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人生苦长
马菲·伏尔松格一生顺遂。
为了避免政敌加害,母亲秘密前往第三棘之城将他诞下。
马菲一直认为,正是这次选择让他得以继承母亲的保守。
身为人类至上理念的拥趸,母亲致力于推广原始、陈旧的怀胎生育。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不被祝福的结合。
马菲的另一位亲长身份成谜,母亲生前从未向他提及。
比起风行的手指育孩——即,亲属方各提供附带一定特征信息的样本,如常规的血液或是种族独有的器官,交由施法方在特殊器皿中组合培育,形成婴孩的生育方式,因创立人是一位达克堤利而得名“手指育孩”——怀胎生育几乎毫无优势。
生育效率低下、胎儿普遍夭折、受制种族差异,记载七千年前,本就遭受抵制的怀胎生育在手指育孩的程序完善后,很快沦为历史的尘埃。
如今,那些拥有优越魔法工艺的国家,甚至已经生产出家用的手指育孩套件。
当然,这也受到了被称为“手指魔法师”的相关从业者的大规模抵制,不过,它们声讨的更多是伦理问题。
而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遵随革新的魔法工艺,旧有的手指育孩产业也相应迭代。
母亲的选择被视为愚蠢的自残行为,这一点马菲无法否认。
但她对于人类血统纯洁性的追求,也成为日后马菲步入仕途的主因。
总之,这是后话。
三周岁前,马菲一直在第三棘之城生活,接受前大公第一流的教育。
社交礼仪。人类是完美的种族。健康饮食。人类不能被打倒。
不可欺辱弱小的同胞。如何在不同局势下用石子击打异族的要害。
而母亲则在王庭安排了一位替身以诱引内部的政敌。
果不其然,替身在圣首颅城遭到暗杀。
一番挑拨操弄,将自己包装成受害者的母亲,顺理成章得到了诸位大公的抚恤。
而马菲与位高权重的希吉尔·伏尔松格之间的缘分,便绵延自那一天的午后。
事件的受害者,马菲·伏尔松格出面指认暗杀者及暗杀者背后的大公。
时至今日,马菲仍认为这是一次诬陷。
在母亲的指导下,几名与母亲素来不睦的大公被判处死刑,其家眷则扭送舞会。
马菲受邀参观死刑现场,与希吉尔·伏尔松格并坐。
那时候的希吉尔·伏尔松格还未患病,因而体态健美、容光焕发。
处刑采用最经典、最雅观的形式。即断头台。
一对刑棍穿过两位赤裸上身的大公腋下,平直棍身将它们架起。
处刑人拉动绳索,抬起断头台的刀刃。
大公目光涣散,显然遭受逼供。
年幼的马菲富有创见,他敏锐地察觉到处刑一事在诸位大公眼中的分量。
于是,他冲上处刑台,将呆滞的处刑人手中的绳索夺过。
“我们应该进行慈、慈悲(对于慈悲一词,他还未熟识)的处刑(教导他的前大公经常提起处刑一词,他说得十分流利)。”
对于王国秩序的不敬并未让希吉尔·伏尔松格反感。
他抬手制止包围马菲的卫兵,以温美、以婉转的声音开口道。
“好啊。你先说说看。”
将大公面朝上押在断头台上。
将绳索虚放在大公手中。
然后,以温和的方式唤醒它们的意识。
当本能驱使它们松开手中的绳索时。
刀刃自然落下,却在脖颈上方停住。
大家真挚地向它们致喜。
“你们松开了正确的绳索,因而免除了断头台之刑。”
会醒悟过来吗?意识到自己也许能够苟且时,面目会松懈吗?还是说,茫然无措地提出反问?
这不重要。无关紧要。
让刀刃再次落下。因为距离不足,会变成敲砸而非切割。
阻滞在骨肉中的刀刃,再次拉起会很困难吧。
拉起。落下。
有劳了。
以上。
马菲笨拙地在处刑台上进行比划。
他还不能够到断头台的机关,只好并起食指中指,在另一只手掌上划弄。
他这颗热腾腾、跳动着的心脏,被希吉尔·伏尔松格的成熟包合。
诸位大公实施了马菲构想的慈悲的处刑。
他的母亲在奉承中面露光耀的神色——汗水让面上的粉饰浮起,晚霞的薄光将母亲的轮廓描摹。
希吉尔·伏尔松格将马菲视作友伴,带他出入舞会。
马菲珍贵的少小时光被对折。一种顽固的忠诚在他心中塑造。
七岁时,马菲与同龄人一起结扎。
无益的繁殖只会损害王国的活力。
十一岁时,马菲接手处置有心叛逆的前大公。
同年,他第一次接触到扭曲血脉的地下实验。
二十四岁时,安多恩·伏尔松格出生。
同年,愤怒意旨如日中天。在其打压下,初具雏形的反抗军几乎消亡。
三十七岁时,母亲死于盆骨松弛引发的并发症。
同年,马菲继承母亲的大公之位,活用权力,培养自己的势力。
四十一岁时,他指派安多恩·伏尔松格卧底天上天教会。
同年,希吉尔·伏尔松格的女儿,那位比安卡·伏尔松格降生。
四十二岁时,格多克·伏尔松格降生。
同年,希吉尔·伏尔松格患病,宣布常居寝宫,不再接见外人。
四十六岁时,雷伊·伏尔松格降生。
同年,他注意到舞会中一位舞倡诞下了一名混合龙血的子嗣。
五十岁时,同一位舞倡诞下第二名混合龙血的子嗣。
同年,在安多恩·伏尔松格的点拨下,他设计架空了愤怒意旨。
五十七岁时,马菲预谋通过希格蒙德与希格妮兄妹彻底铲除扭曲血脉的实验。
同年,反抗军死灰复燃的风声在下尾锚城流传。
五十九岁时,阿比盖尔失踪案发生,大公失信,马菲被委任主持调查。
同年,真相被草率隐瞒,马菲收获了哈蒙德与赫尔基两名心腹。
六十一岁时,善上来的灯明显,单方面宣布与马菲进行合作。
至此为止,马菲·伏尔松格一生顺遂。
他结下数多情缘,也被情感羁绊。
为了芙兰朵人类联合王国,马菲穷心尽力,甚至不惜参与谋害勇者。
可境况,怎忽然地扭折歪曲了呢?
该死的,到底是哪里……
马菲试图探求。无数印象不断在他眼前闪烁。
当勇者驾临王都时,马菲对她嗤之以鼻。
按照传言,勇者爱丽丝不过十五岁而已。
虽然她面容俊秀,显示出适当的轻慢的神气。
但她同时十分幼稚,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
她偏心同伴的魔法师,甚至在宴会前也不忘温存。
她逃避责任,炫耀似的取用那柄崇高的圣剑。
易于操纵。但不能过多涉入。这是马菲对勇者的评判。
他遵循着自己的标准,为灯明显布置美人计。
正是这愚蠢粗俗的计略,害得马菲赔折了希格妮这一棋子。
希格妮已经完全脱离掌控。她是马菲的敌。
在勇者的庇护下,她转而向马菲露出獠牙。
好吧。尽管撕咬吧。畜生不就只有这些本事吗?
只要马菲还握有希格蒙德的性命,他便相信自己能与她抗衡。
可为什么。
为什么天上天教会为安多恩骑士赐婚?而姻亲的对象竟然正是希格蒙德?
安多恩也不能违逆的天上天教会的权力者,那米诺陶诺斯的伊娥甚至亲赴王国,监督婚礼的进行。
换言之,他必须直面希格妮的报复。而他孤立无援。
原来寄予厚望的雷伊,暴露了他污浊丑恶的本性。
格多克失去联络,马菲获得了他离开王庭的目证。
比安卡遵从的只有她父亲的指令。她是不可信的。
时至今日,马菲第一次觉得,希吉尔·伏尔松格无比陌生。
蛇兽人薇姿,将一个可怕的事实揭露。
希吉尔·伏尔松格一直与几位隐秘的存在进行交易。他意图成为王国的皇帝。
哪怕动摇王国的根基,也要舍弃人类的尊严啊……
实在是愚蠢……实在是罪无可恕……
马菲将手中的印章握紧。
这短暂成为他精神的依托、让他感召到希吉尔·伏尔松格与他信念相连的圣物——如今脏污不堪,已然成为敲盖了错误的文书、那可怕恶念的帮凶。
希吉尔·伏尔松格正在阻碍王国的发展。
“……还有马菲那家伙,一直忠心耿耿,但也是大公。终于觉得有些碍眼了……”
他不该。至少不能。抹消马菲为王国作出的贡献。
就因为马菲是大公吗?难道他心目中人类的依存感,还不足以让他们团结一心吗?
为了王国大业,马菲已经替太多底层大公作出牺牲的决定。
宴会厅一事。鸡蛇一事。各主城中地方官员遇刺一事。
难道它们的牺牲全无意义吗?
不。不会的。
马菲会为它们讨要说法。
既然王国已经腐朽,他有责任为王国的存续作出改变。
底层大公联合上书,请求剥夺第一大公希吉尔·伏尔松格的话事权。
他一意孤行,不顾公正公开的律法。
就连异常的爆炸事件,这祸乱的导火索,也有希吉尔·伏尔松格的影子。
如今圣首颅城全面戒严的形势,恐怕也是他暗中操弄灯明显之死的结果。
勇者与天上天教会有着深入的私交。
换言之,顾及教会的利益,她不可能作出侵犯善上利益的行为。
如果马菲将罪名罗织在希吉尔·伏尔松格身上……
指责他勾结魔王军——还有什么旧世者们——并主持牵涉神明的仪式。
啊啊,此等行为,已然触犯五国同盟成员国的铁律。
只要做好补偿,善上也能揭过灯明显之死一事吧。
所以。
马菲传唤希格露恩。
他告诉她。
她的丈夫,赫尔基,在执行任务时战死。
他展示了赫尔基被长枪贯穿的胸口。
加害者是希格妮。
她已经是王国的敌人。尽情向她宣泄吧。这是你的权力。
希格露恩忠实而且坚强。
然后,马菲亲手刻下消息。
这是只有雷伊·伏尔松格才能解读的暗号。
若雷伊仍然以伏尔松格之名而骄傲,他一定会遵从马菲的指令,将希格蒙德擒拿。
支走安多恩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希吉尔·伏尔松格希望一个叫希奥尔迪丝的,能够与希格蒙德、希格妮兄妹两人交合。
好啊。就让它化为现实吧。
野兽的价值就是取悦人类。
爆炸导致的坍陷……
好吧。
薇姿向马菲指明了希奥尔迪丝的囚笼。
他当然会让她与兄妹二人交合。
而且马菲还要让勇者见证这一幕。
她的爱人,这个占有了勇者芳心的女人,希格妮,其实是个多么下流、多么无耻的渣滓。
马菲可一丁点也没有原谅它们。
所以尽情发火吧。将憎恨发泄出来。
这等稚童,是最好挑拨的。
为了捣毁仪式。马菲需要勇者的介入。
为了慈悲的处刑。马菲跳上处刑台。
要让他看到虚假的希望才对吧,希吉尔·伏尔松格?
马菲在心中诘问。
他握紧手中的绳索。
就好像回到那个命运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