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转校生

莉莉安娜的思春期来得很晚。

今天小学院城的牵牛花绽放得格外清雅秀丽，阳光照过半透明的花瓣，清晰的脉络里花汁正缓慢地流淌。

学院的课程没有意义。

一方面，她已将“大地的记忆”当作礼物赠给了那名副考官，只要莉莉安娜出席四校联考，前二十名里一定有她的名字。

另一方面，四校联考前的课程是合并班级以应对复杂考情的实践课，而莉莉安娜的死对头，同为优等生的希梅纳·伊什柯特正好就与她合班。

自己的母亲曾与伊什柯特家的家长有一段情缘，后来不欢而散，作为一等贵族家长的傲慢与尊严，让沃辛顿家的很多产业遭受打击。

可以说，莉莉安娜与希梅纳的敌对关系是家族往事的延续。

而且，莉莉安娜必须承认，希梅纳比自己更有才能。

她实用魔法的天赋曾受到校长的夸奖，在此之余，希梅纳还是注册的冒险者。

不过，那不重要。

如果希梅纳发现自己贿赂了副考官，那才真正要紧。

传闻新王阿尔特弥斯曾接见了她，不论真假与否，莉莉安娜都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的秘密。

莉莉安娜坐在窗旁，边上一圈的位置坐着玩得来的同学。

都是些三等贵族家脑袋灵活的人，知道一等贵族巴结不上，所以对莉莉安娜尽心尽力。

莉莉安娜正在座位上撑着下巴打哈欠。

奥利弗常青学院的课程一向准时，这也意味着，如果不能养成虚度的美德，课闲时间是很冗长、很无趣的。

莉莉安娜翻开课本，检阅着让她头昏的文字。

四校联考前的课程内容较为深入。

如何在短时间内施展复数属性相悖的魔法、如何通过分割适当的魔力缓解过魔力症症状或欠魔力症症状、如何在考核中塑造魔法的视觉效果获得考官青睐等等。

庸人的烦恼而已，她一向轻视它们。

她拿出羽管笔，开始在课本的人像上涂画起来。

让伟人长出翅膀，或戴上假面，有时莉莉安娜也会将它们的特征打乱，重新描绘。

到最后，她干脆找了张空页，进行模仿创作的散漫的信笔。

墨水空了就蘸上新的，换个方向继续涂画。

手上沾满墨渍，因为她会咬羽管来获取灵感，所以脸上也蹭了些。

“哦呀哦呀、我以为你只是看起来年幼，其实心智也和小孩半斤八两呢。”

忽然在莉莉安娜耳旁响起的声音令她笔尖一滞。

希梅纳，还有她几个跟班，围在莉莉安娜桌旁。

零星可以听到奚落的笑声，刻薄好像被剪了舌头的喜鹊。

“……希梅纳。”

“哎呀，要叫希梅纳姐姐吧？不过呢~就算是我最小的妹妹，也没你这么幼稚。”

“你还真敢说呢。”

莉莉安娜忽视她身后取笑自己的人。

不过是仰仗希梅纳的荫庇，依附在她身旁的应声虫。

将纸笔放下，收入书包。

莉莉安娜用指节叩响桌面，以往日的态度应对她。

“还在停学处分中的伊策尔·伊什柯特，我记得她就是你的小妹妹吧？年轻有为啊。”

“不过是殴斗罢了，清白着呢。”

希梅纳挥挥手，随意地让跟班赶走莉莉安娜边上座位的人。

“不过莉莉安娜呀，好歹可怜一下你的母亲吧？每年都给学院送这么多金币……哦呀，对不起哦~我们的莉莉安娜宝宝还在喝奶的年纪呢。”

“……呵，毕竟，有个伊什柯特家的，没什么眼力见尽给院长送些肤浅的珠宝玉石，如果不是有我母亲，都要在院长室里积灰了。那是谁呀？希梅纳？”

原则上来说，学院的院长是不被允许收受私财的。

而且，奥利弗常青学院现任院长作为王室的一员，承担着表率的责任。

可对贵族来说，不能兑现的人情世故，比雨季的廉价板材更容易霉变。

俗话说得好，贵族的巧思总比困难多。

将珠宝玉石当作魔法教材以个人的名义捐赠给学院是一种办法。而院长身份特殊，积攒太多也会被有心人当作把柄。

莉莉安娜的母亲想到了以古玩爱好者的名义，将这些珠宝玉石变现为金币的主意。

这也是她与院长牵线搭桥的第一步。

希梅纳危险地眯着眼。

有权有势的希梅纳还未做出吩咐或是暗示，本来宽广舒适的教室便被诡异的沉默压得有些逼仄。

不过，这也只是两人间的常态。

既然选择了要站队认为更有生命力的家族，自然也要承担后果。

跟班们一时也局促着，不安地挠脸或是踢鞋头。

“呼……哈哈哈，好啊，你很好啊！莉莉安娜……”

希梅纳忽然愉快地大笑起来。

当然，不会有人觉得这是她与莉莉安娜和解、宣泄而出的情感。

希梅纳坐在被她跟班清理一空的座位上，从她炫耀已久的史诗级品质收纳装备、被她用作书包的箱型容器中，取出自己的课本。

莉莉安娜直白地观察着她。

要想在奥利弗常青学院不被欺负，家世只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不能露怯。

气势与未来的成就勾连，贵族们对此深信不疑。有些家族甚至视作教条。

何况同为贵族，不能直接打压或是秘密处置，学院的格局多少可以看出未来政场的局势。

莉莉安娜反省着自己，虽然她向来与希梅纳不和，因为争吵纠纷闹到教务处的情况也不少见。

但这一次，希梅纳显然是上头了。

作为贵族学院，只要有意，不难从学生的交际对话中探查到许多家族长辈的短处。

可能同学间很不对付，但家长在政场上其实是亲密无间的同谋。

所以，大家大多听任这些无关紧要的糗事。

希梅纳想要讥讽莉莉安娜家给了学院好处，莉莉安娜自己也正好借此话头，反过来嗤笑希梅纳家的当家没有眼力连好处都给不到位。

有很过分吗？

对希梅纳来说，是的。

这家伙这么小心眼啊。

莉莉安娜都有些意外了。

同时，她也有些后悔。

哪怕是常有的事情，在四校联考前，她不该无端地与人起争执或被人留心。

希梅纳不仅是个小气的人，还是个很麻烦的人。

学院的一部分教师偏爱她，她的一等贵族背景带给她很多优待。

她可能只是虚张声势，想让莉莉安娜内心惶然，然后暗地里取笑她。

她也可能，是在谋划该怎么借此生事，将莉莉安娜卷入事端。

如果被发现自己贿赂了四校联考的考官，莉莉安娜绝对会被退学。

虽然有关的家仆已经全都处理掉了，巴洛特那家伙也在追杀中，但做得再干净难免也会留下痕迹。

莉莉安娜不敢寄希望于希梅纳只是想过一次随心所欲大小姐的瘾。

真该死。

想象着，如果希梅纳家忽然失势，自己得以蹂躏她的情况以此消解心中的不快。

她一定要让她生不如死。最好动弹不得，只能见视莉莉安娜获得幸福。

莉莉安娜咬着指甲，残余在手指上的干墨水被她的唾液湿润，让她微微尝到了一股核桃的苦味。

春日景光的影子透过窗户投射在她的脚旁。

因在迷宫中受伤，考虑到直接用魔法恢复状态可能会错失受伤的好处，所以她采用了传统的方法，在过膝袜下贴了浸过药液的绷带。

那影子模样的怪物带给她的精神上的恐怖仍折磨着她，有时会在她的梦中浮现。

而且，爱丽丝小姐不在这里。

将脖子上爱丽丝小姐缠紧的那一圈类似布料的东西取下后，发现它缩紧成小小的一块。闻着有动物的气味。

正好与爱丽丝小姐曾为她披上的那一张皮的气味相同。

也许这是家族的传承，也许这是爱丽丝小姐的奇遇，总之，这张皮很不简单。

莉莉安娜小心地将它收好，视作定情信物。

她对爱丽丝小姐一见钟情。

对此，她毫不怀疑。

哪怕只是些微的怀疑也不曾有。

虽然玛拉格王国也被称作紫葡萄的王国——一部分国土因为天然的魔力污染的关系，无法耕种或是开采，呈现紫色——但玛拉格王国的国民大多钦慕强者。

与唯利益论、唯实际论、唯结果论等种种自私的观点不同，强者能够在王国享受充分宠遇。

如同王国的前英雄朗基努斯·圣·施陶芬。

区区平民的施陶芬之姓，也荣获“圣”的赐名。

莉莉安娜从母亲口中得知，曾经有一位被称作“祸害公主”的王室成员，因为与他有血缘关系所以一直被宽待。

可惜前英雄私通魔王，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已经在国都被处刑了。

如果他还活着，莉莉安娜并不介意去勾搭他的亲属。

而爱丽丝小姐不止救她性命，更有一个深厚的背景。

完全符合莉莉安娜·沃辛顿这一典型玛拉格王国人的择偶标准。

不过爱丽丝小姐还年轻，从体态和有些婴儿肥的脸来看不过十二三岁。

但只要她还在王国活动，爱丽丝小姐一定会搅起波澜、成为众多国民的偶像。

如果——如果能再见到她就好了。

莉莉安娜有些贪心地想着。

她与爱丽丝小姐讲了许多编造的学院的事。

她的目的不纯，但也合情合理。

谁也不想自己第一次的思春期只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

——当然，爱丽丝小姐有回应过自己。

仍然弥漫在莉莉安娜脖心的痒意就是最好的证明。

昏眩、迷离，差点就要失血而死。

耳旁的嗡鸣中湿濡的、若有若无的舔舐声绝对不可能会忘记。

不知不觉间，上课铃响了。

莉莉安娜从她那妄想与回忆交织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希梅纳还坐在边上的位置。

牵牛花因为照射太阳，花瓣有些卷曲。

还未消退的探索迷宫的疲惫让她有些瞌睡。

她从收纳包中取出课本，随意地翻开正是她涂画的那一页。

她——竟然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画下了心目中英勇帅气的爱丽丝小姐。

明明没有结果，明明没有意义——

明明永远不会再见。

授课的老师，人称“戴错帽”的阿贝尔·斯坦夫带着一个不期的人来到教室。

“尽管很突然，但我希望你们能和新同学好好相处。”

那让莉莉安娜欢呼的、让莉莉安娜窒息的、让莉莉安娜疯狂的人——

爱丽丝。

穿着学院制服的爱丽丝小姐，在黑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莉莉安娜的思春期来得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