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Sub drop
希格蒙德因为失温而惊醒。
再一次。
手腕被束缚,镣铐处刮擦出的烧灼感,在他朦胧的精神中放射出明黄色的痛苦。
血液仍然从伤口外溢,周围昏暗、但却有一道明光直直刺入眼中。
他可以感受到瞳孔本能地发生了缩放,眼中的画面一再模糊,但随着一声皮肉湿粘滞顿的翻掀声,异物从胸口抽出,脏器因为错位而连续滑移着,带来深刻的钝痛。
生理上的不适感让他想要尖叫,但吊垂带来的重量流向逼得希格蒙德无法发声,好像肺部积满淤水。
混着血丝,从他下巴滑落的涎液泛着粉红色的泡沫。
希格蒙德缓慢地挪动脑袋,希冀以另一种痛苦缓解痛苦。
可异物的推入者似乎并不满意希格蒙德的反应,锥形金属的末端因为思虑传来停滞、小幅度地搅动着。
随后,异物又一次被推回希格蒙德的胸腔。
奇妙的“啵”的声音,在眼前的男人将手掌覆盖在希格蒙德的胸口时响起。
细腻的掌肉在希格蒙德布满伤痕的胸口上尤为突出,他得以清晰地感受到正是这只手掌决定了他的命运。
无所依的空无感倏忽放大,本就因无法适应人类食物而绞痛的胃部反出酸水。
咳出的血沫落在男人的手臂上,他歪着头,缓慢,同时也庞然巨物似的,走进光芒中。
光线好像有意识般避开了他的棱角,将男人精致的五官雕刻。
颌角锋利、鼻梁陡直,饱满的上下唇微微张开,修剪后整齐的青茬显得褐色的皮肤极其明艳。
虽然他是极美的,但希格蒙德还是从男人五官的分布中辨认出,毫无疑问,男人同样来自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
“愿上神庇佑,我国的王庭竟然放任你这等野种假充王子,实乃不幸……恳请您降下启示、权当为次使谋,审判这野种之不信。”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可思议的颗粒感。
他将额头靠紧希格蒙德的额头——因为吊垂着,所以两人本来的体型差距得以追平——温和地将手覆盖在希格蒙德的脸颊上。
男人吐出的热气让他发抖,胸口中的异物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怯情,在希格蒙德腹部起伏的同时,施以更为强烈的痛楚。
男人闭上眼,开始喃喃自语。
在它微阖的眼睑上,浓密的眼睫小幅度地扑动着。
好像有一只蝴蝶停留,记忆逐渐回缩,在希格蒙德喘息的片刻,将他带回幼时。
不幸早在他初生时便注定了。
希格蒙德并不比别的孩子特殊,相反,他只是众多从“舞会”中排泻而出的残渣意外之一。
光鲜亮丽的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因为奉行人类至上的理念,吸引了无数处在世界边缘的流亡者。
利益集团无需号召便能驱使它们,甚至会自发地维护这个并不平等的对立关系,为双方不见光的苟且做掩蔽。
希格蒙德与他的妹妹,希格妮,两人的父亲原是一名人类,因为理念不够纯粹沦落“舞会”,成为一名舞倡。
希格蒙德无法想象父亲遭遇了什么,记忆的保护机制早已将其清除,只记得为了让父亲失去宽待的正当性,他被注入了龙髓。
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建立在一处龙种的尸骨之上,与阿斯特拉体那宏伟地占据了中大陆五分之一的巨物遗骸不同,龙骨来源于一位在争夺领地时落败的白龙。
于是,庞大的王族用沙土中的软韧鳞片武装自己,按照亲疏关系分封,即,所有人都是世俗意义上的国王,同时彼此相互掣肘。
而从龙骨中采掘的龙髓,原来也是为了优化自己羸弱的血脉,可龙种的骄傲轻易地在千年后降下咒诅。
被变态为半龙半人的人类,会逐渐失去人类的食性。
王族遭受的打击并未让它们清醒过来,相反,它们意识到这是难得的、能够证明人类血统优越性的机会。
将转化为半龙人的王族枭首,将它们污蔑为异国的间谍,巧词弄令,进一步凝聚国民的疯狂。
而龙髓剩余的价值,自然也被延伸到了排除异己以及为“舞会”增添情趣。
其实希格蒙德与希格妮一开始并未被丑恶的王庭污染。
父亲将它们隐藏得很好,甚至为它们成功打造了一个纯真懵懂世界的假象。
所谓“舞会”只是爸爸在玩捉迷藏,它们必须躲在阴暗逼仄的废弃厕所中相拥度过夜晚。
要学会适应饥饿,如果被饥饿打倒就一无所有——比如,曾经与它们玩耍的,同为残渣意外的孩子,就是因为无法管住自己的胃被驱逐。
如此种种,虽然幼稚,但确实保留了两人相对健全的心智。
比如顽强、比如忍耐、比如宽容才是对仇恨最好的报复。
父亲将它们的鳞角磨去,一次一次剥下鳞片,宽慰它们,舞会总会结束。
而转机——或者说,一场长久而且恶劣的阴谋,终于将它们卷进王庭的旋涡。
父亲的恩客许诺,只要父亲服下再一杯龙髓,便将希格蒙德与希格妮两人同两位失踪的王室成员调换,从此自由。
精神已然衰弱,药物上瘾而痴迷的父亲将两人献上,然后不知所踪。
自称马菲的王族大公收养了它们,让它们接受教育。
教室的黑板上写着,你们只会成为其中之一。
人类没有爪牙、没有鳞角、没有翅膀。
人类无需同理心,敌人就是敌人。
欺骗并非不齿,只是它还未欺骗应该欺骗的人。
为了不让白龙的咒诅显现,希格蒙德与希格妮只好在夜里为彼此鳞角磨去,一次一次剥下鳞片。
为了让它们从失踪的环境中恢复,它们总是被分配到更多精致的食物。
吃下去——然后吐掉。
应对的办法有很多。
不能被人类视作敌人,否则希格蒙德会再一次失去妹妹。
舞会总会结束,希格蒙德甘愿接受现状,为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的改变做出贡献。
他希求贤王,也意图成为贤王。
既然王国无法改转,至少不能做一个庸碌的人。
接受王族的邀请,参与宴席。
深入国民,与国民代表往来。
磨砺自己的技艺,精益求精。
春来处,秋亦婆娑。
而怅然刺骨的冬季,从未离去。
仿佛自己仍然置身那凉爽的午后。
希格蒙德被王族召见。
在阴暗的王宫中,和蔼友爱、好像希格蒙德第二位父亲的马菲第一次撕下面具。
一个可悲、惊人、但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将希格蒙德击溃。
原来他不过是“舞会”的丑角,希格蒙德与希格妮从未离开。
父亲曾在王宫中发狂,现在,轮到他了。
友人,曾经一起讨伐作乱魔物的正直的雷伊,将他的衣物剥下。
幕内的大臣,能言善辩的格多克,将灼热的糖水倒在他的身上。
还有他的玩伴,勇气不输精壮士兵的比安卡,钳住他的咽喉。
如同辛辣的烈酒将浅盏杯具装满。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妹妹一无所知,正在寝室中等待自己回来见她。
但那又如何呢?他一无所有,无能为力。
他的美德无意义,它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像“舞会”中排泻而出的残渣意外,他也被扫进垃圾堆中。
长眠。
再醒来时,便是眼前男人玛瑙般的眼瞳。
他再一次睁开眼,看来是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了。
“红色,无比鲜艳、无比透彻的红——万福上神,我必将遵您的旨,行您的意!”
男人在房间中央跳起扭曲的舞蹈。
他的四肢拧成一团,希格蒙德甚至听到了清脆的骨裂声。
希格蒙德的身体也曾发出过,所以不足为奇。
他已经不再痛了。
“你……你是谁……”
希格蒙德喘着气挤出虚弱的问语。
男人被长发遮盖着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露出金属的耳环。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谁……我是谁?你觉得我是谁呢?”
男人并不期待希格蒙德回答,猛然踏步到他身前,捂住他的嘴巴。
“我是侍奉上神的骑士,同时也是母国的尖兵。像你这等低贱的野种,竟然不知我的身份?上神呐!请您见证,我将如何让他感受您的召唤!”
到最后声音近乎咆哮,下颌在男人的握力下,也快要粉碎了。
男人享受着手中易碎品的破坏,撞在希格蒙德的额头。
“真讨厌啊真讨厌啊真讨厌啊真讨厌啊——区区野种、区区混血、区区非人!你为什么要,露出这么享受的表情啊?哈?”
但忽然的,男人的声音又轻弱了,附在希格蒙德耳旁。
甚至有泪水落在他肩头。
“啊……你是蒙受上神启示的人呐……竟然为了你!降下如此的启示!啊啊啊——你真的,太幸福了吧?感激吧,尽情地……”
声音消弭在希格蒙德身后。
男人很快从他身上离开,转向房间中央。
不再被男人遮挡的光照重新灼烧希格蒙德的眼睛。
眩光中,男人取出一样小巧的玩意,肉红色,而且正在蠕动。
“血染虫。它呢,会将你的血全部吸走,在你的肉里胀大。虽然它一次只吸一小口,但它有着坚持的品德。他会缓慢地将你的血吸走。”
声音无比端正,每一个宣誓成为骑士的人,在他的声音中都要觉得惭愧。
被他的声音勾动的想象力,让希格蒙德产生自己已经干瘪了的错觉。
“我会用魔法保证你的生命、放大你的感官,我不介意在这里坐上一整天。我会为你注入暗示的魔法,你会不断将自己最不可见人的秘密告诸于我。”
男人顿了顿,轻松地来到希格蒙德身前。
“当然啦,最后我将血重新注入你的身体。你知道吗?其实重新获得,比失去更为痛苦……愿上神庇佑,就算是野种,也一定要蒙受恩赐。”
他崇敬地看向天上。
那里一定什么都没有,希格蒙德这么想着。
会很痛吧、一定生不如死,而且不被允许晕眩。
但他这么慈悲、这么笃信,也许这是一种救赎。
希格蒙德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等待,很快,慈悲的男人抬手捂住希格蒙德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