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99章 无用意之事

曾被我的意识环绕,安寝着芬里尔血脉的泉源,那位希吉尔·伏尔松格的寝宫向我打开。

由整块玉石雕琢而成的一对门扇,因为墙壁上的挂灯反射出璀璨的光漩。

门扇上的包金门轴随着吱呀作响的铰链声震动,好像课堂上被打开的零食。

门扇缓慢、沉重地向内转动。向着包装袋中伸出手指,夹起薯片。

升腾摇动的袅袅烟雾中,光线氤氲晕染,落下漫过脚踝的柔和光斑。

作为寝宫的主体,在各式立体装饰物中央安置着一张自上而下垂挂纱帷的巨大圆床。

纱帷上漫延着水波状的流光,映照出一具痴肥臃肿的人形。

马菲停留在门外,好像身前的门槛是一道鸿沟,不敢再进一步。

他向前伸手,示意我独自踏入寝宫。

我捉摸着希吉尔的用意,用拼图般无意义的思考方式冲淡寝宫中浓烈的香薰气味。

我越过那可怕紧迫的一线,活动关节。

待我完全身处寝宫,原来侍立在门后的几名作祭司打扮的仆役便迎了上来,作跪姿,用插着孔雀尾羽的扇子为我扇风。

羽扇飘散出慵懒瞌睡的气息,轻风和缓。

我抬手阻挡风势,环顾整座寝宫,静待希吉尔·伏尔松格开口。

除了这些祭祀打扮的仆役,还有几名瘦弱的苦役。

它们左右呈蹲姿束缚在门扇背后,腕部的镣铐与门轴对应的机关相连。

无法被墙壁包合的齿轮,半暴露在它们的头顶一齿一齿硿硿碾转着。

从地毯上的鞭痕与血渍看来,驯服的过程一定无比漫长。

我转移视线,看向穹顶。

天花板以特定的角度镶嵌着几面明镜,倒映出四壁上挂置的错觉画,连接在一起构成了完整的群像。

狼从金枝玉叶中现身,庇护摇篮里粉面红唇的婴孩。

三支交错的箭矢穿过狼的腹部,少年倒在狼尸旁哭泣。

眼泪汇聚成河流,少年与随从扬帆游历彼时的中大陆。

讨伐张牙舞爪喷火的白龙,集结流离的人类,利剑刺破模糊的旗帜。

背叛者在少年身后调制毒酒,欢聚的宴席成为分崩离析的序曲。

浪波的游吟诗人拨动琴弦,悲痛的少年肉身不腐,死而复生。

然后戴冠。

“你如何……感想……勇者……”

虚弱、疲乏,奄奄一息的声音。

那位希吉尔·伏尔松格的声音。

纱帷无风自动。

圆床上的人形挪移着,床垫发出松软的窸窣声。

他——也许吧,肥满颈部的压迫让希吉尔的声音狭促,难以辨别——抬起手,指点着仆役的行动。

扇风的仆役拖动膝盖后退,香薰的气味一时缠绕上来。

寝宫深处走出一列抱着整平石块的女仆,饧着眼,在我身旁停下。

混合着薄荷气味的乳香将香薰覆盖,她们依次放下石块,堆砌成一张石椅。

“有失招待……请吧……勇者……”

我试着用魔力试探,却发现石块内部毫无阻碍。

寻常的石块啊……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道。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我坐上去。高度正好可以用脚尖够到地面。

“勇者……你拒绝表达……但……意图明确……”

我认为这是精准的描述,所以并未出言反驳。

“这很好……这很不好……放松、放松……勇者……”

希吉尔轻拍床垫。

察觉到这一信号,女仆们从围巾的口袋中取出精油,倒在纱縠手套上,然后一起向我靠拢。

“……为什么会是白龙?”

这些暖热、柔软的形体让我厌烦。

我望着穹顶上的群像,提出好奇已久的问题。

这一幅建国群像清晰完整地描绘了讨伐白龙的画面,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建立在一具长存的龙骸上。

它远比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古远。

希吉尔的喘息声凝滞了。

女仆的手不安分地放在我的手臂上。

冰凉细滑的精油不能消除莉莉安娜的指痕。

她们不再动弹,好像有一部分感性被放大,又正好撞见了最可悲的事情。

“勇者……你也见到……那白龙了吗……”

“……龙骨,还能见不到吗?”

“啊啊……原来……如此……”

“所以,为什么会是白龙?”

我怀疑他在回避我的问题。

我抓住女仆的手腕。

脆弱、堪折的手腕。

在她皮肤下涌动的血液、加快与减缓的脉搏与发青的掌心——因为刻意为之,所以轻易便能被看穿。

与鸡蛇的吐息相同,女仆们只是具备女仆特质的异物而已。

我用魔法消除掌心精油的触感。

我试探着女仆能够承受的气力的上限。

“饶了……她们吧……勇者……”

透过她腕部的皮肉,反馈而来的骨骼的顶撞感阻挡了我的握力。

指爪从爪鞘中弹出,刺破女仆的皮肤。

如同被剪断的绷紧的绳线,窄隙迸开为裂口,露出内部粉白色的肉块。

清而白的体液漫溢在外。

有些锐利的、发酵的气味。高浓度的酒精啊。

傀儡……不,是标本吗?

技艺粗糙、保存用的液体也很常规。

我曾协助薇薇安处理魔女的尸体,清楚制作标本的步骤,也很明白完美的保存需要圣甲虫的腹液。

我看向女仆的面庞,准备撕下她的脸皮。

“果然被……察觉了……我知道这不合适……勇者……”

“随便吧。那么,白龙的事情——”

“呵呵……你很特殊……作为勇者……”

“哎呀,撕下来了。”

脸皮下——自然是脸皮下的模样。

颜色黯淡的神经绷紧于脂肪层上,复杂的表情肌轻微地抽动着。

颧骨处密布细小的孔洞,鼻腔外侧的软骨突兀的显露一层象牙白。

人类精密、有效而且恶心的面部结构,我很快便看厌了。

我将脸皮丢在地上。

希吉尔再次挥动手臂。

身体上多余的重量和热量,忽然就消退了。

“你真是……有趣……”

“所以——”

“白龙……我知道……白龙……勇者……那是诅咒……”

“……就这样?”

“啊啊……盘绕在……王国上空的……我等不敬的……厄果……”

“啊对对对。你们在诅咒中,见到了白龙本身吗?”

“可以……这么说……也不准确……”

“不能克服吗?”

“恶果……已经咽下……勇者……”

“是吗。”

好——理所当然的结果?

也是呢……也是呢。

擅自怀抱期待,认为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能够摆脱无趣的特质。

啊啊。诅咒啊……诅咒?拜托,诅咒也太无趣了。

我有些厌烦地靠在椅背上,抬手将五指舒展开。

指甲已经缩回爪鞘,手背上残留着一道酒精的水痕。

“勇者……我有意……改革……”

“哦哦。”

“所有人……都执有王国的……棋……如同散沙……”

“啊,是这样哦。”

“大公……正在分割王国……你——你——”

“你说我啊?”

“勇者……助力于我……让皇帝的棋……占据王国……”

“诶……”

“而你……将得到同等于我的……权力还有地位……勇者……仍然是勇者……”

“是啊。”

“包括我的女儿……我将她许配给你……”

“呕。”

“好吧……你不在乎……”

“你发现了呀?”

我哈欠着,从椅子上起身。

无论王国的政治架构如何改变,都与我毫不相干。

等到安多恩在意的那位王子的事情解决了,我再不会驻留王国。

希吉尔稳重、不能改变地躺在圆床上。

纱帷中传来愈加急促的呼吸声。

“小心……辛菲奥特利……”

“谁啊?”

“啊啊……你注定……会接触它……勇者……”

“是吗。那你叫它小心些,不要因为掉队随意就死掉了哦?”

“哈哈……我欣赏你……勇者……”

“谢谢?然后,再见。”

“还有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

“行吧,希吉尔·伏尔松格。”

为了郑重结束这次不期的会面,我刻意以他的全名相称。

苦役浑浊的目光扫过我。像是几只盘旋的飞虫。

察觉到的离意,苦役们牵动机关,齿轮啮合,铰链声压低了希吉尔的呼吸。

“希吉尔……就好……”

“伏尔松格?”

“不需要……不需要——”

“是吗。”

“不重要……这不重要……肆意妄为吧……勇者啊……”

“哎呀。当然。”

我当然会肆意妄为。

难道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有那能耐阻拦我吗?

不过呢,肆意妄为并不贴切。

随心所欲。这才是我行事的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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