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161章 夕起涌潮时,浪濡合欢枝

“啊——啊啊啊啊——”

当小你扑入行走的草植的怀中时,精神的共鸣使得芝诺比阿失声怪叫。

一定、一定很狼狈吧。虽然只有一瞬间。

面上浮现的烧灼感使她扭捏着摩擦脚踝,拖鞋鞋跟如一荚沉重的豌豆拍在地上。

发顶蒸腾的热云压下芝诺比阿的脑袋,压得那么低,余光也只能融入暗影。

相对的,坐垫中舒适的褥草托起她的身体。

它不断变形。因芝诺比阿细碎的动作。变形为与她相衬的肉枕。

褥草与麝香飘渺的清馨在她的鼻尖留下绿的影踪,芝诺比阿伸手探入大腿上那火色的绒团。

在小它困倦地流下睡涎时,芝诺比阿捧起它毛发较为稀疏、有着丰腴肉感的下腹。

小它的后背因骨骼的形状而明显地凸起,闪烁着晶沁的光色,在芝诺比阿上身的阴影下,有如热砂似的跃动。

小它很轻。比一般的狐狸更轻柔。

推搡芝诺比阿小臂的前足也时缓时急,好容易才涂鸦出完整的爪痕。

多希望、多希望它永不消退啊。

但芝诺比阿那恐怖的、疾病般的肤色,已抹去狐狸嘉赏的温和抚爱。

白色。醒目的苍白。真是丑陋。令人作呕。

小臂覆盖着薄薄的一层体毛,尾端微微蜷起。

用以去除标本异味的洗涤剂,多次溅射在臂上,刻下鳞片般干燥的皮屑。

又要去毛了啊……

还必须保养皮肤,比如准备乳浴,或涂抹香膏——

啊啊。

不行啊……

无论是牛乳与清水的配比,还是适合皮肤的香精、精油与药草的选择。

做不到啊……

还有香膏这玩意,等级太高了。那是社交动物才需要的吧?厮磨的时候吃掉,什么的。

果然只有一个人的话……只有一个人的话……

她一无是处。是由困惑与无聊的自疑填满的陶瓮。

她为何死而复生?又为何被委以重任?芝诺比阿重新陷入幻梦。再一次。

她预感到。一种被灵感的漩涡激起的水沫。在幻梦的深处,一定有芝诺比阿渴求的答案。

好吧,芝诺比阿其实也没有那么渴望。

在远离意象的太阳的去无可去处,在远离太阳的瞳仁的深处。

芝诺比阿轻抚着小它变得活泼的脑袋。

她望见。又一次在记忆编织成的错觉中。有那么一个金色的——

来了。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头脑。

每一次,当芝诺比阿尝试从无望的现状中醒觉时,总会被这温柔、有耐心的包裹感覆盖。

好像愚蠢的酒徒唯独了解将它征服的苦涩的麦尖。

毫无疑问,这正是芝诺比阿不愿浮想的丑陋不堪的过往。

有谁为她往浴缸中灌入牛乳。有谁为她剪下薄荷。

有谁在猩红色的地毯上点起蜡烛。有谁解开肩膀处的衣扣握紧她的手臂。

有谁以食指在她的臂上滑动。有谁在她发胀的背上贴下敷贴。

芝诺比阿陡然忘却。她的心湮没在恐惧中。

若银色弧线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可怕的人的拇指,芝诺比阿该如何是好?

人的身前总立着一面不祥的镜子。一盏蛊惑的明灯。

垂下的发整齐地切断投来的目光。

“呵呵……呵呵呵……”

芝诺比阿舔舐上唇。

披萨酱汁醇厚的味道混合果汁那刺激性的甜香,强迫她振作精神。

她以拇指压去唇上的残留,喂入小它口中。

灵活的舌缠绕芝诺比阿的指节,发光的尖齿并不湿润。

她望向据点中汇合的同伴。如望向陌生的旅人。蒙着隔世的烽火。

失去它们并不让芝诺比阿感到痛苦与悔恨。

“——恢复了吗?虽然我等已守候长久,无需挂念一时或是一刻,但毕竟是祂见证的会议。冷静些,芝诺比阿。”

佩青铜面具的卢锡安·希姆,旧世者们的首领,阿斯特拉体守墓人世家的末裔,“美丽之印记”的持有者。这都是它。

它的声质沙哑,如遭受疫气般开口。

干枯的发垂在披身的斗篷上。灰白色。漆色无光的蔷薇在发丝间疯长。

它瘦削,如一具行走的骨骸。

啊啊。毕竟是阿斯特拉体出身,也许它真正是一位骷髅呢。

芝诺比阿不喜欢它。

在GOD各等级的副本中,骷髅形的异敌泛滥成灾——也许有八十亿吧——因多种有效的抗性而颇为棘手,掉落的素材却只是无用的碎骨。

“没没没没关系的……嘿嘿……已经,已经……没关系了……”

“——所·以·说!为什么被阿斯特拉体囚禁的会是考文森啊!芝诺比阿这种懦弱无能的家伙才更合适吧?对吧?”

“何为伤悲——为何惋惜!为友爱举杯吧,不要啜饮那罅隙间的浊泉——”

“……实在,聒噪。”

“为已发生的事情而争吵毫无意义。不如商讨如何从阿斯特拉体那些危险的泰坦手里将考文森夺回。”

蒙兰·兰朵的温言带来短暂的沉默。

这位“理解之印记”的持有者,在旧世者们之间颇有威信。

据说,她长期潜伏于根之林,为旧世者们的初期发展提供广泛、制度性的掩护。

这卓越的功绩,使她称得上是卢锡安外的第一人。

顺带一提,蒙兰也是组织内“COPY三人组”之一。

哪怕是急躁的雪莱·银尾,也只得阖上凶光毕露的圆眸,置气哼声。

芝诺比阿怀中的小它,嫌弃地向雪莱扬起口吻。

啊啊,这等粗鲁的狐兽人败坏狐族的品德,竟也获赐所谓“仁慈之印记”——

小它传达的,便是这样的心思。

呵,旧世者们信奉的祂还真是盲目呢……

从雪莱那截狐尾处射出的黯淡的灰光,使得芝诺比阿有些疲惫。

终于。

“话说~要我再向魔王吹些枕边风吗——啊,不过,再来几次的话,哪怕是我的本体也会散架的哦?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返回弦月岛。”

芝诺比阿之外,另一位“COPY三人组”的成员,长发的努薇雅散漫地以暧昧的热息打破冷的沉默。

绀紫色的发拖在地上,蜷起几弯靓丽的弧线。

实验服洁白无瑕,胸前的口袋露出一小页镶边的名片。

她轻佻的态度使雪莱嗤之以鼻。

“怕它们做什么?直接抢回来啊!也把那个脱队太久,拿着‘王冠之印记’的家伙叫上。”

“涉身坟岗,连苟且也艰苦难为呐。”

“啊?说什么、在说什么啊!赢偿难!你竟然也变得怯弱了吗!”

雪莱拍桌站起,掌力在如水的长桌中回旋,最终消散。

哪怕雪莱怒意冲冠,赢偿难却只是掩了掩身上缠绕的旗帜,如网中的网,收敛雪莱喷火的眸光。

持“严厉之印记”的赢偿难,却比雪莱更包容啊……

话说,祂的判断真的没问题吗?

芝诺比阿庆幸争执的重心不再围绕自己,安抚小它膨起的躁意。

蒙兰无奈地接口。

“……喂、都过去三年了,‘王冠’那家伙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无形的影啊——水波中的影啊,难道摇动能将它反映在漩涡上么——”

“——够了。‘王冠’的事情,我已告诫你们不得妄议吧?”

打断赫利俄斯指奏的钟琴,卢锡安低低抬手,它的假面上斜散着云井中透出的熹光。

对于卢锡安,芝诺比阿是有些钦佩的。

它也许不是最果断的那个,也许不是最坚强的那个。但它的信仰绝对最真挚。

精神总得依附些什么才能存在。哪怕是无信。

不要做空无的人。虽然你拥有的,只是荒唐世界在你身上刻下的。

作出反抗。我爱你。探求的爱。

我的芝诺比阿,等候吧——

又来了。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头脑。

受制止的赫利俄斯拥着竖琴,只轻轻拨动水样的五指。

一位夜玛雅。水波中太阳锦瑟的倒映。

金色长发如浪波般在身上翻涌,皮肤如阳光镀金。

半透明的金丝长衫袒露胸乳,居坐的海贝庄严绚烂

那承载天职的浪人、播撒知识的孩童,所谓的游吟诗人,虽然兼有地方的志趣,但其共奉的鼻祖便是这位赫利俄斯。

它也是“胜利之印记”的持有者。

乐声悠长、云端的行者检视着长桌旁虔诚——也并不那么虔诚的众人,随后赐予卢锡安以高贵的启发。

“我感召天命,接下来是第一项议题。”

应者寥寥。

“祂已预见我们的同伴,持‘王国之印记’的考文森·卢门受阿斯特拉体俘获。但无妨。印记不会被抹灭,无需分心援救。”

“——可他一定会泄露旧世者们的信息!那些亵渎的亡灵,谁知道它们会多么歹毒?啊?首席,你比我更清楚!”

“是,也不是……对于曾经的同胞,我不吝以最卑鄙的私心揣测它们……但,我已脱离阿斯特拉体近万年,无法肯定它们如今的态度。”

“该死、该死的!那些泰坦——喂、同为前文明的幸存者,芝诺比阿,你去把他救回来啊!”

“诶诶诶诶?可、可是……我,不认识,他……我不不不……不想……”

讨厌他。讨厌的狐狸。

只有小它才能让芝诺比阿安心。

她感到由衷的敌意。所以,他可以杀吧?

“无需困扰,芝诺比阿。你也镇定些,雪莱。不要因为考文森和你意气相投,就丧失理智。她没有做错任何事。”

“嘁……”

“——汝,布告次项议题罢。”

“哦,偿难,你预感到了啊——第二项议题,善上的内应得到消息,那件失踪的国宝,摄天铃,已再度现世——”

啊。

旗帜飘起来了。

呜哇……真恶心呢。

那乍现的、溃烂的肉身,与粘连的死皮,与浊黄的脓液,一切让人反感的视觉信号混合在一起,也只能片面描述它肤浅的不堪吧——

“——哈哈哈,好久没看你这么激动、这么急躁了~”

“国宝有这么珍贵吗?”

“尔等,蠢笨……”

“寻吧、觅吧,在渴求的终点,让失去所有的我们再次相会——”

“第三项议题。蒙兰,你的植物身坚持了多久?”

放任赢偿难散发浊气,卢锡安转向蒙兰,像面对一位长久的友人似的开口。

原来如此,忽视赢偿难是正确的做法吗……

Night4那家伙,也常会主动被忽视。虽然理由不同。而且Night4很可怕。

所以,小它——在芝诺比阿的指肚上留下浅的齿印的小它,也试着忽视讨厌的人吧。

不可以,全部都杀掉啊。真可惜。

“几乎是被瞬杀了。也许超越一瞬吧——不过对象是那位帕芙帕芙,她做不到才让我意外。”

“诶?帕芙帕芙?那家伙一点没变吗……”

“努薇雅,你知道她的情况吗?”

“是啊~虽然是议员啦,但还常来弦月岛的……不,是映照在弦月岛上吧。总之,我(本体)赢不了那家伙。”

“……这样啊、这样啊。”

卢锡安目光深邃,声气渐渐低哑。

它正在沉思。

祈祷,好像流淌的沙也有了意义。终于。

它收敛眼中的精芒,以更深刻的信仰获救。一种常见的逃避的方法。

芝诺比阿有些想离开会议了。

“采取备用方案吧。让剩余的死囚撒播矮化世界树种。我们不能承受第二个考文森的代价。”

“可是!”

“够了,雪莱。这是祂的判断。”

“——可恶!可恶!呼呼……我……自己……”

“最后,是第四项议题。辛苦你同步信息了,芝诺比阿。既然格恩达尔已成功窃取玉珍珠,我们便去接应它,同时,将玉珍珠失窃的罪责嫁祸在勇者身上。”

勇者一直都是旧世者们争取的对象。

而一位失信的勇者,则是其必要的前提。

是这样的……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吧?

可勇者竟然是芝诺比阿的偶像,她崇拜的那位杀死三月兔小姐……

命运可真是残酷呢。

为了证伪自己疯狂的猜想,芝诺比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负责监视伊利昂的事迹。

她派出小你——那白色的幼鸽——在伊利昂上空徘徊。

杀死三月兔小姐绝不会是勇者。她太懈怠了。而且,那种天生的拥有一切的气质,不该出现在一位被圣剑腐蚀的勇者身上。

啊啊。

“勇者活动中♪”——哪怕杀死三月兔小姐在CB的简介中这么补充,芝诺比阿也不愿承认。

一个可怕的、可悲的事实是,芝诺比阿与勇者不能善终。

芝诺比阿与杀死三月兔小姐——即,安栀色那位NPC口中的爱丽丝小姐,注定势不两立。

“话说回来,勇者竟然还有孩子啊。”

够了。

“嗯。进入老狼的领地前,还没有这一号人在哦。那个莉莉安娜很有效率呢。”

不要再说了。

“要向那孩子下手吗?”

真的、真的。

“诶~你真残酷啊,蒙兰。我赞成。”

为什么。

“天上的霞啊,尽都入我腹吧——我吹起风的号角——”

可是——

“允。”

这样的理由——

“啊啊!不管是谁,只要能杀就好了吧!”

我不认可。

“——不可以。”

说出来了。

乖孩子、乖孩子。你努力了呢。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好像谁人的手掌将她包裹。

“不可向勇者的血亲下手。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拉拢勇者。”

卢锡安作下定论。

“好好……”

“知道了。”

“也罢——”

“哼……”

“珊瑚传来讯息……有一个必须戒备的存在重新踏入人世。”

卢锡安转换话题。

“哦——”

“谁啊?”

“有那样的人在啊?”

“无趣。”

啊啊。因为小你的直接联系,芝诺比阿早已知悉。

那位鲛姬爱丽儿,万年前人鱼一族的小公主。

前文明时代璀璨的海的明珠、海的骄傲。

“不过,其真实性还需要验证。怯塔纳已经在支援的路上了,她会接应格恩达尔。”

“那一位‘切雨舞者’吗……”

“是的。哪怕在七十七名死囚中,她也极其危险。待她返回据点后,我再公布那个存在的身份吧。”

卢锡安的眸扫过芝诺比阿。

当然,她的精神正在旋转。她已沉浸那金色的幻梦。

在她意识的末端,那敏感的梢尖——

嗡鸣,不止是嗡鸣。

甫一嗅探小它的后背,芝诺比阿便被美好的气味填满。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头脑。

会议约莫是结束了。

“呼呼……真不像你呢,卢锡安。”

“蒙兰……你的话,一定能理解吧。”

“……也许?”

“我不希望,在如此紧迫、却也如此温和的局势下让尼缪登场。仅此而已。”

自始至终不曾开口的蓝肤的魔女,在卢锡安的话音中悠然消散。好像她从未来过。

“是啊……她可是‘王冠’那家伙外,第二张底牌啊。”

将芝诺比阿错误地导引至现世的存在。

前所未见的魔女。

蒙兰遁入植物的根须,卢锡安化作流沙。

在一无所有的去无可去处。

芝诺比阿陷入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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