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78章 有情两相隔

我回到驿站的时候,正好碰到安多恩牵着那名王子在外遛早。

王子的大小臂与大小腿分别绑在一起,依靠肘部和膝部抵在地上匍匐,做出的动作更类似于爬行。

“毫无疑问,在执行次使的御令前,能与次使相逢正是上神感念于我的证明。”

安多恩满怀激动地在我身前单膝跪下。

因为安多恩动作的夸张幅度,他手中的拴绳落在地上,但这名王子却只是愣怔着,拿手肘拱地,鼻中哼气。

扑哧扑哧,发出的声音很形象地让我联想到了一种常被误解的魔物。

经常被用作喻体进行描述,其概念已经被简化为单一的词义,有趣的是,它具备的特性其实与其概念正好相反——

也就是龙种。

龙种一词经常被认为是强大或是高规格的同义词,但其实龙种的概念很宽泛。

从定义上来说,现在的龙种可以被解释为“形如龙的魔物”,其界定范围相当微妙。

比如有角的大蛇、肥态的蛆虫或是吐火的蜥蜴等等,这些下作的魔物也常被混淆为龙种,但对真正的龙种来说,这无异于一种污蔑。

实际上,龙种意味着独立的个体而非群体。

比如我饲养着的沙曼罗达,那黄泉乡的遗孤、灰烬中诞生的赤龙,背负利维坦腹皮制成的骑鞍、下悬飞屋的我的载具,虽然等级还很低,但确实是高贵骄矜的龙种。

至于眼前的王子么……

不仅是个混血,而且还承受着来自古老龙种的咒诅……

真可悲呢。

天边朝霞未褪,翻云弄色,像是一面浸水的橘子皮张开覆盖在天光上。

安多恩的目光在我和天上之间来回,不用抬头我都知道天上什么都没有。

他从怀中取出盐罐,倒在手心,轻轻一撒,细碎的盐巴便在我身前飘飞。

“这罐盐巴还能用多久?”

我眯着眼,觉得有必要管教他一下。

“很久——次使,很久。在我升任神前骑士前,它都不会被撒完。这是上神赋予的考验,只有纯洁的灵魂方能受到净盐的播撒。”

“是吗。”

“……因为内部封存着转移的魔法,教会的盐仓中有专职的神甫负责补充。”

“好吧。”

也就是说用不完啊……

我从安多恩手里拿过盐罐,放在手里晃了晃,沙沙的颗粒流动声很是清脆顺畅。

我用指头蘸了几粒,放在舌尖。

盐粒清晰传递着纯净的咸味,抿得久了,它便在唾液中化开,散发出浅淡的清甜回甘,伴随着适当的碎裂感,很有层次,而且完全不会残留令人不悦的后味。

“这一罐我拿走了。”

“哦哦!不愧是次使!我想上神也会为您的野心而动容,正如祂胸怀凡间,将世上的义与不义都兼济一般……”

“好啦好啦,随便啦。我会妥善将它们撒在‘纯洁的灵魂’上的。”

被我狩猎的猎物、被我吞进肚子的食物,它们都有同样高洁的灵魂。

因为是“被我”,所以才显得无私。

这些高洁的灵魂不需要复杂的烹调,撒上盐巴,滋味就会很丰富。

我将盐罐放入收纳包,准备走进驿站。

“——次使!”

“做什么?”

“唔……我恳求您在您的野望中垂怜于我的母国……我不知它们的想法,竟然放任这等野种秽乱王庭,我实在……”

“哦,你想回去啊?”

“是的!请原谅我的失礼!我知道于次使而言,我与我的母国微不足道,但……”

“好啊。正好还没去过。”

我想了一下,从收纳包中取出一块蔑比卢的骨头,丢在王子身前。

他尝试用一对手肘将它夹起,但却因为失衡倒在地上。

金属口笼与大理石的地面磕碰,连带着耳朵处的束缚结构重重地刮过耳廓。

先前的拷问留下的撕裂伤,让他的耳朵早已结满了肉痂。

这么一牵扯,又开始向外冒血,滚进他紧身的衣物中。

他发出人类的哀声,自然地,安多恩脸色难看,重重地踩踏他的后背。

错位的关节让他再难自已,眼白翻了上来,哀嚎着在地上打滚。

我小心不被他吐出的白沫粘上拖鞋,用魔法隔绝,将他踢开。

“该死的畜生,竟敢脏污次使的鞋——”

“算了,我不怪他。你带他走吧。”

因为我还披着狮子皮,所以不会被看见。

但安多恩没有。

在外人眼里,大概就是他自顾自发疯,对着地上的人脚踢打骂吧。

而且,以王子现在的这身打扮和动作,会被认为是一种癖好而非一种拷问。

如果传出勇者同伴格调很低的传闻,会让我感到困扰。

“拷问的事情,还是私密一点比较好。比如在晚上进行。”

我给出作为勇者的意见,然后挥挥手回到驿站。

“谨遵次使的御令。”

门外传来盔甲清亮的碰撞声,我不知道安多恩到底在门廊处站了多久,至少在我上楼前,他完全没有行动。

我回到房间。

莉莉安娜也已经醒来了,正在阳台上处理花肥。

我抱了只可爱的枕头,用灵感消除疲惫,也来到阳台,躺在躺椅上。

“啊,爱丽丝小姐,您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嗯。”

“辛苦您了。我没能帮上忙实在是……”

“没关系。那家伙你应该不认识。”

“那家伙?”

“是啊,遇上迷宫的同伴了。”

“啊,是雅各勒先生吗?”

“不是哦。”

“唔……”

“下次带你认识一下。她现在在师傅她们那里。”

“哦,就是说,她是对人类比较友善的种族吗?”

“不算太友善,但也不会主动对人类动手。”

“原来如此。”

莉莉安娜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花肥上。

昨晚还只是规划阶段,但现在已经将胃部营养供给的可持续化完成了,认真的莉莉安娜还真是可爱。

接下来,就要调整心脏吧。

频率的不同会对花芽产生差异化的影响,如果热情的花苞不能与高频率的心跳声共振,就会萎靡,香型也会受到折害。

从莉莉安娜的手心吐出的花枝,在花肥被剖开的皮肤下蠕动。

血管已经被撑开,加上表皮的滋养,应该能够承受花房中那些颇有个性的花朵的汲取。

从花肥的眼皮下窥探而出的花瓣,流露出如蜜般醇厚的花粉,从它的脸颊上滑落。

真是的,这道痕迹怎么像是在哭呀。

能给莉莉安娜当花肥的机会,可不是谁都可以胜任的。

我将枕头放在躺椅上,走到花肥前蹲了下来。

“嗯……声音还是被去掉了呢”

“毕竟让人厌烦。”

“是吗。”

我抚过花肥的脖子,在它被扎根的皮肤下的气腔中,分明还有几粒种子。

坏心眼的莉莉安娜,正在悄悄地将它重塑。

随便吧,我拭去她脸上的花蜜,在散落的衣服上擦干。

“莉莉,接下来和我回一趟迷宫。”

“好的。”

“再然后,我们前往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

“啊……安多恩先生经常挂在嘴边的母国吗?”

“是啊。”

“好的,只要与爱丽丝小姐在一起,我们都愿意。”

“嗯。”

我凑到莉莉安娜唇边,轻咬她的下唇。

在我服下莉莉安娜的花种之后,我好像更依恋她了。

我适应了腹中她们的一部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能忽视她。

她正在搜刮我体内的养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捕食。

潜伏在猎物的腹中,以依存代替直接的吞入,缓慢但却长久地生长,然后成为——

不愧是我的莉莉安娜。

我期待着花种破开我的腹部,向我绽开花瓣、露出细蕊的那一刻。

“您……是在撒娇吗?”

“我没有。”

“但是,您这么抱着我,我实在无法加工花肥……”

“那就不要管它了。”

“……哎呀,您果然是在撒娇。”

“随便吧。我不想你花费太多时间在花肥上,不可以吗?”

“不……您怎么会觉得,我会违背您的期待?”

“因为,你们是你们,如果有一天,莉莉被另一个你取代……”

好吧。

我必须承认,我被见苦的事情吓到了。

如果莉莉安娜被新生的百合取代,变得不再是莉莉,我该怎么办呢?

这并不让我为难。

首先,我会杀了她。

我会一次一次杀了她,但不吃掉她。

这样,她们就不会真正消亡。

我也就能够希求她们之中,重新诞生属于我的莉莉安娜。

那曾与我交合过,共育了一株独特花种的莉莉安娜……

那舔舐我的剪发,会将它们放在下腹处莫名其妙地抽动的莉莉安娜……

失落感让我加重力气,我在莉莉安娜的脖颈上伸出指甲。

如此脆弱、如此不加防备……

我一定正在她的怀中轻颤。

有灵的莉莉安娜温柔地抱紧我,在我的眼角落下一吻。

她的发顺着我睡衣的缝隙,在我的皮肤上滑动。

虽然很痒,但这份不耐被一种我不熟悉的,陌生的情感覆盖。

就好像,我们是一对珠与贝,我正在她的肉中裹藏。

我想我是爱着莉莉安娜的。

我想这份情爱,让我能够信任她无声的承诺。

——我们,绝不会因为她们与她的关系而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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