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勇者英雌谭其二·显化

我将真人的爱丽丝与公主大人拍下的照片放在一起。

不管怎么看都是很可爱的孩子。

五官精致，在细微处带着些许兽形，颈项纤细，被她浅金色的发微微遮盖着，加上披在肩上的狮子皮，看起来好像一个小大人。

她的肤色像是在水里泡过的奶糖，我捏了捏她胳膊下的软肉，触感很是舒适。

爱丽丝歪着脑袋看我，不发一言。

她也许是世上唯一一个不爱说话的爱丽丝。

我总觉得她身上缺了什么，很快，我反应过来，她应该戴一顶三个尖的小王冠。

因还未了解王冠的意味，爱丽丝会让它自然地半个垂下来。

“奥菲莉亚，你为什么不早点带她来嘛！”

我抱着这孩子向公主大人抱怨起来。

办事处里有很多我收集的衣服，就算穿不上光是看着花边褶皱就让我开心满意。

早知公主大人在外面养了这么个小宠物，我就把让莉奥拉送些衣服过去了。

因为洗了澡，所以爱丽丝的头发暖烘烘的。

好闻的乳香味让我抱紧她，不舍得松开。

“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嗯？啊，你该不会把她的家人……”

意识到什么的我捂紧爱丽丝的耳朵。

伦理关系对她来说可能还太复杂。

毕竟，爱丽丝一直称呼公主大人为姐姐。

白狮子城又是公主大人的故乡。

我会有此怀疑也是当然的。

公主大人的母亲在四十年后其实还活着，而且老来得女。

曾经施加给公主大人的痛苦，现在她得以补偿。

可在看到爱丽丝这张脸之后，仇情却忽然消解……

“感觉您在想很失礼的事情。”

公主大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幻想。

失礼什么的，太过分了。

我只是觉得，如果爱丽丝一无所知，跟在公主大人身旁，逐渐被她的美德吸引，心生憧憬，然后，意外发现她竟然是害死母亲的凶手，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在公主大人安睡的床前，握紧匕首却迟迟不愿下手……

故事都是这么发展的，所以我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会觉得失礼，公主大人，这是你的不对。

要对通俗故事好好道歉哦。

不过，我自觉也有不是。

公主大人分明是个人偶，爱丽丝应该不会傻到要用匕首来杀她。

我带着怀里的爱丽丝一起摇晃身子。

“没有，完全没有。”

“真的吗？”

“真的呀。奥菲莉亚不相信我吗？”

“啊！不是的！我绝对、绝对不会对您有一点——哪怕一点怀疑！”

“诶，你好吓人哦。”

社交达人的从容去哪里了？

我看着公主大人慌乱地用手比划，竟然不道德地觉得有一点赢过她的感觉。

她与迷宫的大家一直相处得很好。有很多朋友。

我当初想把她赶出去，也是觉得有她在我很难扮演能干现充的形象。

她一定比我更受大家的欢迎。

但在将迷宫的管理事宜转移到手机上之后，我对此也看开了。

幽灵的身体很方便，不需要像那些社交动物一样摄入阳光，我得以整天窝在办事处里，享受人生。

无所事事，也正因此，我可以每天都过得不一样。

保持新鲜感是避免幽灵病症的良方。

负面情感的尖梢稍微在我透明的心中抬头。

我将它压下，然后整个埋入爱丽丝的后颈。

“……您能喜欢爱丽丝真是太好了。”

“哎呀？可爱的孩子我都欢迎。”

“可爱的孩子……嗯……”

“奥菲莉亚也是。”

“奥菲莉亚也是啊……诶？我也是吗？”

“当然。你不知道吗？我让薇薇安看了你的记忆，照着你原来的脸调整过人偶的外观哦？”

“薇薇安小姐确实说过她对这具人偶之躯做过什么……”

“她没和你说吗？”

“薇薇安小姐还说，会有人告诉我的……啊。”

“那家伙……”

薇薇安！

如果被惦记的人真的会因为冥冥中的联系打喷嚏，这会她一定停不下来。

就算你们的都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也不要用在我身上啊？

我好歹姑且也算是名义上你们的主人……就算我没有威严，不还有西尔维亚这个不受欢迎的镜中灵在吗？

我将心中的不满更多地发泄在爱丽丝身上。

我的脸颊在爱丽丝的发顶蹭来蹭去。

听说薇薇安接见了爱丽丝的魂灵，真希望爱丽丝不要被那家伙污染……

“咳，毕竟是做给你来用的人偶，当然要参照你自己的脸！”

“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证明你适应得很好——好了，不说这些。爱丽丝，来准备签合同吧。”

我依依不舍地将怀里的爱丽丝交给公主大人。

她身体的热量遗留在我身上，还有一股微弱的动物毛发的气味。

感觉整个身子都轻松了，轻飘飘的，如果不加注意，我会被风吹走。

我在办事处中翻找着迷宫前主人留下的合同。

重新起草一份太麻烦，而且难免不周到。

反正也不用太多，我便沿用旧制，将直接服从对象更改为菲诺——也就是我。

偶像计划、牛郎计划还有人生租借计划等等，迷宫前主人留下的合同有很多，而且很不靠谱。

我抖了抖合同用纸，终于重新找出一份合适的雇员合同。

按照公主大人的待遇，我将员工福利的那半沓撕掉，然后放在爱丽丝身前。

说起来，她识字吗？

“这些不用管，在这里签下自己的名字，爱丽丝。”

好吧，看来识字与否无关紧要。

听从公主大人的话，爱丽丝用羽管笔在合同的末页留下稚嫩的笔迹。

爱丽丝。

冥冥中，关系的网络将我们连接，但还不够稳固。

我敲下“很好，不愧是我”的公章。

于是，爱丽丝与我、与整座迷宫绑定在一起。

直到死亡——

根据合同条款，雇佣方有权在被雇佣方死后将其灵魂羁绊，继续为迷宫效力。

所以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隔。

合同就是不平等的。

“我也要，叫你主人吗？”

爱丽丝眨着碧色的眼睛看我。

主人？

公主大人，你平日里都是怎么教育她的？

又是叫你姐姐，又是叫你主人……

我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公主大人将小爱丽丝束缚在桌子上。摊开的启蒙读物垫在底下，因为不可抗力而湿润，文字模糊。然后，公主大人用人偶的手指将她的衣服脱下，还只是半脱，却将爱丽丝的舌头翻出来，逼迫她重复顽强而暧昧的音节……

啊。

公主大人，你不会做的吧？

……真的吗？

“不可以。她是我的主人，你就叫她……大姐姐？”

我忽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公主大人还是分得清是非的。

爱丽丝的节操教育不可以忽视啊——

但是，“她是我的主人”？

好可疑的说法。

既然之前爱丽丝提到了要叫我主人，这句狡辩又是公主大人说的，也就是说……

公主大人一直认为我是她的主人吗？

好——好病态？

理性让我有义务纠正她。

可我不道德地觉得有些心悸。

有什么东西正在我的心中生长。

又来了。

我却无法否认。

它是我确实喜欢着公主大人的实证。

话说回来，大姐姐的称呼是什么啊？也太没品了吧？

“什么‘大姐姐’啊，不可以哦。”

我忍耐着心中蓬勃生长的私情，飘过去敲了敲公主大人的人偶脑袋。

她巴巴地抬眼看着我，好像一只小鹿。

“对不起……”

“不要这么看我。你好歹也是小爱丽丝的前辈吧？”

“但是，她是，我的姐姐……”

“啊，奥菲莉亚当然是你的姐姐，她也可以是你的前辈——对了，你啊，以后就叫我前辈吧。”

想到爱丽丝狮鹫的身份在迷宫中独一无二，换句话说，在作为迷宫独特成员的资历上，我是爱丽丝的前辈。

“前，辈？”

“我呢，还是叫你小爱丽丝，或是小狮子，你觉得呢？”

毕竟这是公主大人的妹妹，要叫她后辈的话，显得太生分了。

我回避着公主大人的目光，擅自为爱丽丝做了决定。

反正参照合同的条款，我这是合规的行为。

她很懂事地低着脑袋，轻声重复着“前辈”一词。

“喂，奥菲莉亚，我为什么是你主人？”

趁着爱丽丝适应的这会，我低下身，用手防着声音传到爱丽丝那边，在公主大人的耳旁低语。

“这不可以吗？”

她也将脑袋侧到我耳旁，轻声回语。

我们好像两只犬科动物在耳鬓厮磨。

“不是不可以的问题。”

“您就是我的主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能够解释我们关系的词语。”

“朋友？”

“太……疏远。”

“同伴？”

“不！我怎么敢！”

“那……爱人？”

咬字格外清晰，我甚至可以感受到舌尖触碰齿背的滑动感。

虽然我是幽灵就是了。

我印象里对此还没有概念、应该青涩着的公主大人，整张脸都红透了——人偶怎么还会脸红？

我不认为她是因为昨天那个意外的吻开窍的。恋爱喜剧的桥段从来不作数。

我以为我会难以招架她的羞涩娇饶，其实心里却平静下来。

也许，她确实正直健康地爱上了我，我更要好好地回应她才行。

“好啦，既然你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就随便你怎么称呼我。我不在意的。”

“主人……主人还有别的意思吗？”

“啊，没有，我说错了。”

我自然地掩盖了话中的疏漏。

我将公主大人眼眶处有些不平整的机关结构轻轻按紧。

我记得公主大人为爱丽丝也准备了一支手机。

“小爱丽丝，把手机拿出来，我给你拉进迷宫的群聊。”

我无法向她解释工作的内容。

因为我还完全没有分配过。

不过，暂时用手机糊弄过去没有问题。

“啊、给您。”

不知为何，爱丽丝的手机在公主大人手里。

“因为爱丽丝一天只可以用三个小时手机，所以暂时放在我这里。”

公主大人向我解释道。

“你是她妈妈吗？”

“是，姐姐……前辈。”

爱丽丝纠正了我。

她真的叫我前辈诶？

“好啦，姐姐就姐姐吧。”

我的指纹是手机的万能密钥。

通过调取爱丽丝的信息，我将她的账号与迷宫的内部网络绑定在一起。

我切回主屏，不过半天的时间，页面上已经满是花花绿绿各种游戏、社交软件的图标。

果然手机对小孩还太超过了吗……

我将手机还给爱丽丝。

无所谓，我是放任主义。

“给你。你稍微自觉一点。”

“我会的，前辈。”

爱丽丝将手机捧在掌心，直勾勾盯着它的眼睛里，闪动着诡异的光。

我凑到公主大人耳旁。

“你找机会让她去学院玩一下。”

后辈再加上校服才是一百分。

而且，塞德里克和伊莲娜都说爱丽丝和一个人类很是亲近。

我还收到了罗兰发送的视频。

看起来是个和爱丽丝同龄的女孩。

也就是说会发展成所谓的青梅情谊……

不好。

王道啊。

“你再给小爱丽丝的，那个朋友也准备一支手机吧，让她们交流得方便一些。”

“啊，唔……我会的。”

公主大人的回复很古怪。

好像，好像她完全不知道有这回事。

但是怎么可能。

她对小宠物这么上心，大概只是不满意那女孩是个人类吧。

我用“我懂你”的表情看着公主大人。

她面露疑惑，咬着唇角没有多说什么。

我有不好的预感。

她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算了。

公主大人懵懂的春心够让她烦恼的了。

“听阿库帕拉说，你注册冒险者了呀？”

趁着公主大人在手机上与人联络，我与她闲谈起来。

这些天一直有意回避工作上情报的交换，我预感到她又快要出远门了，还是先完成了的好。

“嗯。虽然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清楚，但如果是阿库帕拉先生……那我应该算是注册了冒险者。”

“好吧。然后莉奥拉也同我说，她看到你开设了一间事务所。”

“是的，我想既然要保证在迷宫的涉外应对机制建立前的隐蔽性，不如直接阻断与冒险者公会的联系。”

“手续呢？”

“因为王国内部有可以信赖的人在，所以顺利通过审批了。”

“这样啊。”

“还请您宽心，目前正在稳步发展中——爱丽丝，把手机拿远一些。”

公主大人一脸认真地要求着爱丽丝，她当然也乖乖照做了。

好孩子呢。

“奥菲莉亚，你带爱丽丝去见见迷宫的大家，熟悉一下。然后这几天她也睡我们这里，我会让露娜瑞拉带石巨人过来，给她做张月亮床。”

反正办事处很广阔。

“我们——”

公主大人搞错了重点，重复着“我们”。

也是呢。

——办事处很广阔的代价就是，如果公主大人带着小爱丽丝离开的话，我会觉得寂寞。

我能做的也只有珍惜这片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