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84章 勇欣杀而妄义者（4）
悲悯之备修院院长，束缚在石膏像中的艾薇儿，其实质乃是一名班西。
也称报丧之妖，与瑟瑞戈的天蛾身份一起，常被认为是灾厄的告示人。
与天蛾不同，班西们实实在在符合告示人的内涵。
它们具备天赋的预言能力，虽然是精神系魔物，但其道德标准很高。
绝不会肆意窥探对方的命运，可一旦灾厄的阴云隐秘、巧妙地编织，它们便能敏锐地捕捉到预兆，通过颂唱悲歌警示众人。
有关厄运的联想本就让人不喜，加上班西们有若亡灵的外在，很少有种族待见它们。
石膏像描绘着佩戴荆棘冠的圣人的身姿。
双眸微阖、安和宁静，几道血辙将面容支离。
她向左右平伸两手，中指与食指打结，垂挂下天平的秤盘。
轻纱摆落、意态翩跹，哪怕是石膏，也饱含着不同寻常的通透感。
恐怕，这尊石膏像中寄宿了雕刻家的灵魂。
我上前敲了敲它，声音果然厚重，但在音色的末端折射出微妙的轻润。
典型的被附生物的特质。
为了美学追求奉献灵魂，就算是我，也知道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大不了成为亡灵的一员，反正阿斯特拉体对有才能的亡者来者不拒。
甚至被附生物该如何处理，都诞生出了自己一套完整的产业。
当然，能被祓除的咒诅都较为温和。
比如幽灵作祟。
而附加在有品级的装备、道具与确切对象上的咒诅，一般只有顶级的匠人或是以灵感为主数值的职业才有能力抗衡。
不过，这座石膏像与以上两种情况都不相符。
比起所谓的咒诅，它更像是心意相通之人构建的爱巢。
位于宏伟的天上天下之堂中央，四面是翻滚的云烟，天光映照在石膏像的面庞，艾薇儿拥抱着灵魂而沉静不语。
我与她并不是很熟悉，但也知道艾薇儿重度依赖着被称作“幸福感”的实体。
她冷漠地看待灾厄，因为长时间运转预言的能力，其认知受到了一定影响。
简单来说，她有些偏执。
一旦事情的发展不符合预期，她就会设法干预。
包括加百列在内，艾薇儿冒犯过许多同楼层的同伴，甚至会牵扯一些跨楼层的人际关系。
比如，她会在人偶休息时取下它们的关节，磨成方形。
比如，她会将船灵装在漂流瓶中，丢进第五层的沙漠。
比如，她会往金鲤的饵中洒入银屑，呕吐物脏污了池塘。
等等。
因为太过古早，艾薇儿的事迹现在已经模糊了。
就连为我讲述这些往事的鲛姬爱丽儿，也是在那之后好久，才被卷进乱流来到迷宫的。
有趣的是，后来事态的转变证明，艾薇儿拥有远超其种族素质的预言能力。
方型关节更适合需求精准角度的行动，很快成为了人偶常备的零件。
船灵掌握了陆上行船的能力，扩展的社交范围为封闭的第六层提供了交流的渠道。
就连金鲤的呕吐物也因为银屑变性，成为炼金术中稀有的材料。
这份远见，甚至不亚于加百列几个个性具备的灵感。
好事的加百列尤其中意艾薇儿，便为她专门打造了这座石膏像，将她提拔为常规情况下第二层的BOSS。
天上天下之堂，审判降临的决断之处，在审判完成，即，石膏像的迎敌条件被触发之后，这里就会转变为BOSS房间。
无边云海将会持续向外扩张，石膏像幻化为虚体端居云端。
根据审判结果的差异，对石膏像造成有效伤害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不过我提前与该隐打过招呼，而且说明了会选择全杀，因而在迷宫的布置上，他并未安排事件性的遭遇。
据说有一部分事件会长期影响事件参与者的记忆，性格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转变。
实在是很方便呢。
我曾向加百列提议，将事件引入到事务所的额外产业中，比如精神疾病诊断、异常心理矫正等等，但被他婉拒了。
不经意间流露的个性，如果变成告解式的倾泻就会很恶心。
加百列如是说。
一旁的莉奥拉也点头赞同。
顺带一提，莉奥拉预备在天上天教会内部推广她开发的游戏，为了保证其低门槛，特意找到加百列进行测试。
电子白痴，前辈经常这么指代加百列。
而我呢，作为爱丽丝，性格已经足够完美，也没打算借此改变。
而且因为审判的情况太过复杂，与百子的基因原型不同，不能让我联想到食物，所以我从未记忆过。
还是全杀或是全不杀更方便。
我伸了个懒腰，稍微后退一段距离。
在迷宫的探索情况满足条件之后，迷宫内的信息处理班组会在事务所的论坛中散布有关迷宫隐藏攻略法的所谓传闻。
在迷宫被完全探索之后，其流量会急剧下滑。
只是踏足第二层，第一层舍取之大图书馆的日均探索者数量，就已经跌破了五十人。
在将迷宫的消息推向覆盖面更多元的大众之前，前辈做出相关的安排。
姐姐有时也会用她的副账号煽风点火。
类似于“只要不翻开任务书、采用特殊的办法进行阅读，就可以挑战第一层楼层BOSS的正体”，就是姐姐传出来的消息。
留下供以解读的模糊语意，只要不太肯定也不太否定，总会有热心人进行尝试。
目前给出的期限是五年，如果五年内没人破解“特殊的办法”，就会由我公开。
我啊，好像是勇者来着。
为了保密，我将自己的记忆封存，在此也就按下不表。
而对于第二层来说，隐藏攻略法就显得很直白。
全杀或是全不杀，仅此而已。
“沙曼罗达醒了啊。”
“是的。在牧场的时候它休息了太久，现在精神饱满。”
似乎是为了映衬莉莉安娜这一番话，沙曼罗达有力拍动翅膀，发出尖锐的划空声。
我拍了拍它的脑袋，让它冷静下来。
埃弗里特托罗兰带给我的包裹还未确认，我想应该会附带已已已的吸盘如何服食的说明，也就没有打开。
沙曼罗达也还在消化常规的食物——炸鸡、冰淇淋、在动物决斗中落败的罗兰的动物——正好借着全不杀的审判促进一下腹中岩浆的活动。
“紧张吗？”
“想到爱丽丝小姐也在迷宫中，而且我马上就可以和您站在同样的位置，就完全不觉得紧张。”
“……理由太细致了吧。”
“这是我真心实意的想法。”
“嗯。我喜欢的。”
我与莉莉安娜短暂地温存，然后，我再次来到石膏像前。
作为隐藏攻略法，全杀与全不杀各有一个不算太难懂的陷阱。
既然在常规情况下，石膏像会成为执行审判的楼层BOSS。
那么，在全杀的剧本中，她也是全杀的目标之一。
我并不触碰秤盘，用火焰覆盖石膏像的表面。
最先融化的轻纱的流纹。
好像一炬包着酒精布条的火把，黑色的熏边从石膏像的边缘向内层蔓延。
很快，石膏像原来光洁若油脂的皮肤龟裂开，碎屑在烈焰中转眼归无。
在深邃的缝隙中，涌动着不同于火焰焰色的诡异流光，艾薇儿正在负隅顽抗。
她的偏执是审判的依据，作为代价，仍然是石膏像时，她不具备任何能力，只能徒劳地被杀死。
因为佩戴口枷，所以她的哀鸣无比压抑。
我打了个哈欠。
看来动物决斗消耗了我太多精神，竟然有些困倦。
我确认着自己的状态，拨动鹫羽补充了损耗的专注力。
再回神时，我已经身处黑暗。
我抬起手。
我抬起手。
我抬起手。
动作的回响在黑暗的空间中盘绕。
我放下手。
我放下手。
我放下手。
我什么都看不到，就好像我成为这片黑暗的一部分，随它流动。
“这是一位名为爱丽丝的狮鹫的故事。”
是谁。
是我。
不是我。
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黑暗中响起声音。
陌生的，具备特质的，引诱的声音。
“爱丽丝在Ỏ̧̘̣͕̥͎̣ͤ͑̈́ͩ̍̈ͯ͌͐̎̚ͅŗ̴̛̯͓̭̼͉͉̝͑͒̽̋ͥ͐͆ͫ̂ĩ̵̴̠̘̪̠̋ǵ̻̫ͨͫͥ̕̕i̦̺͑͌͢ņ̷͚̣̞̲̱͎͎ͫ͒̊̍ͨ̓̒̾̕͘͢ 中工作……嘿，怎么回事，Ỏ̧̘̣͕̥͎̣ͤ͑̈́ͩ̍̈ͯ͌͐̎̚ͅŗ̴̛̯͓̭̼͉͉̝͑͒̽̋ͥ͐͆ͫ̂ĩ̵̴̠̘̪̠̋ǵ̻̫ͨͫͥ̕̕i̦̺͑͌͢ņ̷͚̣̞̲̱͎͎ͫ͒̊̍ͨ̓̒̾̕͘͢ 的弟兄姊妹怎么到这里来了？加百列、回答我。”
意识一瞬间清明。
我从黑暗中脱离，落在“落在”的概念之上。
我试着踏了踏支撑我的虚浮之物，却忽然空落，不断地坠下。
感官在速度感中分割，无数层，但在被放缩的感知中，我认为自己正身处绝对狭窄的一线。
它是日升月落、霞交霭合的一线。
它是食指拇指捻紧时指纹的一线。
它是我的一线，它的一线是我。
“米迦勒！我亲爱的弟兄！你醒来了。”
加百列的声音。
绝不是雅各勒，也绝非其余的个性，正直的加百列。
“你预感到了，将她送来做什么？Ỏ̧̘̣͕̥͎̣ͤ͑̈́ͩ̍̈ͯ͌͐̎̚ͅŗ̴̛̯͓̭̼͉͉̝͑͒̽̋ͥ͐͆ͫ̂ĩ̵̴̠̘̪̠̋ǵ̻̫ͨͫͥ̕̕i̦̺͑͌͢ņ̷͚̣̞̲̱͎͎ͫ͒̊̍ͨ̓̒̾̕͘͢ 与你我共存，我们不该将枝伸向姊妹。”
我终于不再坠下。
就好像我从未坠下。
纸鹤托住我。
加百列的纸鹤，瞧瞧，翼上还沾着他黑色的指甲油呢。
“你迟钝了。迟钝了就该清洗。”
“你是在点悟我么？”
“你已受到世纪之子的影响。”
“——哦！竟然……好吧，我承认，阿库帕拉之后，竟然还有第二位世纪之子……而且，她现在成为了Ỏ̧̘̣͕̥͎̣ͤ͑̈́ͩ̍̈ͯ͌͐̎̚ͅŗ̴̛̯͓̭̼͉͉̝͑͒̽̋ͥ͐͆ͫ̂ĩ̵̴̠̘̪̠̋ǵ̻̫ͨͫͥ̕̕i̦̺͑͌͢ņ̷͚̣̞̲̱͎͎ͫ͒̊̍ͨ̓̒̾̕͘͢ 的一员？前所未有。”
他在说什么。
它们。
他们
祂们。
是谁。
“那个出错了。不过已经完成修正。”
“薇薇安呢？她适应了吗？”
“自然。”
“好吧！好吧……我睡了多久？”
“世纪的一次轮回，弟兄。”
“难怪。我了然了，别的弟兄呢？”
“都在外面。你接入了吗？”
“嗯……迷宫，以前也有过这种称呼。”
“注定如此。”
“注定如此！”
“好了，弟兄，完成她的挑战吧。”
“奉献——再会，加百列。”
“再会，我亲爱的弟兄米迦勒。”
好像，结束了。
好像，回归源头——
“这是一位名为爱丽丝的狮鹫的故事。”
我抬起手。
黑暗中，我的知觉依旧，而且变得更为敏锐。
我放下手。
活动起来仍然灵活，而且我的状态很好，现在的我能够应对任何情况。
毕竟，再怎么说其等级也被限制在四十五级。
“爱丽丝在黑暗中行走。”
我如是照做。
“不断地行走、不断地行走，好吧，让我们跳过这一段距离。”
……什么？
“在爱丽丝身前，出现了一个按钮。”
在我眼前的黑暗中，突兀出现了一片圆形的、微微凸起的红色薄片。
“按下就会发生什么的东西叫做按钮。按下它，一切就结束了。”
虽然没有距离，但随着我的移动，我还是来到所谓按钮的跟前。
它只有薄薄的一片，但从外圈的缝隙看来，内部还有一段厚度。
按下它会发生什么呢？
按下它，一切就结束了。
黑暗中的声音——是米迦勒。
加百列的个性中，唯一不在迷宫露面的那一个。
我没有理由地认为声音是米迦勒发出的。
我抬起手。
按下它。
它等待着我的按下。
你不用太用力，它的结构很简单，只要按下会发出精巧的咔擦声。
为了精巧的咔擦声，你应该愿意按下吧？
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按下的呢？
难道是你心中的冲动吗？不，你并未冲动。这绝非冲动。
按下它，就是你的使命。
按下它，一切就结束了。
风从黑暗中吹来，轻微无比。
它诱使我张开手指，感受着指侧的搔痒。
既然你不想按下，那就拍下好了。
重点是要将按钮进行推挤。
推动才是目的。
我，我——
我将自己的手臂折断。
火焰从我心中流出，将我身体完全包裹。
我不能按下它。
我不能按下它。
这可靠的理由就是，没有理由。
我不能按下它。
仅此而已。
“哦，恭喜你，爱丽丝。你成功了。”
声音并不惊喜，显然，他已经预见了。
“离开吧。”
离开？
“……不。我会留下。”
我发出陌生的声音。
我不该发出声音。
我并未从天上天下之堂离开——天上天下之堂，我怎么会忘记它？
黑暗不过诱惑。
“黑暗不过诱惑。”
于是，我真正从这全杀的审判幸存。
黑暗在火焰长剑下碎裂。
那神圣的、宏伟的、超然的、跨越的、绝对的、难敌的、统率的米迦勒，轻笑着从天上天下之堂飘飞、飞离。
我麻木地环视四周。
云海依然迷离，啊，冷静下来，爱丽丝……
冷静下来。
汗水浸透我的外衣。
这份可怖，前所未有。
我无法缓解。
我可以缓解。
莉莉安娜，你在哪里——
我本能地，想要从我的莉莉安娜身上获得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