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泡泡外的世界

事实证明，觉得自己有些喜欢白牡丹园学院是我自作多情。

第二天，我便厌烦了。

我在结社门前停下。

结社的教室是一处畜棚，门后传来草料和粪便的气味，因为畜棚里还有一槽水池，站在门口让我觉得有些潮湿。

一时兴起也许还有理由，但热情消退总是突然的。

我几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胃袋因为吃吃小姐留下的伤痕还未恢复，好像还伤及了内部的神经，我需要掰开它才能取用内容的物品。

我将手机拿在手里，让葵她和社员说一声，将审批好的入社申请带到寝室来。

我要逃课。—

我简短地发送消息。

—咦~

—奥菲哔学坏了哦

—交给我吧

她很熟练地回复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很快适应了网络生活的人，都很有默契地分段发送语句。

不觉得很敷衍吗？而且可读性也有障碍。

如果造成误解的话也会很麻烦。

当然，我的主人不一样。

幽灵小姐只是太热情、无法忍受将话语憋在心里而已。

与她在Copybara上的交流只让我感受到幽灵小姐的真挚。

这就是区别对待，但那又如何？

我不爽朱庇特那女人的自来熟，所以屏蔽了她。

这是属于我的特权。

不被活用的特权反而是一种可悲的负担。

我早在王宫时便适应了这并不显明的规则。

我想了一下，将莉莉安娜的私信调取。

在吗。—

然后是瞬间。

—在的！奥菲莉亚小姐。

—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找了个地方坐下。

莉莉安娜这孩子，还真乖巧哦。

你在功能界面找一下。点开分享。—

点一下就好，然后可能要稍微等一会。—

毕竟还是试验中的功能，双方画面存在延迟，也容易因为魔力波动的相互影响而中止。

在幽灵小姐的计划中还会推出一个“直播用”的软件，不过，现在手机的用户基数不足，所以只在网络内部进行测试。

我可以想象莉莉安娜为难地在手机上划动寻找的模样。

—您久等了。

在回信的同时，屏幕上跳出一个黑色的方框。

方框中央是一个首尾并不接连的白色圆环在转圈。

很快，方框上浮现出有些模糊、让我想到窥探的视角。

我提高手机的音量，将【人体炼成】的魔法制作的耳朵放在手机的发声孔旁。

从背景中和缓的人声来看，她们正在上课。

你们的课业紧张吗？可以说话吗？—

“没关系。”

因为压低了音量，再经过手机的加工，莉莉安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这样啊。让我看看你们的教室。”

我也不自觉地轻声回答她，但很快反应过来，我没有这个必要。

莉莉安娜乖顺地拿起手机，因为不小心挡住了摄像孔，在确认的时候才发现屏幕上只有自己的掌纹，便有些慌张地摆弄起手机来。

我手机中的画面也随着她的慌张天旋地转。

不过，我的人偶之眼还是将教室的环境重新精确地重构。

因为我也亲自去找过爱丽丝，所以具体的布置我还留有一些印象。

总体来说，容纳大约二十名学生，其空间并不显得紧凑。

墙上装饰着适当的绿植放松眼睛，采光也很充足。

“好啦，试试将手机横过来，然后拿住两边。这样比较不容易挡住摄像孔。”

当然，我会选择直接注入魔力，让手机飘浮起来。

也不失为一种锻炼魔力精准度的方法。

考虑到莉莉安娜的等级，我便没有向她提起。

“好、好的，谢谢您。”

莉莉安娜以敬称称呼我。

她听从我的话，画面一时颠倒过来，但很快内部的平衡仪便找准方向，修正错误的画面。

莉莉安娜举着手机转了一圈。

因为身前立了一本课本，所以前座的位置被遮挡住。

我静静地观察着，却总觉得莉莉安娜的身旁少了什么。

“你怎么和爱丽丝隔这么远？”

我灵光一现，忽然意识到了违和感的来源。

爱丽丝的座位在教室门口。

而莉莉安娜的座位从坐标来看是在教室内侧的窗旁。

简直和商场里薯片货柜和可乐冰箱的距离一样。

“啊！啊……对不起，姐姐大人，因为我……”

“姐姐大人？”

“啊……是的。您毕竟是爱丽丝小姐的姐姐，所以……如果您反感的话……”

“没事……嗯，没事。就是有些奇怪。不适应那种奇怪。”

据我所知，称呼的顺延一般只有两种情况。

过继或是并入。

莉莉安娜这孩子，其实已经与爱丽丝更进一步了吗？

姐姐大人什么的……

听起来还怪舒服的。

似乎是观察到我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莉莉安娜提了一口气继续开口。

“因为我在学院里经常遭受欺负，我不想牵连到爱丽丝小姐，所以我才拒绝了她更换座位的请求……”

“诶……你们那里的教师不管吗？”

“对方是一等贵族家的长女，所以……”

“这样啊……她也在你们教室吗？”

“是、是的……实不相瞒，姐姐大人，她就坐在我边上的位置。”

莉莉安娜摇晃手机，画面上一瞬间闪过右侧座位上女人的侧脸。

我对她没什么印象。

“不会被发现吗？”

“啊，没关系。我以前学习过一些隐匿的魔法，我担心手机这珍贵的宝物可能会引发混乱，就对它施加了类似的魔法。”

“你想得真周全啊。”

虽然讨好我的心思有些直白肤浅，但我并不讨厌莉莉安娜小巧的野心。

而且，这不是挺有才能的吗？

隐匿相关的魔法对魔力操纵的准确性要求很高，她能够随心所欲地施展，足以证明她比同龄人更具天赋。

“你边上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希梅纳·伊什柯特。”

“伊什柯特……是我发给你的这些字吗？”

从语音看来，是混血的贵族。

它们姓氏的发音一般都很特殊，很难与字符对应。

“是的。”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将伊什柯特这一姓氏发送给朱庇特。

这家人太碍眼了。—

然后，我切回屏幕。

我注意到莉莉安娜正向教室外张望着。

因为她的小矮个，加上画面中可以看到其他人也都稀稀落落地站了起来，所以显得有些吃力。

教师和缓的讲课声也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广播嘈杂的声音。

“……请各级教师保持戒严……一级警情……”

那边发生了什么吗？

有些好奇呢。

“怎么了？是有紧急的情况吗？”

“啊，姐姐大人……刚才有人将老师叫了出去，还在教室门口留下封锁……”

“这样啊……你到爱丽丝身边去。”

莉莉安娜把手机放进胸口的口袋，将摄像孔露在外面。

她靠在教室的边缘，一点一点摸到了爱丽丝身旁。

我看到爱丽丝已拿出她的狮子皮，一副想要从教室中溜走的样子。

“喂、爱丽丝，把莉莉安娜带上。”

我出声唤她。

我特意为爱丽丝申请了穿戴私服的许可。

我和幽灵小姐在爱丽丝入学前，随机地将幽灵小姐衣柜里的衣服塞入她的收纳包，所以我们也并不确定爱丽丝会怎么装扮。

今天的爱丽丝穿着一身渐变色的束腰裙，裙面是紫色与白色两种颜色哑光蚕丝的混纺，色彩出挑并不太扎眼。

立领边缘刺绣着星芒的纹样，裙边则不规则地裁剪成流动的云团，就好像一罐装在瓶中的夜晚。

因为爱丽丝自己那双鹫羽靴不好更换，所以下身的视觉重心在袜子上。

踝部缠了两圈银绳，左踝的绳上还系着两枚小铃铛。

铃舌被取下，也不用担心会太吵闹。

爱丽丝的耳朵轻微地晃了晃，捕捉我的声音。

她以一副想要我夸奖的表情凑到莉莉安娜胸口。

因为手机贴紧莉莉安娜的身体，所以我得以清楚地感受到莉莉安娜因为爱丽丝的气息而动摇。

“离远一些。不要盯着别人的胸口看。”

“对不起，姐姐……”

“算了……莉莉安娜，将手机拿出来。”

“好的，姐姐大人。”

莉莉安娜重新将手机放在手中。

我向闯进画面的爱丽丝打了招呼。

“好了，走吧。爱丽丝，将狮子皮披上。”

爱丽丝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狮子皮从肩膀上取下。

爱丽丝的这张狮子皮，曾在薇薇安小姐那儿接受实验。

其承受能力能够抵挡A+级别的破坏，还附带着遮隐身形、覆盖气味或是保温等功能。算是一件不错的装备。

而且，它与爱丽丝血脉相连，是她遥远狮鹫一族光荣的见证，爱丽丝无需任何要求就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它。

脚上的一双鹫羽靴也是同样。

手机自发调节明暗的功能将狮子皮下的两人照亮。

莉莉安娜完全没有成年人的从容，脸上绯红一片。

狮子皮下的窄小空间，将她的心跳声蒐集、放大，噗通噗通，好像一间被打开的心房。

或者说，一荚豌豆中并排的两颗。

我胡思乱想着，甚至将爱丽丝与莉莉安娜的脸叠加在一起。

没有目的、没有意义，只是觉得迟早会有这么一个小孩来烦我。在星期一，直至星期日。

有些可怕……

算了，她们开心就好。

狮子皮外的声音越来越混乱，夹杂着魔力流动的呼啸声与惊恐的尖叫。

爱丽丝与莉莉安娜也停了下来，掀起狮子皮的一角。

阳光洒入，让我一时眯起眼。

“退怯先生啊……”

我喃喃自语。

从旁边这些学院长的雕像的残损来看，这里是昨日午餐的庭院。

草坪中央的地上、举着厚重藤木盾的退怯先生脚下，有一具穿戴整齐，脸叩着地，显然已死去多时的尸体。

我心中隐秘的角落跳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地上的尸体便是奥利弗常青学院学院长，人称“鹰鼻”的派拉诺斯·圣·威尔夫。我曾经的一位叔叔。

血缘还真是奇妙，身为人偶的我竟然还会为曾经亲人的死而动容。

不成熟啊，奥菲莉亚。

我打开手机的记录功能，将屏幕上的画面全部包括在内。

我有预感，这第一手的目击资料别有用处。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害我们的学院长！”

夹带着畏惧，一个年迈的女声向退怯先生诘问起来。

“——我无意与诸位为敌！”

退怯先生凛然开口，用覆盖在手臂上的树皮臂甲敲响盾身。

激烈的金属碰撞声让众人捂紧耳朵。

伊莲娜小姐与她“金瞳的百子”延续着复古的部落模式，对伊莲娜小姐而言，这是她对过往的追忆。

事实上，不管是藤木盾还是树皮臂甲，都不过是装备的全息伪装而已。

嗅觉、味觉、触觉……哪怕是加工的步骤，也都确有其事。

挑选采伐木材、将木材的水分烧干，然后将它们劈成条状，最后用藤蔓重新编织。

它们发生了，也从未发生过。

机械臂的尖端射出激光，在金属的铸模台上加工原件，悬浮科技将加工完成的原件组装，然后流水线地运送到百子手中。

仅此而已。

“我来此、是向他！地上这骄傲但也可耻的战士寻求一物！”

退怯先生的目光停留在爱丽丝的狮子皮上，然后一挥手，将一层粉末精确地撒在狮子皮的表面。

能够抹除气味因子的纳米捕捉无人机。

退怯先生是想起我让他照顾一下爱丽丝，才帮忙掩盖的吧。

“你与学院长到底有什么仇！”

“为什么，我们与根之林不是有友好协议的吗！”

“难道，是蒙兰让你来的！她已——”

“不、不可能！他一定不是根之林的精灵……是魔王！是魔族的挑拨！”

忽然听到的耳熟的姓名让我眨了眨眼。

蒙兰。

荒原精灵蒙兰·兰朵。

她与奥利弗常青学院院长手握世界树树种一事，存在关联。

原来如此。

退怯先生偏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眼前人。

啊、等下，有不好的预感。

“根之林……那是什么？我！与我这坚实的盾，来自堇色——”

对不起！还请不要自称来自事务所！—

在堇色花环事务所的发展阶段，与退怯先生扯上关系的话就完蛋了。

我没有心思换个地方重新建立同样的组织。

起步阶段的阻力、缓慢的进展等等，经历一遍就足够了。

退怯先生的身上响起手机的铃声。

他抬手让众人安静，然后打开手机。

莉莉安娜的呼吸忽然停滞。

我想她是第一次在外人手上见到手机，会觉得难以置信也情有可原。

—我明白了，外派者小姐。

在向我回信后，退怯先生咳嗽一声，并不慌忙地——我想是因为他这身看着就身经百战的肌肉——向众人宣说。

“忘掉我说的话吧！但我确实不是那根之林来的！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也无意将你们灭杀！感激母亲的慈悲、在后怕与敬畏中活着吧！”

话罢，退怯先生将藤木盾背在身后，从他的蛇皮鞋下喷射出火焰，托升着他，消失在云端。

学院的人愣怔了好长一会，才小心谨慎地上前收拾学院长的尸体。

我让爱丽丝带着莉莉安娜回到教室。

“这件事你们不要参与了，我会处理的。”

好不容易发生了有趣的事情，我不想让她们分夺我的乐趣。

在关照她们要准时用餐、爱丽丝不可以玩太久手机后，我断开分享。

蒙兰·兰朵。根之林、奥利弗常青学院与世界树树种三者之间共同的联系。

她一定是涉情人，我得去找她对质。

我将拍摄的画面剪辑，然后组合作为证据。

我知道该怎么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