,便足以让我对薇姿有所改观。

这家伙,其实很有品味啊。

在与星期一一起处理比安卡的尸体时,我不止一次产生类似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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