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新生在此，还是在此新生

为真切地获知外界的信息，蒙兰·兰朵的一部分感官是与外身相通的。

正整理着与旧世者们的同胞会面材料的她，忽然一阵击穿脑髓的烧痛让她将咖啡洒落。

因为材料用魔力油脂包覆着，所以并不有碍。

咖啡渍迹顺着桌面滑落，将她的裤袜沾湿。

荒原精灵原本对环境变化有很高的耐性，但蒙兰太多地在身上进行栽植，体质数值也后天地弱化了。

裤袜上晕染开一层黏糊，带来的闷热加剧了脑中的烧痛。

本能地铺展花苗，交颈的花瓣向外翻卷，自然的信息被颤动的花心捕获。

将【活体探测】的魔法个性化后，演化而来的上位魔法【春将不春之园圃】，能借由植物的视野，更为生动地将探测到的实体反馈。

而这些选育改良过的品种，有着不输于独特感官动物的敏锐感知力，再次强化了魔法的效用。

虽然不比先贤的大创造，但这也是蒙兰·兰朵骄傲的魔法集合——所谓的芳绿魔法的成就之一。

而从花苗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并未发现敌袭。

啊呀，是有一具外身出现变故了吗……

在她皮层扩张的烧痛很快转化为窒息，脑内啡肽的镇痛作用因为思维的活跃而见效微弱，好像蒙兰体内正有什么在想要将她揪紧。

而这份错觉忽然地转变为想要将她撑裂的内力。

与根须在她血管中伸延、吸汲活力的摄取感不同，类似于已经完全空无了，自暴自弃地进行着无谓的补足一般……

恍若干涸。

两种复杂、相悖但并不完全矛盾的痛觉，在蒙兰的身体中窜动。

而曾有经验的她，很快便从烧痛与干涸的感觉中回味过来，这是她的一具外身正接受拷问。

虽然她并未将特别要紧的任务交给那些外身，但在这勇者选拔的时点，任留外身接受拷问并不妥当。

于是，蒙兰切断自己的感官，将意识深沉魔力的涡流。

由痛觉唤醒的思维活性让蒙兰有些怀念。

从精灵的骄傲被践踏开始，她便不再行践荒原的意旨。

那根之林的长晴王，将微型的太阳火束投向腐坏世界树的根须，罪无可恕。

精灵们攀着地下的根枝，欢呼长晴王为它们带来光明。

而只有蒙兰，听到了世界树的哀声。

现世已然无可救药。

在持有美丽之印记的卢锡安·希姆的组织下，获赐理解之印记的蒙兰成为旧世者们的一员。

在蒙兰与她同胞脑海中的诸枚印记，来自一位确证还弥存着的神明。

祂持万相与蜕生的权柄，耗尽了全部伟力，从那遥远神代的浩劫豁免。

它们将为祂布置大仪式【黄金黎明】所必需的端点，以此呼唤旧世的降临。

她想往风沙也不能摧折的、荒原一粟的野花，便深耕植物魔法，逐渐拓展出了独立的魔法体系。

同时，她潜伏于根之林，凭借着出色的能力获得了外驻五国同盟参与国合资学院的资格，她特请前往玛拉格王国的白牡丹园学院，成为一位教务处主任。

与五国相比，王国只能说是二流，但这紫葡萄的王国对旧世者们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它是旧世的遗址。

那些对无能又短见的人类而言不具备生产价值的紫葡萄地，正是神明曾行走世间的实证。

当然，其中还有更深层的隐情，尽管旧世者们的考古功绩还未能看破到那万年前的秘辛，却也在祂的启示下获知王宫地下埋藏着前文明的化石。

两具渴待新生的残骸，它们也将成为旧世者们第八位与第九位的同胞。

虽然与神性直接关联的王冠之印记还空缺着，但时不我待，大仪式的布置趁着勇者选拔前各国局势的缓和时进行是最稳妥的。

蒙兰因她钻研出的芳绿魔法，被指派在王国栽下第一颗世界树矮化品种的树种，并且与王国的新王交涉，将两具残骸转移到旧世者们的据点。

新王慕强，而且厌弃自己的短寿。

她将贵族视作眼中钉，便以将它们拔除为条件与蒙兰合谋设计在小学院城实施计划。

她先是假意与奥利弗常青学院的学院长达成合作，以将后者转化为植物生命作为钓竿上的胡萝卜，诱惑他替自己埋下树种。

事实是，蒙兰还无法保证将人类转化为植物生命仪式的可行性，在对新王实施真正的转化之前，正好在学院长身上实验一遍。

而持仁慈之印记的雪莱·银尾将蒙兰心许已久的摇篮乡地下的花种交给了她，她得以在小学院城的学生上进行花种的初步筛选。

新王通过各种理由制裁贵族，激发它们的不满，再经蒙兰之手剪除它们未来的继承人，矛盾被激化为内部斗争，其注意力的重心也会偏离两具残骸。

因为勇者选拔在即，如果国家内部发生了足以影响本国勇者选拔人选的动荡，则会被从五国同盟除名。

非五国同盟成员国的国家，在商贸、外交、魔法交流等等方面都会受到排挤限制，毫不夸张的说，其与空壳无异。

至于新王要如何利用这段喘息的时间、如何瓦解贵族的势力，那就不在蒙兰的思虑之中了。

计划如期进行。

期间，新王的妹妹，王国唯一的摄政爵朱庇特·圣·威尔夫找上门来。

作为残骸转移事宜的第一执行人，她以信用担保要求一名人偶转校进白牡丹园学院。

对方并非任一有名的人偶家族的晚辈，蒙兰自然地将其身份定位为朱庇特的情人或是私生子。

为求保险，蒙兰还是指派了善上来的灯歌翎将那人偶的命座之火点燃，想要福杀——也就是咒杀的反面，毕竟是善兽呢——她。

作为灯家轸宿分家的末女，不论在善上还是白牡丹园学院，灯歌翎的地位都不算超然。但蒙兰直觉她很危险。

不安定的武器只有舍弃掉才能安心。

现在，根之林应该也接收到自己判反的信号了吧……

蒙兰舍弃了白牡丹园学院的牵挂，全身心地投入伟大的事业之中——

以上，便是蒙兰在解放了受拷问的外身的痛苦之后，从它那里搜刮来的记忆残片。

名为【此处春风无远弗届】的上位魔法，能够建立与外身的共感觉，随时将它们看管，或是惩处。

对寻常的植物生命而言，火焰与缺水都是极为危险的。

外身的记忆已然混乱，就算成功抢救了一部分的记忆残片，再加上蒙兰脑力的补足，也依旧无法归纳完整的过程。

而毫无疑问，那名人偶便是计划的破坏者。

也就是敌人。

白牡丹园学院的地下据点也要毁掉啊……

在甬道尽头的监牢中，关押着矮化世界树树种原型的提供者。

虽然金萩部落在摇篮乡并不有名，也从未诞生赞颂之人，但作为行商，复杂的人脉关系是需要避免的。

她操纵浮雕着神明的图像，将甬道完全封闭，然后启动监牢自毁的魔法。

不具备印记之人无法探查图像的秘密。就算是五国同盟的人也不行。

同时，既然被那名人偶阻挠了，矮化世界树是否成功栽下也需要再行确认。

没关系，蒙兰操纵着藤蔓换好裤袜，没关系，还有备选的栽种地点。

就算在玛拉格王国也算是偏僻边陲的厌弃之林，冒险者公会认为那里存在着未被探明的迷宫，但对旧世者们而言，并没有所谓。

区区天然迷宫，为了获得祂的启示，它们早已不计其数地探索过了。

蒙兰将感官恢复，从花苗传来的信息中，出现了同胞的身影。

一位又一位的同胞，从行无可行处来，在据点落座。

“辛苦了。”

旧世者们的组织者，阿斯特拉体守墓人世家的末裔，佩青铜面具的卢锡安·希姆开口了。

应者寥寥。

他并不在意，继续沙哑地发言。

“那么，接下来是第一项议题。祂已经启示于我，已有人获得王冠之印记。”

于是，如掷石入海，涟漪在圆桌上浮起。

“既然如此！仪式便可以进行了——”

壮健的狐兽人，雪莱·银尾急不可待地开口。

“——可那获赐王冠之印记的人，光荣的首席，我们怎不见它？我们怎么将冠置于它的颅首？”

游吟诗人拨动琴弦，赫利俄斯·王尔德带着魔力的声音在同胞间悦动。

“不知。但在大仪式的布置完成前，无需迎它——这是祂另一部分的启示。”

卢锡安崇敬地看向穹窿上云井中央的祂。

他的信仰是最深重的，同胞们宽容了他的失语，继续着会议。

“蒙兰，汝可栽下那建木？”

裹在旗中的嬴偿难，其声音因为纺织物的覆盖有些轻弱。

而建木是善上的人对世界树的称呼。

“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阻力。我的外身被捕获了。”

蒙兰如实回答。

“……该不会是个人偶吧？”

长发的努薇雅，因为她的本体正在魔王身侧，所以只是傀儡出席。

“啊……你也见过她？”

“哎呀，那还真是……白狮子城汤姆·索兰那老家伙也被她杀了。”

“老爷子……难以置信！他怎么会死在那等荒僻的地方！”

“老无所依，只剩下摧折的风……”

“魂灵的莎草纸也被她夺走。如不处理的话，会很棘手，那毕竟是禁忌的魔法……”

草木哀咽，因蒙兰所感而感。

还真是被朱庇特摆了一道。

“吾来清除其秽。”

“——无妨。既然她是计划的不测，便放任她好了。也许我们还能借助她制造的混乱。在她真正干扰我们布置仪式之前，当作是第三方吧。这是第二项议题。”

从深陷的狂信中回过神来的卢锡安，从他面具的缝隙中缓缓流出细沙。

他环视同胞，再次开口。

“然后，便是第三项议题。有关我们另两名同胞的苏生仪式——雪莱。”

“这个，就是四全像的心脏！”

“偿难。”

“汝，端看这酆都汤膏。”

“赫利俄斯。”

“啊！鱼无尾，尾也无鱼，闪烁的尾鳞是幻梦还是狂想——”

“……努薇雅。”

“黄金与白银之血……我是不是该去接应蒙兰的？”

“最后是，蒙兰。”

“两位同胞的残骸。我已经用植物的维管重塑了它们的血管。”

“很好——那么，尼缪，就拜托你主持仪式了。”

沉默着的魔女，蓝肤的尼缪·露米尼斯，轻声开口。

“无异议。”

无数年的蛰伏、无数年的苟且，一切的一切终于获得进展的喜悦让卢锡安也稍微放松下来。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有些轻快。

“为了扭转现世的丑恶！”

“为了扭转现世的丑恶——”

同胞们应声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