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依情涟漪

从未见过的女人瘫倒在安妮的怀中。

身材分明纤细，但却很有分量。

好容易将她抱到客厅的沙发上，泄劲后肌肉的酸痛让安妮也连带着跌坐下来。

喘着气平稳住，忽然的疲惫将她温吞的困倦勾动，她打着哈欠，准备先从沙发上起身回床再睡一觉。

口袋中传来手机的收信音，安妮停下动作，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查看着。

—之后

—你们养她

之后的意思是从此往后。

你们养她，意思是安妮和伊策尔要负担这女人生活上的开支，要保障她的精神——

好的—

在本能地回信后，安妮有些滞缓的思维才慢悠悠地变得条理起来。

眼中的异物感让她闭上眼，轻和地揉捏鼻根。

随着脖颈向上蔓延的心跳声，落入眩晕正被不断抽解的脑中逐渐沉寂。

贴合身体的衣物，被朝早的春光照得暖热，将皮肤表面的冷意强调得更为清晰。

安妮睁开眼看着沙发上平躺着的女人，一个念头后发而至。

不是，说到底，这家伙谁啊？

衣服的质地还挺细腻的，虽然比不上伊策尔的礼服，但应该是个有脸面的人。

而且，从样式来看，明显可以看出裁剪上的用意，即，为了某种规范而划定制式。

城主府的公职人员吗……

按照安妮的经验来说，能够在城主府供职的，一般都是当地的大小贵族与其亲信，或是具备影响力的富商学者等等。

这女人，说不定很麻烦。

不，一定会很麻烦。

安妮头疼地在楼梯上坐下。

好像不去面对她就可以不被压力困扰，好像那女人会在醒来后自觉离开……

真是的，自作主张好歹也有个限度吧……

可谁叫人家是勇者呢。

如果只是勇者也就罢了，只要加以敷衍，满足女人最基本的生活要求就很难被追究。

偏偏这位勇者不止一次地有恩于她，而且于伊策尔而言，这份恩情绝无法偿还。

区区落魄贵族家的幼女，竟然能回报勇者，写进故事也会被当成不切实际的妄想。

勇者没有仗着身份直接要挟她们，与安妮曾经在白狮子城交涉过的人相比，已无比高洁。

而且还提供工作和住房……

值得一提的是，直到现在，安妮依旧认为手机是一件由密教制作的献祭用的道具，类似于引灵蜡烛或是通灵盘。

献祭和转化实在可怕，安妮认为自己的坚持合情合理。

当然，她现在已经能坦然地接受手机带来的便利，毕竟执着所谓的有失有得太过片面，在得失真正影响到安妮和伊策尔的生活之前，她都不打算再去顾忌。

安妮甚至为她心爱的NBS的角色，活泼偶像简，购买了限时的装扮。

就这一次而已。

在消费带来的虚假激情冷却后，安妮发誓绝对不会再增加游戏相关的开销。

再怎么说，至少也得先完成住房的内部装饰。

比如在楼梯台阶上放置蜡烛。

比如在浴室水槽旁放置蜡烛。

比如在餐厅餐桌上放置……呃，蜡烛。

不是普通的蜡烛，是很昂贵的精美蜡烛。

……好吧，其实并没有多少差别。

在安妮肤浅的审美中，装饰等同于更多的蜡烛。

但这能怪罪她吗？安妮并不这么认为。

这栋房子太过豪华才是问题所在。

就连完全不觉得用得上的婴儿房都有好几间，更不用说其他具备实际用处的房间了。

如果不精确到某一层某一方位的某一房间，安妮甚至无法确定伊策尔到底去了哪里。

就连房子的楼顶都额外设置了一层露天浴场，配备高档的净水魔法工艺，对乡下来的安妮带去的冲击力足以让她觉得胃痛。

可恶……不相干的东西又来影响她了……

沙发上那女人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从勇者将她推进房子开始，女人就好像并未上紧发条的八音盒一般没有动弹过。

强行喂送食物可能会让女人噎住，甚至呕吐，而且，安妮从女人的脖项处感受到她的身体有些失温，最好优先进行保暖。

安妮忍耐着腹部的不适，尝试将女人的外衣脱下。

“安妮小姐，是谁来……啊。”

居家打扮的伊策尔走下楼梯。

她的脚步声很轻，若不是伊策尔开口，安妮还未察觉到她竟然也下楼来了。

伊策尔的手遮在眼睛上，从指缝中看着她。

“安妮小姐……”

“哦，你醒来啦？正好过来帮忙。”

“可、可是，她是谁？”

“不知道。勇者那家伙塞给我们的”

“塞给？”

“之后再给你解释，她有些失温，所以……”

“啊，我明白了。”

了解女人的情况后，伊策尔并不慌乱，快步赶到沙发旁。

有了伊策尔帮忙，安妮她们顺利地将女人有些湿潮的衣物脱下。

为了不让复温太快，安妮拉上窗帘，在伊策尔用热毛巾简单地擦拭过后，找来两层干爽的被单替女人盖上，掖住肩膀。

为了补充女人的营养，安妮决定熬一锅糖水。

厨房中的厨具前所未见，安妮只好挑了个容器，放在火炉上进行加热。

一大勺糖加上清水，考虑到散温需要的时间，安妮看着火炉，希望不要煮得太久。

在等待的空闲中，安妮打开手机，调出勇者自作主张的安排，递给伊策尔。

“之后，你们养她？”

“很突然吧。”

“……毕竟是勇者大人。”

“还是希望她能和我们商量一下。”

“最后的结果也不会改变吧？”

“至少商量过了。”

“也是呢。”

安妮碰了碰金属容器的外壁，体感糖水的温度在八十度左右。

对安妮的数值来说，算是很温和的。

不愧是豪华房产配套的厨具，加热的效率果然前所未见。

如果配上蜡烛……

不是，安妮，你怎么又在想蜡烛的事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看向沙发的方位。

沙发上的女人全无动静，安妮决定先将糖水转移到保温的容器中。

接下来的问题是，这么多形态各异的容器中，到底哪一件才能够保温。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应该是家用的控温魔法工艺……”

伊策尔在橱柜中翻找，很快找出一件形如沙漏的玻璃制品。

沙漏下方的接口处有一弯茶壶嘴形状的出水口，伊策尔调整着阀门上的旋钮，然后将它平放在砧板上。

“安妮小姐，请将糖水倒进去。”

伊策尔的手腕上还残留着深红色的抓痕。

安妮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象是谁留下的。

不该发生的事情并未发生，这就足够了。

安妮如是照做。

容器很快就轻了下来，相对的，沙漏被装满。可就算不再注水，沙漏内依旧泛着小幅度的水波。

嗯，果然是魔法工艺。

无法理解。

伊策尔耐心地等待水波平静下来，然后打开阀门，用茶杯承住流出来的糖水。

她抿了一小口，颇有贵族气质地点评起来。

“嗯……原来如此，产自奥尔夫加多帝国的糖块……味道有些太甜了，而且容易沉淀，以这房子的格调来说，稍微有些不足。”

“是吗。”

“安妮小姐也尝尝吧？”

“会不会是工艺的问题？”

“我想应该不会。几年前这件调温器问世的时候，因为精准被评价为跨时代的工艺，过了这么多年，应该还是第一流的工艺。”

“这种话不算数的。”

安妮接过伊策尔的杯子，也尝了一口。

温度确实没有问题，但味道并没有太甜，不如说，安妮反而觉得有些不足。

至于沉淀，当作增添滋味的适当的咀嚼感，也就不觉得是品质的问题。

“是伊策尔太严格了。”

“哎呀，其实是安妮小姐太随意了吧？”

“……可能吧。”

安妮对自己的味觉并没有自信。

身为混血，自然要做好在各方面被人类和精灵两方轻视的准备。

“我母亲并不喜欢太甜的口味。”

“安妮小姐也是称呼‘母亲’的类型吗？还是说，她比较喜欢被称作‘母亲’？”

“嗯、应该是后者吧……不对，你怎么在意这个？”

“唔……总觉得用得上。”

“用不上的啦。”

“啊！啊……这个嘛，谁知道呢。”

“——总之！母亲并不喜欢太甜的口味，但我正好相反。”

“原来如此。”

“……你说过，我是朗基努斯之女。”

“是的。”

“你……不会觉得我很肮脏吗？”

伤痕正在隐隐作痛。

那人尽皆知的王国叛徒——可安妮的母亲，一开始并不向她说明自己父亲的身份。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也懊悔于与这样的人结合……

在自我怀疑的螺旋中，安妮不断地收缩，已经变得极轻极轻了，快要随风飘走。

“我不知道安妮小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对我来说，你是那英雄之女，在这之后，安妮小姐才是安妮小姐。更何况我认为他是真正的英雄，所谓的背叛另有隐情。”

“……这种说法太狡猾了，我当然就是我啊？但是……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它让我的身份变得更为不堪，我到底为什么值得你——”

“——因为，我想我是爱着你的。我，爱着，安妮小姐。”

这灼人的词语，这热切的情感，安妮曾轻视的爱，真正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悚然。

随时会被舍弃、随时就会熄灭，分离与结合一样，都是爱情的一部分。

而且，与安妮对母亲的情感相比，如果她陷入太多，只会变得再也无法脱身。

“啊……”

安妮的声音稚若婴孩。

“我爱你。我试着去爱你的全部，但我发现，我并没有那么高尚。”

“这种话……”

“如果安妮小姐与朗基努斯无关，我想从一开始，我就会认命成为姐姐的牺牲品……而你，安妮小姐，也许已经被赶出小学院城了。”

“拜托，这种话……”

“我比安妮小姐认为的更加健康。我认为我也能用健全的态度来爱你，而不是依托所谓的永远、所谓的全部、所谓的忠诚。当然，以人类的身份侈谈永远，未免太傲慢了。”

这不重要。

安妮想着。

无论再怎么虚伪、再怎么真实，深重也好、空无也罢，安妮都已经从母亲身上领会过了。

她所求甚少，但对安妮来说，也无比重要。

“——你会离开我吗？”

她并不奢求太多，只希望那——

“我不知道。如果安妮小姐不希望我离开的话，最好不要一直纠结这些无谓的琐碎。我爱你，爱着安妮小姐，这份情感，我自认为是问心无愧的。”

伊策尔微笑着将安妮的手放在心口。

如果是她的话——

一定、一定不会让安妮再自抑于可悲的过往吧。

像是为了证明这份依恋、这份爱慕稚嫩好比新芽，就连情到深处时的吻，也无比笨拙，实在难以描述。

本该发生的事情终于映现现实，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