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情热断章

我出神太久。

“喂，奥菲莉亚，你在听吗？”

爱丽儿小姐向来不喜欢有人忽视她。

她用生有鱼鳞的手不满地拍打的后背。

迷宫第二层，云端巨大水池旁有一排提供酒水的吧台。同时这里也是二层指定的宴会场地。

“水云天”，大家这么称呼这里。

据我所知，水云天拥有迷宫中唯一明确的吧台，但少有人到此买醉。

我想这是因为爱丽儿小姐的酒品很差……也许还有别的理由，我想不出来。

对迷宫的大家来说，酒醉的状态可以用灵感数值抵消。

而且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无需依靠酒水来开启社交关系，大家一般将清醒地品尝酒水的滋味当作生活的调剂。

“奥菲莉亚，你呀！嗝……很容易一下子就陷进自己的想法里呢……”

她抓着我的肩膀，将我摇来晃去。

忽然，她又凑到我的耳旁，大声地同我吼叫。

人鱼之血让她生来有一副好嗓子，即便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觉得她让我的人偶耳朵很舒服。

传说人鱼能在无意识中俘获泡沫，掀起足以淹没大陆的海浪。有关的轶闻数不胜数。

五国同盟之一的美黎雅·潮心，就将其据点建在一口深海的热泉上，并且专门培养了一批人鱼负责通过歌声维护热泉的动力。

……我好像又一次分心了。

也许是我在迷宫磨砺让我获得了敏捷的思维，太过灵敏的活力是很难弛缓下来的。

我将爱丽儿小姐推开。

“对不起。爱丽儿小姐……”

“讨厌啦~叫人家爱丽儿吗！奥菲莉亚♡”

一般人常会混淆人鱼和鱼身塞壬的概念。

有一个不得已的诀窍就是，人鱼并不反感通过声音表达情感。

举例来说，鱼身塞壬歌声中的悲伤是外人赋予的，而人鱼则正好相反，她们会通过(。┰ω┰。)的形式将悲伤表达。

顺带一提，人鱼与鱼身塞壬并不像外界以为的那样存在矛盾。与那群爱作诗的海灵才是。

♡落在我的耳朵里。

这家伙，好烦啊。

“——爱丽儿小……爱丽儿，我会试着改正的。”

“诶~嗝……正经正经！”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爱丽儿。”

“你迟早会改正的。不过，我喜欢这一句哦~♪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过来了~”

“好了，请不要再喝了——啊，对不起，这一杯就不要了。”

我让为爱丽儿小姐端酒的，爱乐之唱诗班的成员把酒水撤下。

我依旧在心里称呼她为“爱丽儿小姐”。

就算是好友，我也不会为了她舍弃自己的教养。

说到底都是迷宫的员工，我还没见过哪个精神系魔物之外的同伴，闲来无事对对方用【读心】或类似的魔法。

也因为我们是好友，所以我常会管着她，好让她不要醉得太厉害。

爱丽儿小姐用珊瑚般绮丽的眼睛盯着我。

“盯~”

还发出了盯着我的声音。

“不要一直看着我。”

“奥菲莉亚，在想什么呐？”

“什么都没想……好吧，有一点在想我后悔找你出来了。”

“哼，讨厌你！”

爱丽儿小姐拿她饰有贝壳的脑袋轻轻撞在我身上。

“真的？”

“……骗你的。但是，奥菲莉亚！告诉我嘛！在想什么呢~”

“什么都没想。”

我不断掩盖的、不断忽视的、在我脑中不断重映的，我与主人的唇碰在一起的瞬间。

我在想她。

幽灵小姐……

“哦——是菲诺呀。”

“……不是。”

“咦~奥菲莉亚，你迟疑了哦？”

现在轮到我盯着她了。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

“⭐Yeah~⭐”

她正在我面前扮可爱。

爱乐之唱诗班在迷宫很有人气。

虽然爱丽儿小姐品行不端，但还是聚集了很多粉丝。

爱丽儿小姐这张脸、这副嗓子注定了她就要闪闪发光。

她生来如此。

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是的……我在想她。”

“嗯嗯，毕竟奥菲莉亚很喜欢菲诺呢……”

“我，我和主人的唇碰在一起。”

“朋友间也常有这种事呢。”

“然后，主人也捧着我的脸，也、也……也和我……”

“菲诺也……诶？”

“怎么办，爱丽儿……我现在脑子里全都……只剩下……”

“诶诶诶——等一下，奥菲莉亚。”

爱丽儿小姐忽然大声地将我打断。

她一瞬间清醒过来。

——迷宫的大家可以轻易用灵感数值抵消酒醉的状态。

因为爱丽儿小姐随时都将酒壶带在身上，所以她总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

可现在就连她脸上的酡红也看不见了。

“奥菲莉亚，你认真地回答我。”

“诶？啊……好的。”

“不行，你的状态不对。”

“爱丽儿……”

“不对。”

“爱丽儿……小姐。”

“就是这样……回答我，奥菲莉亚，你是喜欢菲诺吗？”

“啊，她是我的主人，是将我从无谓的过去中拯救出来的——”

“吧啦吧啦，随便啦。我说的喜欢，不是指喜欢。”

爱丽儿小姐的话将我绕了进去。

她揉着脑袋，叫唱诗班的成员过来给我递了杯酒。

“竹中意”，并不辛辣而且口味丰富的酒种。

我一般对酒水也没有追求，就顺着她的好意喝下。

“好孩子好孩子，原谅你了。你年纪还小，不懂这种时候的‘喜欢’指的其实是……是你，奥菲莉亚，你爱着她。爱着菲诺。”

“爱着？”

“爱着。”

爱？爱……爱着她……

我不知道这结构简单、音节轻快的字意味着什么。

但它却让想象在我的脑中勃发。

我看不清。

也许，是在哀荫镇的那个梦境的延续。

那棵有雪被的松树落下干枯的松子。

它透过幽灵小姐，落在我的身体上。

人偶的空壳躯体发出好听的声音。

我倒在幽灵小姐的怀中。

她取笑我。

我随意她取笑，只要幽灵小姐开心就好。

越来越多的松子落下来。

下雨了。

松子雨。

我们一路往家里跑，也被松子砸了一路。

我们收集了一些还好的松子，将它们用水煮烫。

幽灵小姐在厨房中剥壳，我则在烘焙室里准备黄油。

我喜欢黄油。

我加了三倍的黄油。

还有面包，我先吃了一些。

我还拿了一罐蜂蜜。

幽灵小姐笨拙地将它打翻在地。

我们一起捡玻璃碎片。

我是人偶，她是幽灵，所以我们捡得很随意。

反正——反正，我们不会因此出血。

啊。

我忽然地理解了。也可以说是醒悟。

我爱着幽灵小姐，我的救世主、我的主人。

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变得平淡，变得随意。

变成一起捡玻璃碎片也不会出血的关系。

我有一点喝醉了。

“喂，奥菲莉亚，你在听吗？”

我好像又出神了。

对不起，爱丽儿小姐。

“对不起。”

“……算了。总之，我问了朋友，菲诺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爱丽儿小姐将手机收好，又叫了唱诗班的成员过来。

“藤蔓的灵魂”，更激烈的酒种，就好像两棵仙人掌在口腔里打架。

味道还不错。

“哎呀，你醉了，奥菲莉亚♡……啊，以后不能对你说♡了……”

她竟然在意这种地方吗？

而且，我醉了？

我不能醉。

我强迫自己平稳下来。

酒液的伟力逐渐被我脑中的意志压制。

“奥菲莉亚！”

“唉？”

“就连你也！”

“啊，如果被主人发现，我其实连这点诱惑都抵抗不了的话，她会生气的。”

“你在说谁啊？”

“我的主人、我的救世主——”

“啊吧啊吧，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菲诺啊！”

“但是……”

“我的意思是，菲诺不会生气的。”

“可……”

我还想将我对主人的了解都告诉她。

爱丽儿小姐吐着舌头将下酒菜塞进我的口腔。

“算了……我累了。随便你吧。”

她没再看我，将唱诗班的成员叫来。

好几杯不同的酒水摆在爱丽儿小姐身前，她将它们混合，最后变成一杯有点像是泥水的糟糕液体。

爱丽儿小姐将它一口饮尽。

她不理我了。

我试着推了推她的肩膀，一般来说，这都很管用。

她打定主意不理我了。

“谢谢。”

在走下水云天的云梯前，我向她道谢。

作为我第一位的友人，爱丽儿小姐给了我太多支持。

我一直很感激她。

我原来爱着我的主人。

如果不是爱丽儿小姐，我可能还要纠结很久。

“……祝你早日获得幸福。”

我听见爱丽儿小姐轻飘飘的声音。

她是在和她醉梦里的朋友说话吧——怎么可能，我们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别扭。

我向着第十三层走。

我很清楚还未到与幽灵小姐坦白的时候。

但我现在暂住在那里，要是没别的安排，一般也就在房间里看手机了。

这小玩意确实挺奇妙的。

我在路上遇到了罗兰小姐。

“你好呀。”

很快，我们便又遇到了伊莲娜小姐和塞德里克先生。

“你们好。”

“大家，晚好啊。”

气氛有些古怪。

我——我好像把谁忘记了……

“我挺喜欢小爱丽丝的。”

罗兰小姐提醒了我。

“提醒”的说法真过分呢。

我只是犯了过家家游戏中，常见的将不受欢迎的玩偶忘记的错误。

“很有趣的小宠物。我欣赏她自命不凡的态度。”

“是吗？相较来说，将‘想要的东西’高效转化为‘拥有的东西’……这份从容很少见。”

“你们在说什么？她可是打赢了万万形诶——就算对狮鹫来说，这也很少见了。”

“啊，那是应该的……倒是塞德里克啊，你怎么说话和薇薇安一样？”

“伊莲娜，我想迷宫里有一位莉奥拉就足够了。”

“它们俩怎么了吗？”

它们说的事情我一件也不知道。

……它们是在聊爱丽丝的事情吧？

我忽然有些不自信了。

“奥菲莉亚，你怎么想？”

罗兰小姐忽然将话题抛向我。

拜托，只有这一次不要……

“啊，嗯……是的，爱丽丝她……她很可爱。”

“原来如此，奥菲莉亚是视觉派啊。”

“丑陋的孩子确实要优先被淘汰。”

“呼呼，说到可爱，我其实挺想试试可爱角色的……”

看起来像是糊弄了过去。

我尽可能地压低存在感。

好不容易才将它们熬走，我关上办事处的大门。

主人似乎不在这里。

主人不在这里……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我看到主人亲自设计的滑梯。

我爬上去。

高达三十米，全长两百米，设置有好几个连续三个三百六十度大回旋而且没有缓冲的滑梯。

在滑至尾端的时候，脑袋好像还停留在滑梯的顶部。

强烈的落差感让我未能及时刹停，重重地和我的主人撞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制定了撞在一起就要吻在一起的规律。

我们第三次——从间隔来看，也可以说是第二次——的亲吻很不美好。

“痛，痛……”

幽灵小姐揉着脑袋，轻声地嘟囔着。

“您——”

“没事、没事……已经没感觉了。”

接过我伸出的手，被我拉起的幽灵小姐，差点跌入我的怀中。

我们很默契地没有提及刚才意外的吻。

我的憧憬确有一部分被打碎了。

在我第一次获知，原来我竟然对我的主人、对我的幽灵小姐心生异样的情感的时候，在我第一次获知原来只是让双唇碰在一起，就可以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欢悦的时候。

这么轻易地得到满足，这么轻易地被打碎。

幽灵小姐难道对此毫无感觉吗？

我一时无法原谅自己。

我认为她是对我失望了。

“奥菲莉亚……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啊……没有的……”

“这样啊……”

我需要时机。

也许还需要一个时机确认这求爱的时机。

我一定、一定，会让主人感受到我的爱意。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