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校量布施功德缘一品

爱丽丝小姐与✝PienPien✝忽然静滞。

凑合在一起的唇，被有疵瑕的奇妙的图形覆盖。

以安栀色记忆中的形象，它似乎由两段从国王防线的军用墙垛上剪下的工业胶带组成的。

据从玩家处取得的信息，这是名为“亲密关系免责条款”的额外措施。

交叉叠起，边缘泛滥着赤色的微光，下方另浮现一层明黄色的底晕，堪堪盖住两人的口鼻。

虽能想象图形背后的画面，毕竟唇的结构单一，哪怕区分内容的舌或是别的什么，也没有太多类别。如楔与另一只楔。但安栀色却心生莫名的躁意。

请输入昵称无神的眸子落在两人身上，但它未有行动，低覆盖面的衣在绿林的呼吸间渐也湿潮了。

安栀色身上的眼目困惑地眨动。

漫天水色下，流动之森错乱的光影弥漫脚踝，如蓝色的力量化作实体，将它触碰。

草木的腥气逐渐寡淡，一道道深浅相同的脚印从前至后消散。

声响正在回退。那些嘶哑、狼狈，为证实自己浅薄的生机而存在的声音，离巢般消失不见，徒留回荡的波纹。

震颤在枝尖传递，轻盈的感觉从足底升起。

安栀色终于意识到，自己真切地走出了无望的循环。

它还活着，而非奢望中的死。

但——为什么？

设定中，身为NPC的自己，不该重复躲避树后的愚行、给养我潜伏树上的伙伴吗？

不。在那之前，安栀色的使命便已被设定。

不巧地降生在两种度过失迷期方法的过渡期。

受国王防线负责人胁迫，踏入巡林员这一迷途。

啊啊，真不该捡拾那本探险手册啊。但这也是设定。

安栀色的舌探入风衣内侧的口袋，绕着拉链张开的缝隙，将手册举至它的手中。

难道所谓的任务，真正比它们这些鲜活的天人更珍贵吗——

我可爱的先主啊。是的。我想是的。

既然安栀色的存在不过是玩家观念中的漏洞，天人的生命自然无足轻重。

无数次清醒地经历死亡，它已能坦然看待自己欠缺存在的实感这一事实。

若它是无叶的直枝——天灾前，精神已惫懒臃肿的天人们执着于寻找笔直、落叶的树枝，并为此砍伐广阔的林海——它甘愿堕为腐殖。然后被践踏。

当安栀色触碰火样的眼睫，一种无所适从的虚无令它腋下汗流。

它并非典型的天人。

信仰于安栀色而言太过遥远。

无论感激、无论憎恨，它早已看淡果壳外的先主。

任你肆虐吧。这天人的世界，本就气息猒猒。

安栀色下身哆嗦，为行走。行走林荫下无光的通路。腘窝内侧的鳍，微细的创口让它的行走缓慢且伴随阵阵钝痛。

在视线的末端，地下蠕动的异敌让绿意耸涌。风衣表面的静电吸引着琥珀色的草屑，如觅寻雨露的蝶，或是庸碌的蜂儿。

在安栀色发顶盘旋的棘冠也萎悴了。

意识在深沉的体内漫游。思维不断回转。

莫大的幸福将它席卷。天灾后，天人至上的喜悦便是善终。

终于能够摆脱国王防线的束缚。回去收下抚恤金吧。

成为自由天人。死去。离散于本座。也许，还能再试着叩下铜之映照，取得纹章——

呵呵……

可怕的力量驱动它的身体，在头脑深邃处滋生的垢臭腐蚀它的舌尖。

安忍静虑的先主啊……我可爱的先主啊……

请夺走我的设定吧……让我失却于你香洁自然的形像……

在安栀色将踏出流动之森时。

浮游着的水珠因碰撞滑过它的外衣。

在显出地的至深处，安栀色见闻必须膜拜的福泽。

顶礼瞻仰的先主登上千叶的白莲。

莲叶如油入水，照耀安栀色身上的眼目。因其傲慢，使莲子圣洁雅贵。

翠色的璎珞编结重组，宝冠庄严、圆光明亮。

——不错。既能在倒置的沙漏中挣扎，定已散失执着。

虽是首次感召神启，安栀色却能分辨祂虚伪的神相。

——我当然是天人的先主。也同时立于彼界之外。

我已知悉。我愿为你设定，恳请你，我可爱的先主，赐我无知的永眠。

——好孩子。作为恩悯的神明、作为掌执尔等信息的神明，我将为你转增天福。

可——可我不愿。不愿再做傀儡般的天人。我比世上所有天人更爱自己，也比世上所有天人更加厌憎自己。我是我的敌。

——无碍。天人不过是你的根源，是大厦将倾的奇点。我的福祉使此界隐匿，而异敌，则是另一种可能。

我可爱的先主，你是想让我援助异敌吗？

——否。随世界的进展，你定会明白其中意味。而此时，我将许你新生。新生于百态斑斓的地陆。

是吗……是吗……

——等候吧，我的孩子。无需布施、无需供养，你所得的功德福利将无量无边，从此无畏衰劫。

我可爱的先主啊……

——去爱吧。不能爱慕也无妨，世上没有那么多必须的情感、没有那么多主观的错觉。天人所谓的福尽寿终，也仅仅是枷锁外的枷锁。

回到流动之森吗？

——是的。

再一次踏入吗？

——是的。

永不再会吗？

——呵……谁知道呢。

这样啊。

好啊。

已经不会再有，比现状更凄惨的结果了吧？

循着巡林员的路线，安栀色回到设定中它命定将死的地点。

那柄智慧的第一次尝试仍安然地躺在稀疏的草叶上。

但先主称安栀色不再被设定，可它却不知该如何证明。

当然，在此之前，它一定要证明吗？

毫无疑问，这一困惑足以满足安栀色的求知欲。

至少，安栀色的精神已得到解脱。

也好。既然先主将安栀色从天人的集体中剔除，它当然应该感到孤独。

循环虽然无望，但天人姑且也尽数沉沦。无论是愚蠢的国王防线负责人，还是探险队的将军。

安栀色的道德观念可还未高尚到为同族祈祷。

啊啊，现在的安栀色已获得自由了吗？

难道蓝色的边界不再遥远，它可以尽情探索吗？

难道它渴望的心将得到温暖，得到贴紧的慰藉吗？

难道它可在巨大的安谧中目眩神迷，几乎要飘起吗？

是啊。这都是现在的安栀色拥有的可能，它豁然开朗的一切。好像光风赋予安栀色以温度，如雕刻家粗糙有茧的手掌。

击碎它。击碎大理石的前额。安栀色啊——来吧。

取出击发式的火枪，在风中毁灭。

向自己生命的精萃，扣动生锈的扳机。

死吧、死吧、死吧。你不再被设定，你无路可逃。

在绝命的瞬间，从那新生天人肩头的幼兽口中吐出的弧光，成功阻挡喷火的子弹。

是谁——安栀色本能地望去。在视线的终点，一位陌生的天人拉紧外衣，目光躲闪。

它露出的腕部缠绕着绚烂的光带。

违智倾向的纹章。品质至少是Ⅳ型。

它头顶的昵称框显示，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这便是它的身份。

话说，新生天人——即，玩家们的世界，竟然还存在性别之见吗？

啊啊，还在使用手机这等天灾前的通讯道具，难怪如此落后。

而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的形相，同样是低效的。

直立。两足行走，缺少辅助行走的结构。

体型还算适中。比请输入昵称更健壮，比爱丽丝小姐更瘦小。

平整的刘海披在眉头，两侧利落的直发显得很端正、很顺畅。

宽松的外衣让安栀色认为，这应该是一身居家的装扮。也许睡衣能将其形容。

不过，它拥有Ⅳ型的违智纹章，其实，是探险队的新秀啊……

安栀色再次举起火枪，闭合身上的眼目。

还未来得及让它爆发，火枪便被抢走。

睁开眼时，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正匆忙将火枪喂入幼兽口中。

似乎由纹章凝结而成，这特征化的能量团块轻易将火枪分解。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不可以，这么做！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生命是很短暂的。所以，要爱惜生命！

身为天人，游戏中的天人，安栀色能够接收玩家的文字。

跳过识读的阶段，无声取得的信息映入脑中，这一感觉多少有些古怪。

当然，安栀色早已通过无数次循环适应了接收文字的形式。

安栀色：为什么，不打开语音？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诶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因为一些事情……不能和你说……总之，因为一些事情。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所以——嗯……你，不会再向自己开枪了吗？

安栀色：我只有这一柄火枪。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太好了。这样也就没有办法再自尽了。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啊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我，不该这么说吧。嗯……嗯……

安栀色：我想，是不该这么说的。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嗯，对不起……

然后，它便在安栀色身旁站定。再不发一言。

虽然安栀色尝试观察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的表情，但被它有意地躲避。

安栀色的视觉器官在天人间也相当稀少，能够第一时间适应，看来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拥有出色的感知能力。

就这么、就这么松散地度过——当天上的浪逐渐平息，当绿的光天覆盖安栀色的眼睑，它从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身上获得前所未有的宁静。

好像，这才是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的特质。它本就是安宁无虑的。

嗯……也可能只是怯生罢了。

安栀色：喂、你是来找爱丽丝小姐的吗？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啊！嗯……爱丽丝小姐？

安栀色：是啊。任务这玩意，如果不是组队，是无法参与的吧？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是……是这样的……但是，嗯……爱丽丝小姐？

安栀色：爱丽丝小姐。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她……她是谁？而且，这不是任务环境。

安栀色：就是它啊。面前这个脸也被遮住的。就是爱丽丝小姐……

安栀色：你果然，不是来找它们的吗？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不是！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我的意思是，不对！嗯……不对的意思是，呃，我是来找它们的……但是……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对不起

啊。

确认。

这家伙只是太怯生，才一直不肯说话啊。

安栀色：姑且认为你在道歉吧，但不需要对不起。

安栀色：一旁的是请输入昵称，然后还有一个是✝PienPien✝……嗯，Night4的话，好像暂时下线了。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下线？太好了……不！我没有庆幸的意思……虽然很可怕……啊，是请输入昵称小姐啊……嗯，是她……✝PienPien✝的话，还是第一次见到，然后是……唔……为什么……

安栀色：嗯？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你确定是——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对不起。我不是说我不相信你……

安栀色：不信任也没关系吧？不如说，这才是合理的判断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是吗？是吗……我不知道。总之！那个……嗯……那个，是杀死三月兔小姐，才对吧？

安栀色：……

安栀色：哈？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请输入昵称小姐的恋人……杀死三月兔小姐可是很厉害的玩家哦？真羡慕啊……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也不是说，羡慕什么人，羡慕谁……总之……我不知道。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爱丽丝小姐……不……不是的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不该是她……可是……爱丽丝……是勇者吧……是勇者……

安栀色：——勇者什么的，暂时也不管它。

安栀色：但，杀死三月兔？是那个杀死三月兔吗？

安栀色：内测时期，一星期内攻略超凶级显出地的那个——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是杀死三月兔小姐哦……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那个，其实我也在队伍里……嘿嘿……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虽然，虽然你可能没有在意吧……嗯，总觉得在炫耀呢。对不起。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炫耀不好……是不好的……对不起。

安栀色：可是，它的昵称框——啊。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是付费项目哦。将公测奖池抽干的话，获赠的昵称框……因为第一期卡池只持续十天……需要十万点信用点数的样子……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不过是有些花哨啦，昵称也看不清。

安栀色：所以说，爱丽丝小姐……

安栀色：就是杀死三月兔吗？内测时期，那一个——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爱丽丝……

安栀色：……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PienPien✝又是谁呢……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不知道啊……虽然接吻的动作商城也有出售……但能够与爱丽丝……不是的，与杀死三月兔小姐接吻……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嘿嘿……太好了……这样我就有，存在的价值了……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但是……我做坏事了呢……我们……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啊……是我太吵闹了……是我……对不起。

——不。不是的。

这家伙，无论是有多话的本性也好、还是精神在临界时爆发也罢。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已不再重要了。

眼前持续被亲密关系免责条款屏蔽的爱丽丝小姐——即，杀死三月兔，它以强力的存在的漩涡将安栀色震撼。

好像身上已有被它划伤的痕迹。好像它正在闪光。

在绝境中，安栀色唯一能够触及的，所谓希望——

它终于获得形态。那让安栀色意识到，设定的存在、人口大爆发时间上的偏差，更带着安栀色破除循环的——

有灵的奇迹。思维贫乏的安栀色只好这么形容它。

安栀色正为杀死三月兔而失神。

直至永远，直至那离析消散的瞬间。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