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Some goofy things
十天过去,工作的事项仍没有进展。
这几天,安妮的生活很是规律。
七点准时起床,错开对房女人的洗漱时间,慢悠悠从容地进行清洁。
七点三十分,回床(垫)再次休息,补充精力。
九点换洗衣物然后离开旅馆,拜访小学院城所有可能需要人手的地方。
十二点整在街道的长椅上稍事整备,享用午餐。
之后,重复上午的活动。
十五点回到旅馆,与在CB上结识的亲友闲聊。
等到十六点——
敲门声在屏幕上时间跳转的同时响起。
声音有些沉闷,应该是用手背叩响的。
等候已久的安妮,起身将女孩领进门。
十天前提醒安妮喘息声太大的女孩,名为伊策尔。
她并未提起自己的姓氏,安妮也没有在意。
真要交换双方的名姓,反而是安妮要觉得为难。
毕竟“宁卓”作为被精灵占有的氏名,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安妮也不想勾心斗角,为了糊弄一个小女孩用上假名。
“自己找地方坐吧。”
安妮将行囊合上,为伊策尔腾出空间。
虽然是由阁楼改建来的,被倾斜的墙体挤占,但容纳她们两人仍然十分宽裕。
伊策尔提起裙摆的两侧,将它们顺着腿部托着,侧身坐下。
她身上散发着幽微的精油气味,香型很有透明感,让安妮觉得慵懒。
毫无疑问,这是在贵族间流通的品种,安妮猜测伊策尔应该是某位贵族之女。
大概是家族发生了变故,与姐姐流亡到了小学院城,相依为命吧。
或者是一对不受宠的私生女,被软禁于此。
在白狮子城,安妮见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所以并不意外。
伊策尔看起来很有教养,但不谙世事。
她捏着裙摆的蕾丝缎边,很有活力地在房间里看来看去。
“……又不是第一次来了,还这么好奇啊?”
“是的……因为安妮小姐经常整理,所以每一次来都不太一样。”
“我都没感觉。”
“嗯……你看,衣架的滚轮在地板上留下了相互覆盖的拖痕,我想是安妮小姐在晒衣服的时候,把被褥收起来,然后将衣架推到天窗下的关系。”
“好厉害啊,你是侦探吗?”
“靠在墙边能听到滚轮转动的声音,我只是……无事可做。”
“好吧。”
安妮想了一下,轻拽伊策尔的衣角。
“坐过来一点。”
“……可以吗?”
“你这么看着我,才让我觉得不自在。”
“啊,就是说……”
“这几天难受死了,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对不起……”
“那就坐过来一点。”
安妮向着房间内侧挪了挪。
晒干的衣物挂在衣架上,有一股陈旧的皂角气味。
床垫并不宽阔,填充物减弱了弹簧的声音。
伊策尔发出很可爱的吸气声,将高跟的鞋子脱下并起,放在一旁。
她拍打裙身让它变得宽松,混合着布料摩挲的沙沙声,伊策尔几乎是爬着坐到床垫上。被她压在身下的裙边翻卷着,随着身体的转动绞成一团。
连带着肩膀处的布料也被扯紧,露出伊策尔一部分光洁的后背。
“安妮小姐,能,能请你帮我拉一下背上的……”
据说贵族昂贵的衣服都有夹层,内部有一条松紧带辅助穿戴,所以现在她是被限制住了吗?
伊策尔一般会在安妮房间休息三个小时。
如果不管的话,一定会留下折痕。
她姐姐看着这么严厉,要是再被这些不必要的压力影响,伊策尔也太可怜了。
虽然没有经验,但也只能帮忙了。
于是,安妮伸手在伊策尔的背部摸索。
平整、光滑,甚至让人觉得它还是丝线时,便注定会被纺织成现在的样子。
安妮胡思乱想着,手指从腰部开始向上丈量,很快便触碰到了布料内部的起伏。
这就是松紧带吧。
缠得这么紧,难怪会不好受。
安妮试着将它解开。
不知为何,伊策尔轻轻颤抖着避开了安妮。
“还请矜持一些,安妮小姐。”
忽然就被责备了。
这是十天里常发生的事。
还请检点一些、还请得体一些、还请严肃一些——
没有真正受过苦的人,常将这些意指挂在嘴边。
安妮并不反感。
和这么个小女孩怄气,也太幼稚了。
也许还有别的理由,但安妮认为她不需要想得太明白。
“我又怎么了?”
安妮从床垫上坐起来,贴近伊策尔的耳朵。
她们的影子在倾斜的墙面上交叠,像两株被迫缠绕的藤蔓。
耳廓圆润,耳翼泛着浅浅的红晕。
漂亮的、人类的耳朵。
看着这么娇贵、这么完整,在尾巷的话,安妮应该会忍不住往上面打洞。
安妮的耳廓上也有。
但比起在青年人中建立威信,更多是一种仿效。
母亲的精灵耳上就有还未愈合的穿孔。
那是她精灵血脉的物证。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继承这一点呢……
与轻盈高贵的精灵相比,人类就像在泥巴里打滚太多,总是怀抱着不切实际的配得感。
如果自己也生着纤长的精灵耳,安妮一定会轻松许多。
她会成为人类中的异类,在安戈洛神甫收养自己前,便被排外的人类杀掉。
当然,运气好点,她会被剪掉耳朵,然后放任。
“你你你——你凑得太近了!安妮小姐!”
伊策尔差点跳起来。
果然是小孩子呢,就连害羞都要找个正经理由。
“床垫就这么小,伸出腿也挂不开,就这么样喽。”
“但是!”
“好啦,这么害羞,真不知道你家里的仆人要怎么服侍你。”
贵族对仆人的依赖正是它们堕性的来由。
比如白狮子城,奎斯齐家的每一位少爷小姐,要想和这些人交际,得先通知仆人,然后仆人再通知传递消息的仆人,由它传信给贴身仆人,才能让少爷小姐知道。
好像是因为提到了以前充实幸福的生活,落差感让伊策尔忽然沉默了。
原来扭捏地耸动着的肩膀也变得有些僵硬,不过还是很水润。
滑溜溜的。
“……我没有仆人,大家都是朋友。而且,我是自己换的。”
“啊……是已经没落了啊。”
“才不是!你这么想让我很伤心……安妮小姐的想法一直很古怪呢。”
“没有吧。”
贵族等于仆人加仆人加仆人加仆人加一个被奉承的人。
没落的贵族等于一个被奉承的人屈尊生活。
这不是王国制度的基调吗?
——以上,是安戈洛神甫在准备早祷时,同安妮调侃的。
安戈洛神甫充满长者的智慧。
“……算了,还有时间……”
“什么?”
“没、什、么!”
“好吵。”
安妮捂起耳朵嘟囔着。
明明是伊策尔告诉安妮,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差,现在又不讲理地大喊大叫。
都说贵族很看重声名,和安妮这么个小学院城的闲散人员混在一起,很容易传出不检点的流言。
她不在意吗?
还是说,这也是贵族矛盾性的一种体现……
算了,思考起来好麻烦。
想要靠在被褥上放松,却被伊策尔抓住手腕,放在她的腹部。
镶边的缎带像是浪花扑打在安妮的掌心。
“……帮我一下,安妮小姐。这身衣服设计出来,就不是为了让我一个人穿脱的。”
“多此一举。”
“是啊……多此一举。”
“我帮你,行吧?这种麻烦的衣服以后少穿点。”
安妮将手抽回来。
放在人家的腹部,会显得自己很轻浮。
乡下的白狮子城来的安妮,已经不想在和贵族牵扯了。
都沦落到挤在廉价旅馆了,还穿着这一身衣服,伊策尔心里大概还是期待着回归贵族生活的。
安妮重新开始上手。
“我也不想……等,等一下!安妮小姐,不要再摸文……再摸那里了!”
“……你来教我怎么整理。”
“啊,对不起……因为太开心,所以忘记安妮小姐不知道……”
“开心?”
“开心。总、总之!安妮小姐,请先解开这个绳结。”
伊策尔触碰着自己的颈项确认方位,最后停留在后颈一个隐秘的绳结上。
安妮摸了过去。
碰到那个精巧的绳结时,伊策尔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绳结微弱地颤抖着,好像被伊策尔皮肤下的血液流经,难以承受。
不管怎么说,都算是顺利地解开了。
“勒疼了?”
“不……只是有些痒。”
束缚逐渐松开,伊策尔的声音更加柔软。
“然后呢?”
“之后,请你摸到我身体的侧边,那里应该有两条系带。对,你将它……将它松开些,然后换一个孔穿进去。”
“要重新系好吗?”
“是的。麻烦你了,安妮小姐。”
因为长时间地贴在一起,伊策尔的精油气味中也混合了安妮身上粗糙棉布的味道。
就好像——好像她被安妮玷污。
可怕的念头让安妮觉得有些好笑,不小心靠在伊策尔肩膀上笑了出来。
“呀——安安安安妮小姐!还请!”
“……检点一些,我知道的。”
“不要做会让我误会的事情。”
“你换一身衣服就不会误会了吧?”
“请不要改变话题。”
“哪有?”
无法理解。
“好了。”
就算在尾巷经历过太多殴斗,安妮的手指依旧很灵巧。
所谓精灵的血脉,就是如此。
安妮身为王国叛徒的父亲,在四十年前便被处刑了,那时的安妮还处在胎儿期。
精灵的胎儿期很长,会持续五十年,但她的身体混入了人类之血,所以只持续了二十多年。
并不完整的精灵特质,还真是方便呢。
想要将伊策尔后颈的绳结重新系好,她却躲开了。
“……这里就松开好了。”
“想改变风格啊。”
“唔……可以这么说。”
“落在两边还挺轻盈的。”
“你能这么觉得,我很开心。”
“你姐姐她……”
“没关系。如果她生气了,我就重新系回去。”
“哎呀,那我明天就看不到了?”
“……在来这里之前,我再单独解开。”
“算了吧。太麻烦了。”
“完全没有。”
“……随便你吧。”
因为伊策尔的事情耽误了太久。
安妮重新靠在被褥上,打开手机的时候,CB上弹出了很多私信的消息。
在NBS——即,《Nerd By Sunlight》在玩家群体中的缩写——中结交的亲友,发展到了CB上。
—喂
—在吗
—在吗
—在吗
发送重复的私信,看起来有些阴沉但其实性格很好的“杀死三月兔”,是安妮的几名亲友中最沉迷NBS的那一个。
所有能够购买的角色其隐藏技能、换装以及换装的换色,她都收集齐全。
安妮不敢想象在手机的另一头,杀死三月兔到底投入了多少资产。
手机内部的交易只能通过所谓“信用点数”进行,而信用点数的获取,需要在现实进行类似于献祭的仪式。
将待献祭的物品放在手机的接收口进行标记,然后将它转移。
可怕可怕可怕——
总觉得,一旦启动了献祭,迟早有一天手机会在安妮无意识的时候,将她也打上标记,然后……
安妮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这边发生了点事情—
马上来—
她也来吗—
杀死三月兔的好友,“请输入昵称”,也就是安妮曾在CB上看到过她分享的人。
她好可爱,好喜欢她之类的。
而就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请输入昵称喜欢杀死三月兔。
有时候安妮会觉得自己很多余。
所以,后者大概已经回应了前者的感情。
但是,请输入昵称这家伙,每天还要分享这些无意义的话,安妮完全无法理解。
“……安妮小姐很喜欢呢,那个游戏。”
“啊,在玩腻之前。”
“诶……好负心的说法。”
“你才是,Longs有那么好看吗?”
“能够分享属于自己的生活,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是好危险才对吧?”
“安妮小姐不会懂的。”
“嗯嗯,你说得对。”
相互理解什么的,这世上是不存在的。
就连母亲都随时可能发生改变,安妮已经没有能够寄托的人了。
熟练地打开NBS,安妮进入竞赛模式,与两人进行匹配。
华丽的入场特效之后,穿戴着前所未见金属装扮的杀死三月兔的角色,经过几次性能调整变得很弱势。
不过,这名角色有着目前版本最昂贵的装扮,所以杀死三月兔很喜欢。
真任性呢。
当然,再怎么样也比一味哀怨更好。
虽然目前NBS的稳定玩家只有七百人,但考虑到手机这玩意五十枚金币的入场费,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而且,这让安妮确认了一个不怎么显明的道理。
即,门槛并不意味着内部群体的综合素质。
包括杀死三月兔在内,大家在NBS中的技术都很生涩。
比如在扮演Nerd方时,不会根据Chad方的角色调整策略。
甚至最基本的地形与任务物品的刷新规律都一知半解,完全无法预测Chad的行动。
事实上,安妮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
变相带来的压力,让游戏具备更高的可玩性。
因为不论是扮演Chad还是Nerd,到最后安妮总能获胜,这让她在NBS的社群中很受欢迎。
作为逃避不利的小学院城生活的消遣,安妮认为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离不开它了。
“……说起来,安妮小姐听说了吗?”
“嗯……怎么了?”
“勇者啊,好像要来小学院城哦。”
“哦哦。”
“也就是说,这里会举办庆典……”
“庆典啊,会很热闹吧。”
“所以——那个,就是,安妮小姐!”
伊策尔的手掩在屏幕上。
作为获取注意的一种行为,这是无效的。
手机与个体的联系更为深入,不会受到物理手段的干扰。
安妮耐心地看着靠在自己身旁,局促不安的伊策尔。
对付匹配到的二流Chad玩家,她无需太认真。
“哎呀,你该不会是在邀请我吧?”
“想请你一起——诶?等,等一下!安妮小姐!你怎么知道……”
“嗯嗯,我就是知道。你姐姐那边没问题吗?”
“唔……我会尽量避开她……”
“那么,我应该是有空的。”
为了迎接勇者,典礼的布置人、承办方等等,肯定会被好几次核查身份。
安妮这种外来的、暂住在旅馆的人,怎么想都会被筛除。
杀死三月兔过几天也有私事需要处理,不能上线游戏。
好像很闲呢。
“啊!太好了……那个,就是说,我会做好准备的。”
“这么认真啊?”
“嗯……毕竟,这是人生一次的典仪啊。”
如此伤悲的态度,简直就是——
“老太太吗?”
“什……真是的,安妮小姐,还请你严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