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有情时苦思量

小爱丽丝快要进行第二轮比试的时候，葵抱着一桶炸鸡凑到我边上。

酥香的油脂气味与香辛料的风味混合在一起，虽然只是简单的叠加，却让我久违地产生了食欲。

或者说与食欲似是而非，腹部的腔体缓慢又有节律蠕动的感觉。

还真是奇怪。

分明在我还是见习人偶时，味觉体验需要依靠【人体炼成】的魔法制作相应器官进行模拟，现在却想主动进食……

原来如此，进阶还是让我的特性发生了一些改变啊。

我自然地从纸桶中取了一块。

从形状来看是腿部，金黄的鳞片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指肚一刮便簌簌地落在地上。

我用手捧着咬了一口。

柔软滑嫩的肌肉纤维因为咬合渗出滚烫咸鲜的肉汁，鸡油在舌面上满开一层温润的滑腻，将被嚼碎的肉末中黑胡椒颗粒的辣意提亮，混着丰腴的油脂滑进食道，落在腹腔中。

热量带来的充实感让我有些感动。

不管是食材的品质还是调味的风格，都是一等一的迷宫出品。

会让我觉得，前公主时期的自己，吃的都是些什么啊——的程度。

而且，有别于魔法构建的用餐体验，不存在魔法知识储备与智力数值不足带来的隔膜感，进食终于不再只是进食，更多地为了获得一种滋味。

包括骨头，我都一并吞进腹中。

舌尖残留着脆皮的焦香，我擦了擦手，将手指上油亮的碎屑用手帕拭去。

“奥菲哔（咬咬），也是吃骨头（咬咬），的人哇（吞咽）~”

我以为狼人的食性更多偏好生食，现在看来是我刻板了。

油脂带来的虚假的饱足感并未让葵满意。

与她相比显得小巧的鸡块嚼上两口便被她咽下，脆皮的颗粒粘连在她的唇角。

从红底纸桶上的绿色螺旋条纹来看，应该是迷宫第八层那位坎普斯的摩西先生负责的餐食。

他的舌头很长，拖拉在地上，声音有些黏糊糊的。

羊角、蹄足，佝偻着身体，常杵着一柄长节杖。

据他所言，这柄长节杖能够引来黄泉乡的魂火、也能分割最广阔的海面。

摩西先生曾用它拔去敌人的舌头，也曾通过施法做出闪闪发光的美食。

就算是最家常的蛋炒饭，打开餐碟时放射出的光芒也能将厨房填满。

有趣的是，摩西先生与塞德里克先生赠予我的鳄向胆边生的奇物，那自称“圣诞老人”的意识关系很差，为了竞争孩童的好感，经常举行饼干烘焙的比赛。

“因为不可以浪费……说起来，你得到许可了啊？”

“什么（咬咬），许可哇？”

“啊，就是‘手机的事情不弄清楚的话，会挨骂的’，已经得到家长的许可了吗？”

我调取了人偶的记忆，将葵的话重述。

她的脸颊鼓鼓的，好一会才露出恍然的表情。

“哇！奥菲哔（咽下）！你竟然还记得哇！好感动（咬咬）！”

“毕竟你特意向我要了一支手机……怎么想都是联系了家长吧？”

“嗯嗯……它们都吓到了哦（咬咬）！”

“哎呀？没有揭发我吗？”

“才不会（咬咬）！奥菲哔（咬咬），好看不起我！”

“谁让你想动手的。”

我又从纸桶里取了一块炸鸡。

因为葵已经将它吃得见底了，所以摸了一手油。

我特意没有用魔法隔绝，回味人类时期狼狈进食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唔……吃完啦。完全没吃出味道嘛！”

狼女的舌头卷过自己的唇面，吮着指尖。

另一只手将纸桶喀拉喀拉的揉成一团，随意地抛进了塔楼的垃圾桶中。

“所以要好好品味，摩西先生一般只会给孩童做美食哦？”

“……摩西是谁哇？”

“啊……你竟然还没看过吗？在ButterHall上登录的店面是需要标明厨师的。”

“诶？BH还有这种功能呐~”

“以后多注意一点比较好……BH是什么？”

“嗯？奥菲哔不知道吗？是ButterHall的缩写哦。还有CB、TU什么的，明明大家都……也对呢，奥菲哔很正经。”

“我一点也不……算了，随便你吧。”

我试着反省自己，发现将Copybara记忆成CB确实更方便。

但也可能造成简写的混乱，所以我一直记忆软件的全称更加合理，才不是因为我很正经。

至于葵这家伙……不可以对她太认真。

她在塔楼的长椅上大咧咧地坐下来，狼耳一停一摆，将手机放在翘起来的尾巴上操作着。

从屏光的颜色和闪烁频率来看，她又一次打开了ButterHall而且正在将数目可观的餐点加入订单。

不管怎么看都觉得好夸张。

狼人都这么大只啊……

我想起葵刚才提到她的家人。

能养出这么壮实的女孩，家人的体格应该也挺不可思议的。

其实狼人是巨人的远亲——怎么可能，大概只是因为牙野家是个特例吧

相比起来，我完全就是标准的人偶身材。

我将漂浮空中的手机用魔力牵引着，放在手中。

而画面显示，此时频道中的直播仍然继续着。

等一下啊……

拜托，千万不要……

也就是说，迷宫的大家都听到了我和葵的对话——

私信的声音不间断地响了起来。

“哇呀呀，奥菲哔的亲友好多哇。”

捕捉我这边的动静，葵带着些羡慕地看向我。

她的神色和看到所谓“带一点肉的骨头”时如出一辙，狭长的瞳仁因为闪过弧光而不那么深邃。

很直白、没有心思的嗅觉动物。

Boooooo：等下

Boooooo：是朋友吗

Boooooo：是朋友吧！！

Boooooo：看我私信！奥菲莉亚！

直播画面上滚过幽灵小姐的实时评论，作为迷宫的主人，薇薇安小姐专门为她设计了独特的发光字符。

之后也会作为付费项目对外开放，实话讲我对它的盈利效益持悲观态度。

我做好会被责备的准备，打开幽灵小姐的私信。

—是她嘛！是她嘛！

—我在她头像上看到你了哦

—奥菲莉亚要带朋友来迷宫吗

—我会让人做好准备的

—会来的吧？

不过直面她的文字而已，便让我觉得心虚。

作为迷宫的驻外员工，信息情报的交换常规来说是第一位的。

虽然只是阿斯特拉体来的一介狼女，但对我的主人有所隐瞒显然是不道德的。

幽灵小姐偏爱我，我却背叛了她的信任。

我轻率地将评判将一支手机交给葵是有必要的，现在的我终于——或者说理所当然，甚至还可悲地并不及时地遭受了不敬的报应。

我自暴自弃地点开幽灵小姐转发的链接。

这是我的罪证。

短暂的加载界面之后，链接的末端显示的是Copybara某一名用户的主页。

昵称是SunFloof，原来如此，化用Sunflower的单词，糅杂犬类吠叫的拟声词生造的俏皮话。

头像则是自拍照，新手的选择，而且事实上选用掺杂太多现实信息的照片会很危险。

自拍里是个有着不逊于葵的身材的——

不对，什么叫不逊于葵啊……

我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葵的Copybara账号吗？

白牡丹园学院寝室的沙发，被我两次责令改正的坐姿，还有照片中只露出一小部分的我的身体……

如果不特意放大的话，是看不到我的。

—真是的

—奥菲莉亚

—既然是朋友就不可以敷衍人家！

—还以为是看错了呢

—要好好道歉哦？

我与葵的关系还说不上是朋友。

与爱丽儿小姐或是迷宫中的大家比起来，我只是出于有效利用的目的，才将手机交给她的。

对不起。之后所有的事情，不论大小，我都会编辑好发给您。—

—为什么要说这个？

—假期

—奥菲莉亚还在假期中吧？

—原来探亲的时候

—现在学院的事情

—都和工作无关哦

唔……

无法反驳。

不管是小学院城还是白狮子城，我的经历计较下来都是在批准的假期间发生的，不属于工作的内容，从合同规制上来说，就算在这期间我完全的荒废，幽灵小姐也不会过问。

我只是……只是无法舍弃负担。

我与幽灵小姐关系的源头，便是一个并不可靠的约定关系。

她许诺只要我能从迷宫的第十三层开始，突破迷宫的第一层，便帮助我向王国复仇。

因为仇恨并不成立，二十七年的迷宫生活已经让我看淡了，所以我需要不带多余情感地依附于我的幽灵小姐。

不过是被杀死而已，我的灵魂以另一种方式长存，不用限制在短寿种族的浅薄见识之中，毫无疑问，这已经是无与伦比的嘉赏。

但——我并不满足，甚至，渴求她的爱怜……

得失感阻断了我的思考，若我早知情爱这么折磨，我便让薇薇安小姐将我人偶的情感功能放大了。

我对心中难耐的痒意甘之如饴。

我愿意被折磨，只要能够在幽灵小姐的永恒无限的人生中，占据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就好……

笨拙……

真该死。

—吓到我了

—奥菲莉亚

回信的声音在我的脑中响起。

轻快、短促、灵动的一声铃响，让我差点将手机掉在地上。

喜欢你，我只喜欢你，喜欢你喜欢到让我恶心。你是我最爱的人，我最喜欢的人，没有你的话，喜欢也没有意义，我爱你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在我没有印象的时候，我竟然把这些怠慢羞耻的话发送给我敬爱、深爱的主人。

好像这支手机也被我的爱意污染，塑形克雷的外壳因为我的握力有些变形。

“喂、奥菲哔，这不会捏坏吗？”

葵将我手中的手机取走了。

我很意外明明手机在我手中，她却好像没有阻碍地将用食指拇指轻易地夹去。

“什、什么，快还给我！”

“嗯嗯……奥菲哔还真是不坦率呢。”

如果对着镜头的话，会被直播进去的——

狼女用尾巴挡住我，眯着眼睛打量着摄像孔上的光点。

“总感觉在被看着……错觉吧~奥菲哔，你真的很喜欢……Boooooo？这家伙呢。”

“她才不是什么‘这家伙’——还给我！”

“哎呀，奥菲哔，不要一次性说那么多喜欢啊，爱你啊这些的，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啦，但是对我们来说，是真的会饱腹哦？”

“饱……腹？”

太久不曾体会过的、生漠的词汇让我冷静下来。

也可能是，情感宣泄过了，精神正处在疲惫前的缓冲期，总之，葵这家伙确实激发了我的思考。

或者说，反思。

原来如此……

在水云天与爱丽儿小姐的一番交心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想要证明、想要表达，想要让我的主人被我的爱意包裹。

一切、一切，都被我情感的补偿机制牵引。

过饱和的状态终于找到了我的弱点，得以从病态的思念中脱离。

我无比地憧憬、喜爱着我的主人，但我不该让这份爱意成为我的全部。

那不健康、也不成熟，如果执着善于欺骗的涣然的情感，到最后反而会失去我的主人。

我的幽灵小姐。

“‘来约会吧’，然后是，‘我想确认自己心中的悸动’，啊，人偶的话还得……好，就这么发送……好啦，奥菲哔，已经收到回复了哦？‘OK’，还有一个……爱心的表情？对方还真可爱哇。”

就算你自作主张，我也不会——

“还给你。奥菲哔，不可以辜负她哦。”

屏幕 的尺寸对葵的指头来说并不合适，她是用指甲一下一下敲出来的。

塑形克雷还未从变形后的形态中恢复过来，看得到一些凹陷。

来约会吧—

我想确认自己心中的悸动—

*虽然人偶没有心脏就是说—

—OK

—（一个爱心的表情）

明明是在直播中，幽灵小姐也应该知道的……

换句话说，她也希望同我——同我约会？

—小葵是很好的朋友

—我不准你敷衍她

—勇者吧啦吧啦的事情之后

—我去找你

—约会哦。

—还有

—直播我帮你关掉了

—爱你

我及时地将声音按轻，所以葵并没有注意到。

我心腔中的欢动，就好像一只靠岸的漂流瓶，瓶中的信纸终于被人拾起打开时一样。

葵便是我的沙岸。

“对了。”

“嗯？怎么啦~”

“手机的材质是塑形克雷……所以不会捏坏的。”

葵眨了眨眼睛，忽然揉起我的脑袋来。

“哇……奥菲哔真的很正经呢。”

“你有意见啊？我不会改的。”

“哈哈，这样就好~”

我们就如同寻常的好友般，一起坐在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