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死在午后

啊。

连带着脊骨，脑袋在空中飞转。

感受到了吗？还未感受到吗？这切身的剧痛，如果因为意识消散而错失，也太可惜了。

灯光眩目，经过穹窿玻璃的折射，从边缘漫延出斑点状的虚影。

脊骨留下鲜红的彗尾。迟迟不肯落下、迟迟不肯消散，多么漂亮的弧度。

越过肆虐的魔物，越过疯走的人群，越过——只是越过。

而原来的身体，早已被熊兽那獠牙毕露、涎水滴沥的巨口破腹，在它畸形的掌肉上牵肠挂肚。

作为魔物的头领，它的杀害总是简便而且行之有效。

身躯庞大却能迅速前倾，短暂的凝滞后，粗壮的后腿猛然蹬地，通过腰背转移到前躯。

爆发的野性让它覆盖厚实皮毛的肌肉瞬间隆起，头颅低伏，用它宽阔的肩背向前顶撞。

巨掌每一次拍击地面，沉闷恐怖的轰隆声中，宴会厅一次一次被震撼。

我用便携桌椅在宴会厅中央搭建了看台。

椅腿处生长出的手脚能够减弱冲击力带来的震荡，我半遮掩了自己的气息，所以并未被波及。

我悠闲随意地将炸鸡的纸桶丢在地上。

它们会随着阴谋而被清扫，我不认为这有失道德。

我用魔力牵引手机，让它漂浮，屏幕上正放送着师傅的直播。

为了活用PM头部博主的影响力，莉奥拉拜托我设计了GOD的广告，让师傅挂在直播间中进行宣传。

虽然内部测试已经没有多余的名额，但维持游戏的热度才是目的。

“哈？‘欢迎享受游戏的人。所以，不能享受游戏的人可以离开吗’……就是字面意思啊？我说你们，既然人家说得这么直白，不要凑上来自讨没趣了好吗？这又不是有违底线的事情。当然。我当然有GOD的内测资格，我也会进行直播。反正赛季的目标早就达成了，很无聊呢。不，没有约会的安排！”

“好伤心哦~安妮小姐……明明准备和见苦小姐这种外人出门……”

“所以说……见苦那家伙是亲戚啦！对、亲戚！喂、不要起哄啊你们。”

“欢迎享受游戏的人。所以，不能享受游戏的人可以离开吗”是我设计的广告词，很巧妙吧？

我的意识与手机相连。

为求真切，经过异频信息共振器加工的声音将会直接作用在脑部。与之同时，也会产生奇妙复杂的酥麻感，就像小人菌在头皮上跳舞。

因为我体验过小人菌在头皮上跳舞的感觉，所以这份比喻是精确恰当的。

生养在迷宫第三层腐木上的小人菌部落，接受“金瞳的第四十九子”弈孤的管辖之后，摒弃了菌盖上花纹的成见，举行联谊，成功结亲的双方会被优先采摘。

对食物采取联想派态度的弈孤，开展了小人菌体验的项目。

由其本人操刀，在气密的环境中剖开头颅——如果种族特征允许的话——根据对方的需求迁移相应数目的小人菌，接通微弱的电流以激发小人菌的本能。

项目一般持续十至三十分钟不等。脱离了腐木环境的小人菌注定很难长久。

顺带一提，迁移在我头皮上的小人菌存活了二十七分钟又十一秒。

不过，这几年小人菌体验的项目遭到了弈孤的冷落。

她正在全力科研反向地在小人菌头皮上跳舞的技术。

我很期待。据说百子们甚至约定，在弈孤完成科研之前，限制新生赤子对她下手。

一定、一定会很有趣吧。而且会很浪漫。

“啊啊——不行啊，救不了！不救了！对不起，我先跑了……才怪呢，快点！会被追上吗！追不上吗！啊……还是不行啊。真是的，官方？有在看吗？调整一下啊！Nerd方的胜利条件太严格了！对啊！就是说，‘这些Nerd这么团结，真的算是Nerd吗’，我看啊，这些家伙在自己的群体里，完全就是Chad吧？所以，官方，拜托了，增加特殊胜利吧！不想再浪费时间去救碍事的队友了！”

“啊，安妮小姐可以一次性操作两台设备，所以……”

“嘿嘿、很厉害吧……‘被女友夸奖的安妮小姐很恶心’？恶心的是你吧！而且不是女友！不过说到一次性操作两台设备……好！预定之后进行一次性操作三台设备的挑战吧！记得都来看哦！”

作为师傅和伊策尔两人的经理人，我很满意如今的发展。

师傅原来贫弱的社交能力得到改善，互动良好和谐，与伊策尔的情侣营业也方兴未艾。

至于如何将迷宫探索与直播融合，只差一个时机而已。

打开朱庇特的私信，向她吩咐。以后事务所无需再为师傅造势。

不等她回信，我便切换出BH的页面。

炸鸡与可乐。添加。

烟熏盐海胆。添加。

所有不方便在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获得的餐点。添加。

信用点数如数扣除。我仰倒在便携桌椅上，盯着从穹窿的轨迹中垂下的锁链发呆。

滑轮滚动，光晕如织，各式灯具被内部机关牵引出绚烂的光带。

如果宴会如期进行，将会处在哪个阶段呢？

是合唱吗？是合唱吧。

是起舞吗？会起舞吗？

是融入其中吗？还是被融入？

啊啊……

无论如何假想、如何构建，都和现状如出一辙呢。

被撕裂的声带。被撕裂的哀嚎。

痛苦。扭曲的四肢。四肢扭曲着，也必须奔逃。

巨大的敌意笼罩厅堂。趋于一致的可怖气氛，压抑混浊，溺死于敌意之中。

恐猴发出尖利的叫喊，猴群用拆下桌椅进行武装。

在猴王的指挥下，恐猴灵活地攀附着支柱，向被驱赶在一起的人群投掷被削尖的桌腿。

徒劳的抵抗不足以消解恐猴的憎恨。

它们相互抛接人类的脑袋。拍掌嚣叫。胸腹处的粉肉皮褶上下翻动。

就算具备了自卫的能力，这些尊养的大公王室们依旧无能幸存。

从窗户的破裂口中涌进黑羽，喙部却银亮锐利。

银嘴渡鸦占据了宴会厅外的空间，想要越出、想要翻逃，却只能落入渡鸦的陷阱。

它们横张双翼，羽管直立飞射出漆黑的箭矢。

阻挡吧。获取痛苦吧。抬起手臂竟然也有意义吗？

也许、也许，在那一瞬间，死亡确实被延后了——啊啊，无法恢复。无能为力。弱小、无助。当被银嘴渡鸦啄食眼球时，它们可曾幻想，自己并未抬起手臂？

长鸣的蛙术士张大自己的口腔。

从翻涌着胃液的、食道与肛门相连的坩埚中，蛙术士用它有蹼的爪子取出浊黄色的石子。

石子已经千疮百孔，向下滴落腐蚀的液体。

随着起伏的蛙鸣声。滴落。滴落。已然漫起薄薄的一层腐蚀的水泊。

脚掌。融化。脚踝。融化。小腿。融化。然后是胸腔。

因为无力支撑，被迫正面地向水泊栽倒。

面孔。融化。

皮肉很快便软烂了。血沫与不易腐蚀的骨残留着，浮动着。

那连接着脊骨的脑袋咕噜噜滚了过来。

被猴群杂耍、被啄去眼睛、在水泊中滚过一圈。

面容完全模糊的脑袋，不再越过。那漂亮的弧度也消散了。

我缓慢地从便携桌椅上起身。

椅背生长出的手被训练了按摩的手法，让我消食的过程更加舒爽。

用魔法隔绝脏污，我将这颗翻滚的脑袋踩住。

既然干扰到了我，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我取出狮子皮。

蔓延的心火覆盖狮子皮的表面。

果然是猴群吧……也只有它们具备这份玩心。

所以啊。

烧掉吧。全部。用心火引发的爆炎。

我将狮子皮——举起。然后挥下。

伴随挥下的动作，高温的气流阻挡着狮子皮的位移。

因为我的抓握，狮子皮向内翻折。

原来向外爆裂的，抽动的黑色线条，在挥动的一瞬被压缩为一线。

斩击般，月牙形的火浪转眼便将猴群淹没。

注入了心火，为王国带来的荒原的一击，轻易地了结了猴群的性命。

难道它们能够抵抗吗？我不知道。

在猴群升起抵抗之心、做出应对之前，它们便被爆炎吞噬。

完成了微小的惩戒，我将脑袋踢了回去。

火舌将它卷入腹中。瞬间，它便消弭成炭色的斑点，轻飘飘地飞走了。

这是我模仿黑匣子的最后，名为米迦勒的个性那碎裂黑暗的火焰长剑诞生的有别于魔法、有别于武技，可以称之为本能的一击。

火焰扩张着，很快便席卷了整座宴会厅。

以我所处的位置为中心，那与人类作对的敌意被热意覆盖。

剩余的、有价值的、也许非人的人类，狼狈地聚集在此。

雷伊·伏尔松格。灵长动物的外形很不实用吧？

格多克·伏尔松格。为什么你摘下了手套？

还有比安卡·伏尔松格。

比安卡·伏尔松格来到我的身前。

她单膝跪下，意图亲吻我的手掌。

有些恶心。

我甩开她。

她竟然笑了起来。

“啊啊……人世的救主啊！我们折服于您的力量——您救我等于水火，如为我国带来新生！啊……我们该如何、如何回馈您？”

比安卡面露崇敬。面露疯狂。

最后，那头熊兽也停止了挣扎，不再哀鸣。

它们向我跪拜。

“您的强大无与伦比。”

“您的强大货真价实。”

“勇者大人实在当之无愧——”

声音再一次被撕裂。

从迷离的火光中，那个的身形逐渐完整。

浴火而生、血脉高洁的朱红之鸟显露出部分形体。

那善上来的男人，两手变化为有翼的跗跖，羽冠高昂。

赤蛇盘绕在他身后，有些无奈地望天吐信。

“原来如此。了不起啊，勇者。这便是你的底气么？火旗焰焰烧天红……呵呵……真是小看你了。”

“明显，不要再耍脾气了。已经够了。”

“……啰嗦，薇姿。勇者啊——是我低估你了。但是……做好准备吧，做好必死的觉悟吧。不准让我失望啊。”

话罢，他甩动羽衣，踏着焦烧的痕迹，转眼便离开了宴会厅。

“哎呀哎呀……那么，再见，勇者。今天的发展还真是出乎意料呢。”

赤蛇无奈地摇头，伏低脑袋行礼，慢悠悠地游移着，很快失去踪影。

我歪着头。

所以啊。

为什么。

为什么它们要向我告别？我们难道还会再见吗？

既然还会再见，为什么又要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无法理解。

我想念莉莉安娜了。

我——

马菲匆忙地推开残破的大门，但完美的假面却因为宴会厅中的惨状而碎裂，脸色煞白、神态呆滞。

但作为主谋，马菲的定力让他保持着原来的气势，冲到我的身前。

“——勇者大人！还请您快点、快点过来看看吧！魔法师大人受伤了！”

“啊啊……她受伤了哦？也是呢……”

按照它们的计划。

莉莉安娜当然会受伤了。

看起来那边的进展很顺利呢……

我露出苦恼的神情，然后喃喃自语。

“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呵呵，我的演技不赖呢……

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