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说,要有光
不论是地缘关系还是政治关系,圣剑岩外的无端城无疑是中大陆五国的中心。
五国同盟作为暴力的直接集合,用强制力保证了无端城的自治无人、无组织、无社会结构可以横加干涉。
无端城采取单一议会制度,与美黎雅·潮心的美学协会不同,严格遵循“主权在议会”的原则,议员由内部推举产生,且短寿种——自然寿命极限在一千年以下——无法担任议员。
作为非凡的精英团体,为保证其纯粹性,议员本身基本都与五国存在若即若离的隐秘关系,从而相互牵制,预防来自五国层面的压力。
同时,为制衡无端城内的第一峰顶教会与冒险者公会总公会,议员坚持一致对外,以维系五国同盟为第一目标,展开活动。
在五国同盟及其参与国的勇者选拔人选上报之后,议员会着手在建立连接各国的临时基点,通过记录的【大转移】魔法连系两地。
五国享有优先接受圣剑考核的权力。
在五国的人选落选后,同盟的下属势力按照其影响力,分批次地将各势力的人选转移到无端城接受相同的考核,如若也都落选了,则按照同批次将这些人转移回本来的属地。
历代选拔仪式最短的仅仅持续了一个月。
因为目前中大陆的人口规模按照入选比例计算下来,最多也只会持续六个月,所以预备的物资、货币与人力投入都以六个月为标准。
历史证明,这些投入是有必要的。
勇者选拔随时可能因为某人成功通过圣剑考核而中止,但圣剑的眼光很挑剔,只有名声最响亮的几任勇者实打实地通过考核。
多数情况是,圣剑谁也瞧不上,只能由议员代表权衡魔族的势力,与圣剑进行商议、沟通,挑选出最优人选获得勇者的殊荣。
也就是所谓次品的勇者。
今年勇者选拔的进展也不差太多。
五国的人选并未传来捷报。
之后一批又一批玛拉格王国之上的势力,向无端城输送精心挑选的人才,也都一一被圣剑拒绝、退回。
渐渐的,晚春在暖热的夏风中褪尽。
无端城在越加冗长的黄昏中深陷,它的边缘生长着萎蔫葳蕤的花草。
重复繁琐的日子消磨了它的激情,剖开的杏子那金黄的切口变为褐色、果肉软坍,空气中弥漫着发酵的气味。
好像炽热发白、密密麻麻的哈欠。
我也被它感染,百无聊赖地在圣剑岩旁发呆。
一张宽广哑光的黑布覆盖山岩,只从底端露出一微微的赭红色。
它矗立在无端城的中央,外圈有一围白色的矮墙,墙体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魔法咒文。
圣剑岩的走势从黑布的起伏看来很是险峭,高大嵯峨,能够轻易地占据视野的全部。
圣剑岩一名的由来并不在它的外形。
传说勇者的圣剑原来只是区区凡物,是第一位的勇者踏上征途前,乡里的挚友锻造的护身剑。
——喂、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我可不想因为为一个死掉的人打造宝剑而出名。
勇者与挚友这么约定了。
于是,圣剑随它征讨、随它屠戮,在一场场的血战中,勇者的宝物不断崩解、破碎,唯有这一柄在勇者与魔王殊死搏斗之后幸存下来。
圣剑拥有自主意识,大众一般认为是第一位勇者与第一位魔王两人不屈的灵魂从黄泉乡逃逸,然后寄宿其中。
总之,那位挚友为勇者收殓,将初具雏形的圣剑锻铸为如今这光荣的象征,封存在凿刻了第一位勇者面容的巨岩之中。
因为那时候的魔法工艺尚还粗疏,局势也更加混乱,不过万年,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为了更好地留存文明的象征,圣剑岩也被五国热心保护了起来。
在勇者选拔时期之外,甚至不会对外开放。
比如盖着的这块黑布,应该是类似“黑夜薄片”的道具,虽然我的低位【鉴定】魔法对它无效,但我可以轻易地感知出它隔绝外界影响的功能。
而通向圣剑的内部甬道,其入口设置在圣剑岩与太阳升起处相对的方向。
魔族的领地弦月岛,也被称为“月升处的魔土”,想来是为了对应才特意设置的。
谁知道呢。
我是后来才保送勇者选拔的,在同为保送的学生中,我排在末尾。
通过四校联考角逐出的那部分学生,与保送的学生接受圣剑考核的时点也有错开,我不能就这么退后几个位置去找爱丽丝。
葵那家伙,很早就接受了圣剑的考核,为了防止透露考核内容,无端城不允许这部分人与未接受考核的人交流,不过通过Copybara,她还是越过规章,和我随意地提了句她失败了。
那家伙大概完全不在意勇者选拔一事吧。
—失败啦呀呦~
—毕竟很伤心哇
—奥菲哔,你们要和我一起吃双份的沙虫堡哦?
以上。
其实,我不太记得沙虫堡的口味。
为了抵抗流沙的拖拽力,沙虫柔韧流线型的身形下,肌肉相当壮实。
在迷宫第五层兴起的沙虫球艺,让繁育过多的竞赛沙虫一时泛滥成灾。
沙虫的大贤者,环节处镶有琥珀的玛塔沙先生,在请示了罗兰小姐之后,将这些娇养的沙虫绞杀,充作肉糜喂育踏实能干的幼苗。
吃吃小姐在巡逻沙漠时,意外发掘了这份美味。
因其烹煮后类似芝士的口感与可塑性极强的底味,沙虫肉很快成为餐桌上的新欢。
大贤者了然地推行了食用沙虫的培育。
这又引发了一部分坚持肉类必须产自四足或是两足动物的原教旨主义者的不满,不过这都是后话。
之前在我送别吃吃小姐回到寝室时,那一垒符纸里的餐食已经被葵那家伙胡吞,也就没有机会尝味。
而等待勇者选拔的这两个月里,考虑到爱丽丝与莉莉安娜的口味偏好和营养需求,我给她们准备的都是健康的餐点。
比如仙女教母的南瓜派、比如朝天长的豌豆汤,加上供应迷宫食堂的肉类,她们俩都被喂得圆润了许多。
顺带一提,我让朱庇特处置的一等贵族伊什柯特家已经有了结果,现在正在核算贪贿的数额进行定性。
为了与幽灵小姐顺利约会,这等琐事我都交给朱庇特代办。
堇色花环事务所在哀荫镇的据点也建造完成,现在正着手构筑防卫魔法网络。
我拜托了薇薇安小姐的分身进行术式的编写记录,顺带将哀荫镇覆盖在内。
厌弃之林的限制消失必然地会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好歹接受了塞德里克先生的福祝,至少也要具备适足的自卫能力。
还有我美丽遥远的故乡,白狮子城,作为事务所的另一处据点,在安戈洛神甫的扶助下,已经取代了冒险者公会成为地方实业的重心。
通过夏洛的女儿安妮收编原来尾巷那些青年人,为灾民提供食物住处积累好感,然后在原城主府的遗址上公开进行招募。
辅之以教会的影响力,白狮子城的事务所转变为糅杂了宗教功能的独特设施。
经历了白狮子传说的崩坏,全新信仰的温柔怀抱会让它们眷恋的。
反正我同样是莉奥拉小姐的神使,也算是变相壮大教会的势力。
至于剩下的冒险者公会,在阿库帕拉先生赠予我的卡片的引导下,其内部的情势更为复杂。
尽管红教皇公开批评过公会的强硬,但它们还是在无端城的转移基点外搜查各国勇者选拔的人员,也不知到底是想找出什么。
在此之外,好像再没有需要留心的事情。
迷宫磨砺的耐心让我从容地消磨时间,很快,便到了我接受圣剑考核的时候。
甬道入口处有一张魔法的帷幕,湛蓝色的光波明灭浮动,闪烁着精明的弧光。
与白牡丹园学院教务处地下密道的那幅图像不同,它是纯粹由魔力构成的,散发着庞大的精神压力。
原来如此,抵抗威压也算是考核的一环啊。
而我亲爱的姐姐,玛拉格王国的新王,完美女人阿尔特弥斯,正在入口处为学生们祝福。
深红与靛蓝的厚羊毛袍边缘缀着银线刺绣的紫葡萄纹章,貂皮镶边略有磨损,散发着丝绸与金属的味道。
与朱庇特一样,身材也很有料,不知道是从谁哪里继承来的。
赤色长发被王冠压紧,油亮的发膏混合汗液让它定型成有一圈下陷的奇妙模样。
阿尔特弥斯的眼尾微微翘起,宝蓝色的眼眸在夕光下显得有些深邃。
“祝您获得圣剑的青睐,白牡丹园学院的孩子。”
阿尔特弥斯神色如常地为我祈祷。
看来朱庇特并未告诉她我的身份。
这家伙的神通力会是什么呢……
还是王储时,阿尔特弥斯便将自己隐藏得很好,运筹帷幄,除了必要社交场合从来不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为王的魄力让她在一众白牡丹园学院的特权者中也从容不迫,举止得体。
她已经想好要怎么处置谋逆的贵族了吧,不愧是我异母的姐姐。
我在阿尔特弥斯的身上感知到了一支手机。
原来朱庇特从牧场猪猡那里得到的手机,被她上呈给阿尔特弥斯了啊。合理的判断。
我对阿尔特弥斯并没有恨意,从来没有,而且,她还为我起了“祸害公主”这么贴切的称呼。
我坦然地绕过她,掀开魔法的帷幕,步入甬道。
为了适应各种族的体型,甬道开辟得很宽阔,踩在地上甚至会有回音。
石壁上雕刻着勇者们的事迹,还有诸多有关普世美德的故事。
这些挖凿的曲线中流淌着液态的魔力,放射出和缓舒适的光芒。
甬道并不深入,很快,我就行至圣剑前。
所谓圣剑,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外观也是很朴实的单手剑。
装在一副有五国印记的剑鞘中,安稳恬静,好像它生来便在甬道中长存。
光洁的剑身反射着周围的光芒,边缘变得有些模糊、逐渐扩大,将我的视线牵引,深陷其中。
白色。
白色的内在。
在恍然的错觉背后,我得以看到圣剑的实质。
蠕动的肠壁上挂着下垂的触手,随着呼吸声收缩放大。
“啊——啊,我终于等到你了,孩子。”
圣剑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并不老迈的,青年人的声音。
因为刻意模仿,反而显示出它非常的特质。
就好像两片悬雍垂敲打在一起。
“你——就是圣剑吗?”
滋养出一定发声能力的胃袋,在我的腰旁低沉地嘶叫起来。
我安抚着它,轻松地上前打量着这肠内的空间。
它并不完整,也正因此,没有尽头。
我在地上拖行了一段距离,石屑的窸窣声让我肯定了这只是幻觉。
“不要怕,孩子。这里,乃是群星的终点——看到这些星云了吗?那是我的先主,勇者布鲁诺所化的。”
触手蜷成一个圈,分泌出粘稠的液体。
也就是,所谓的星云流淌出幻梦。
有些呛人的气味让我不自觉地封闭了嗅觉。
勇者布鲁诺——传说中第一位的勇者,有关它的种族、具体事迹、是否真正存在等等都是巨大的谜团。
“我将你的灵魂带来这里,为了让你见证,可憎的魔族从月亮上降临中大陆之后,犯下了多少仇孽!”
“是啊……是有这种事哦。”
“而你,你有最可贵的灵魂,能够承受这份重任……成为我的主人,然后将它们剿灭,为我们犁耕本来属于我们的月亮——”
“嗯~我要做什么?”
“伸出手来。孩子。”
我想了一下,将鳄向胆边生的奇物藏在袖口,向眼前的触手伸出手。
既然是血肉,就可以受到奇物的影响。
虽然看起来这圣剑很有画面感,但我完全不觉得危险。
不过就是个万万形先生的赝品而已,在和薇薇安小姐做实验的时候,已经接触过很多次了。
所谓诡谲的颜色、蠢动的肉瘤与不可名状的肠壁结构,其实啊,就是用色没有思路,饮食不懂得节律,同时,罹患了时代病症而已。
“——等一下哦,圣剑……我说,我们握手,或者做任何等同的事情,就意味着,一方成为勇者,另一方服从她,没错吧?”
“啊,聪慧的孩子。快点,快点,让我成为你的助力,将一切光荣,从天上夺下!独属于你我——”
“没错——爱丽丝,与圣剑,达成约定……听到了吧?圣诞老人。”
我将眼前的触手抓在手心。
湿滑的表皮有些冰凉。
“吼吼吼,老夫知道了。那么,就咬下了——”
“等下、是什么——不可能,这是……烙印……不对,你这家伙!你看到了嘛!”
鳄鱼的咬合覆盖着我与我手中的触手。
脓黄色的血液混合着恶浊的臭味,从我的手心滑下。
圣诞老人小巧的牙齿还勾连着所谓圣剑的皮肉。
“烙印打上了。”
“辛苦了。”
我有些嫌弃地用魔法将手上的血水与粘液擦去。
圣剑开始嘶吼、咆哮,想要挥动触手将我抽裂。
胃袋也伸长了,与它缠绕在一起,口器咬破肠壁。
白色之外,是白色的外在。
圣剑并未被撼动,只是精神被我突破而已。
重叠的时空因为跌乱而让我产生了轻微的偏移感。
圣剑仍然耸立甬道的尽头,它的剑身上有一弯红色的齿痕。
那是鳄向胆边生留下的。
好了,最后的安排也完成了。
勇者什么的,还是让小爱丽丝去担任吧。
可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耽误我的约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