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Gardenia Will

于是，安栀色踏入流动之森。

浮游着的水珠因碰撞滑过它的外衣。

安栀色抬手捏合外衣的缝隙，轻阖眼皮以适应季秋的湿冷。

天灾前的PVC面料有效避免了水珠的附着，投射入眼睫缝隙的天光揉碎了湿润的痕迹。

作为天灾后降生的天人，安栀色的失迷期无疑是短暂的。

度过失迷期的方法无非由健全天人指导，或直面去伪之镜，映照本真。

后者随先主的神迹而来，是新兴高效的方法。

由匿迹魔都索尼斯统领天人的将军主导，推广各级飞地。

安栀色居住的国王防线地处偏僻，负责为新生的天人士兵提供操练的场地。

它不巧地降生在两种度过失迷期方法的过渡期。

运送向国王防线的去伪之镜因遭受显出地扩张的影响而延误，当地的健全天人也大多投入战场，安栀色只能懵懂无知地尝试凝聚外形。

世上每一位天人都独一无二。

据说在天灾前，各国政府甚至会有意引导外形的特征以强化天人的归属感。

但先主降下神启，为适应之后的人口大爆发，各级官员不得干预失迷期的天人凝聚外形。

加上大约七十年前，探险队从一座超恶级的显出地取得去伪之镜，它的功能快速取代了——

取代了。什么？

不……不是的。

安栀色疑惑地驻足。

地上的光斑迷离黯淡，深邃的水天下，几道足印因飞溅的草汁而闪光，边缘已经有些圆润了。

看来是新近留下的足印，虽说异常级的显出地获赐最基本的纹章便能轻易攻略，但这份粗疏，显然来自一位涉世未深的士兵。

心中责备着这陌生的天人，巡林员的工作让安栀色无奈上前，以草叶将其遮掩。

在探险队手册中，似乎记载着先民们误解先主的启示，暴露匿迹魔都索尼斯的坐标这样的——或与此相差无几的旧事。

这些生物则被统称为“异敌”。

异敌引发的现象又被统称为“显出”。

显出地作为现象的集合、异敌的据点，规则被完全异化，能够源源不断地召唤异敌。

相应的，通过攻略显出地，探险者也能源源不断获取珍贵的资源。

原理不明。无法消除。在最初的三年里，异象一度侵占了九成九的星体。

劫后重生的天人在先主的庇护下，扭转局势，如今天人与异敌势均力敌，有条不紊地重建着星体的秩序。

以上。

身为巡林员，安栀色并不属于光荣的探险队。

流动之森中活跃的异敌多为壮硕的野兽，凭借它们的才智不足以利用足印。

但森林深处据说聚集着一支绿肤矮人的部落，同样是下位的异敌，绿肤矮人狡猾残忍，时常驱赶野兽骚扰防线。

巡林员这一职务，正是探险队新兵操练期外，为防范绿肤矮人集结而存在的。

缠绕在安栀色的腕部——或是别的什么部位——的纹章，Ⅰ型基础难幸纹章，强化了它的感知。

排除外因，巡林员的一般任期时长，为一至三年不等。

具备五年就职经验的安栀色，已是巡林员界的大前辈。

曾经的志气已被磋磨殆尽。安栀色很清楚，它是国王防线负责人的眼中钉。

每一位巡林员的离世，负责人都能向上级申请拨款。

安栀色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国王防线。

熹微的光为安栀色指明了两条出路。

其一是，安栀色为自己赎身，成为自由天人。

其二是，再次扣下铜之映照，或攻略显出地，从而取得新的纹章，加入探险队。

可巡林员薪资微薄，负责人又扣押着安栀色的证件，强迫它无偿承担其余巡林员的任务。

难幸倾向的纹章无法显著强化个体能力，防线居民迫于负责人的权势，也都避免与安栀色接触，更遑论组结队伍。

五年来，安栀色从未攻略流动之森。

幸好，先主预言的人口大爆发在一个月前来到。

消息比以往运送飞地的物资更快传遍天人的领地。

许多失迷期的光团聚集去伪之镜，由上尉伦迪引导，凝聚外形。

它们能力出众，备受将军期待。

传闻，甚至有一位名为“杀死三月兔”的新生天人，一星期内带领同伴成功攻略超凶级显出地，被誉为天人的希望、未来的魁首——或者所谓的勇者。

但——杀死三月兔，是谁？

先主预言的人口大爆发。来到了。不过。三十——不过。三天。

安栀色取出探险队手册，隔着透明的PVC材料，确认自己的日记。

这一本探险队手册，是她在流动之森拾到的。

原来的文字模糊不清，下半册不知所踪。

若遭遇手册上记载的异敌，信息便会变得清晰。

下半册好像是重要的道具，能够开启特殊任务——

怎么可能。不过是一本破旧的探险队手册。一本手册。

日记中写道。

三天前，将军忽然宣布，先主预言的人口大爆发正式来到。

数以千计的新生天人，同时在去伪之镜外等候，准备映照本真、凝聚外形。

接到上层的安排，国王防线负责人第一时间召回从属防线的探险队士兵，而后指派全数在职巡林员进入流动之森，记录异敌动向，确保新生天人第一次操练顺利进行。

于是，安栀色踏入流动之森。

这正是安栀色的设定。

走吧。安栀色。再一次。

设定？为何。怪异的说法。安栀色的设定。

它恍惚地。惊觉地。悚然地。在流动之森站定。

何时开始，安栀色的注意从曾经凝聚外形时的记忆转移？

不。不是的。向前走。你不止一次探索流动之森。

安栀色选择了最稳妥的路线，哪怕是无害的野兽也少有出没。

这是你的使命。你的职责。完成任务。解脱。收下抚恤金吧。

巡林员这一职务，已无有存在的意义。

去伪之镜取代了自然凝聚外形的方法。它便利、高效。而且由先主带来。

先主改变了太多。在天灾后。而安栀色也是其中之一。

漫长的年岁。流转的时光。先主将安栀色设定。

是吗。不是的。

抹去足印，它们会引诱绿肤矮人。新人常见的疏漏。

好像听到了声音。安栀色察觉异响，谨慎地躲在粗壮的树后。

安栀色见到。树后的自己。

行动时，PVC面料清脆的弯折声让它烦扰。

但舒适灵活的穿着体验，与符合身形的版型设计，以安栀色的外形，这身外衣是它唯一的选择。

什么。

安栀色想到。思维在它的脑中——或者别的什么部位——编织。缠绕。

同一棵树上。叶荫中潜伏着一只凶狠饥饿，被野兽逼上绝路的绿肤矮人。

它们狡猾残忍。它们的食性不忌荤腥。

快点、察觉到它——

安栀色试着出声。它在颤抖。不是的。

矮人抓起树上粗糙的石斧。百分之一的概率从特定的绿肤矮人身上掉落的装备。智慧的第一次尝试。

不能察觉。无法闪躲。红色的体液自内而外迸射。阵痛传遍安栀色的身体。

幻觉在它的眼中闪现。清晰的痛楚让它失声尖叫。

正被分割。撕咬。贪婪的绿肤矮人拍打胸膛，欢欣于绝路中一次成功的捕食。

唾液。湿热、腐臭的唾液。矮人畸形的腹部覆盖着刚硬的绒毛。

被杀掉了……

自己被……

但是……

安栀色无力地跪在地上。轻颤。它弯曲身体。直至畸形。舌缠绕它的腹部。

不会的……这是假象……

我还活着……

对吧……

对吧——

“找到了。”

“白痴哦……呼呼，卡、卡莉妲！等下……照顾一下没有经历内测的人啊！哈啊……”

哪怕是新生天人也好——谁都好——

必须——必须——

安栀色：救、救救我……

“你干嘛喘气？吵死了。我就是受不了商队的气氛，才带你玩的欸？”

“呼呼……谁知道哦！体感啊，内容反馈啊，这种的，太真实了吧——”

安栀色：啊、啊……

“真没用啊。”

“我又不是行商！而且，‘因为是行商所以要守信用’……呼呼……用真名也太奇怪了吧？”

“要你管。你在边上看着吧，最简单的副本，交给我就行啦。”

想要开口。发出声音吧。安栀色的全部——

安栀色：我……在说话吗？

安栀色：为什么。

安栀色：等。等一下。

“副本？啊啊……是在CB上看到过，显出地的别称是吧。”

“你也会关注这些啊？嘿咻……还是一样的攻击方式呢。虽然是第二次，饥饿的绿肤矮人，你的性命我就收下了！”

“喂，安……安栀色？这家伙的对话有些奇怪吧？”

“哈？谁在乎那个啊？”

安栀色：你们是谁。

安栀色：你们是谁。

安栀色：你们是谁。

你们是谁。我。真的是安栀色吗？

先主。设定。启示——

“——好啦。接下来，把这家伙身上的手册拿走……‘你们是谁’？为什么要重复……”

“所以说，很奇怪——”

“随便啦！当成是游戏漏洞，报告给官方吧。也许会有奖励呢。”

“你真的……算了。”

无法理解。不想理解。若理解了的话，便——

理解它们吧，安栀色。你已再无退路。

你已死。至少，眼前的安栀色已死。

所以。你必须——

站起来。站起来。

然后奔跑。活用你运动的器官。

也许流动之森外存在一切的答案。也许没有。

浮游着的水珠因碰撞滑过它的外衣。

重复的景象。景象重复。无用的信息，无法格式化的信息在安栀色的思维中堆叠。

它一次次因察觉异响，谨慎地躲在粗壮的树后。

树上的绿肤矮人一次次跃下，捕食绝路中的猎物。

啊啊——这便是所谓的设定吗——

“上神呐，我能在此感受您的气息……你们，随我一起祈祷！万福上神——”

“万福上神——”

你们是谁啊。不要聚在一起啊。

而且，上神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天人应当敬奉先主——

安栀色：你们是谁。

安栀色：你们是谁。

安栀色：你们是谁。

“诶？‘智慧的第一次尝试’？可以装备……这玩意也是装备啊？”

“我看看……哇，好廉价哦……丢掉吧。”

“我想也是。”

我知道啊……呵呵……我知道哦。

百分之一的概率从特定的绿肤矮人身上掉落的装备。智慧的第一次尝试。

将我杀死的玩意……呵呵……我知道哦……

安栀色：你们是谁。

安栀色：你们是谁。

安栀色：你们是谁。

“对魔砖、魔石、魔板——即手机——的第七百二十次魔法材料性质测试……开始。”

“魔力传导性。类比奥利哈刚，单次容纳能力更强，且目前无法通过灌注纯粹魔力进行破坏。推断为极佳。”

“性质稳定性。在连续极端环境中保持相同的性质，且每一支手机都具备常量时空内的唯一性。推断为极佳。”

“以现有技术为基础进行复制的成功概率——零。”

哈？手机？那种天灾前的玩意，有什么研究的必要吗？

所以说——新生天人。或是别的什么。你们，其实很原始吗？

安栀色：你们是谁。

安栀色：你们是谁。

安栀色：你们

安栀色：我

循环的流动之森没有尽头。

被树上的绿肤矮人捕食。

被新生天人取走上半册的探险队手册。

哈哈。哈哈哈。

感受不到疼痛。

连伤感也未能感受。

它蜷缩着。于流动之森。

安栀色：我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