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无所畏惧之物的诞生

在花开的瞬间，莉莉安娜敏锐地察觉到希格妮的异变。

不同于破除幻梦后，那懵懂迷惘的状态。

眼前的希格妮，微妙地让莉莉安娜感受到威胁。

当然，她在常规意义上仍然弱小。

无论是低下的等级，还是精神层面的薄弱。

可莉莉安娜眼中的花芽儿仍固执地传递着畏惧的风息。

好像树脂，或是花蜜，在繁殖的盛季沉默地流淌。

对植物来说，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

于是，莉莉安娜转动开闭的脸面，观察囚笼中的情景。

幻梦的海潮早已退却。

在一张仅仅具备承载功能的床上，希奥尔迪丝正在做梦。

她无限矮小。侏儒之血塑造了她的体格。

好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未能得到妥善的照料。

莉莉安娜发现希奥尔迪丝后背的皮肤粘连床板。

这很好地证明了，希奥尔迪丝的肉身无意义。

唯有她的幻梦无限广大。

莉莉安娜微弱能嗅探到礁石那潮湿锐利的气味。

希奥尔迪丝不过是龙髓与龙魂的磨合剂。

实现受肉、诞下神胎乃是她可悲人生全部的意义。

换言之，既然莉莉安娜决定亲手制造神胎，希奥尔迪丝这一存在便失去价值。

在梦境中盘桓，对希奥尔迪丝而言已是最温柔的结局。

莉莉安娜无意取夺她的性命。希奥尔迪丝属于这一永恒的囚笼。

视线碰撞墙壁，坚硬的灰白色顶撞莉莉安娜的目光。

她向下探看，地上堆积着希格露恩被雷伊·伏尔松格啃食后的残骸。

入内雀在雷伊的脏腑中筑巢，这一魔物典型的特征便是能够左右宿主进食。

改变食性，或是麻痹饱足的胃部，持续用餐以吸取营养。

二者同时显现在早已化为怪形的雷伊·伏尔松格身上。

他被后天地注入了异种的血脉。

与石墨海诞生的奇美拉不同，确切来说，雷伊·伏尔松格不属于任一物种。

甚至于，称他为自然之敌也不为过。

这样的雷伊，正反复将被嚼碎的希格露恩的骨肉放入口中，经过低效地咬磨，向后吞咽。

一个机械精准的过程。

骨肉从脱落的脖颈末端滑出。

如此反复。持续没有尽头。

他的意识被相互纠缠的血脉撕裂，本不该被入内雀主导。

为了寻找宿主，入内雀普遍栖息在生物系魔物聚集的地带。

这意味着，在通常情况下，入内雀无法寄宿无实体的魔物。

另一方面，它们又必须依附意识下达指令，否则只是空谈。

说是可怕的寄生，入内雀的行为其实相当被动。

莉莉安娜由此推断，在她【猪笼草】能力的催眠下，雷伊那精神的破片反而有了恢复的迹象。

她从消化腔中取出纸笔，将这一惊喜的发现记录。

猪笼草。催眠与反催眠。意识的桥梁，也许能够借此修复精神？

虽然是相当实用的延展，但眼下没有适合的对象进行实验。

莉莉安娜从容地合上笔记，将羽管笔插入书脊的缝隙。

通过喉道，笔记再次落入消化腔中。

囚笼窄小，雷伊蜘蛛形的躯体占据着绝大部分空间。

在他椎骨上毂转的轮入道，喷出的火息 明暗交替，暖黄色的火光在四壁间反射。

阴影重叠阴影。

囚笼中的物事在投射阴影的同时，也被阴影包裹。

希格蒙德蜷缩在角落，侧身紧靠墙壁。

他环抱双膝，有节律地用脑袋敲击墙面，以痛觉维持安稳的意态。

皮肤上的红疹溢出血珠，沿着干瘦的身体滚动。

在被莉莉安娜取走龙髓后，希格蒙德全身的鳞片失去给养，已从折叠的皮肤上脱落。

膝盖、肘拐与脖颈处松垮的皮褶让他显得老衰，眼眸失神。

好吧。

这痴情的希格蒙德，只是因为意识到安多恩的缺位，感到无望而已。

退却龙身，亦不再承受白龙咒诅的他，也许能残存长寿的特质。

想要渗透王国，希格蒙德这未来的皇帝必须持续为王国注入毒素。

哪怕在囚笼封闭的空间中，他同样恍若置身事外。

这意味着，他并不贪生，也不畏死。

而今这一气魄，毫无疑问展现出幼芽阶段皇帝的器量。

只需稍加培植，希格蒙德便能发挥完满的才能。

他并不为雷伊·伏尔松格捕杀，莉莉安娜也就无心顾及。

啊。

无心顾及这一说法，还真是逞强呢。

莉莉安娜困扰地摩挲权杖。

做得过分些也没关系。

明明做得过分些也没关系。

结果与爱丽丝小姐相比，自己果然还不够格啊……

莉莉安娜叹气垂眸，整理狼狈的思绪。

希格妮啊。

你可真让我意外。

笨拙、胆怯乃至自负。

一并占有如此多的特性，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让我全心全意地面对你，能算是顺利的展开吗？

莉莉安娜没有答案。

面孔反复抽离。在火芒的映照中。

尝试进行拼凑。无论如何组合。

片面的轮廓果然只能制造片面的怪物。

以将希格妮的身姿看透的气势，莉莉安娜眯着眼，摄入更多的视觉信息。

希格妮留有碎发。

盖不住耳朵。深红色。

一次映照。

焰光中干枯依旧。好像堆积的火绒。

单薄失色、缺血的唇上，密布着小巧的牙印。

以上门齿印下。

一次映照。

耳朵很薄。几乎透光。

赤色的竖瞳深邃湿润。眼睫纤细，左目闪烁。

这意味着，她定能流泪到力竭。

又一次映照。

额前那一对犄角愈加粗长，呈钩曲貌，在脸颊上投射阴影。

缠连的缎带早已绷裂，眼罩也起了线头。

她沉思着，侧过脑袋。

再一次映照。

希格妮终于捕获到火息的来源。

她抬手阻断流逝的火星，因灼烧而轻笑。

她快步向前。

虽穿戴着不便的女仆装，地面却也来不及后退，希格妮已在雷伊身旁站定。

仍是一次映照。

轮入道与椎骨的摩擦声让人感到酸痛。

它先于雷伊的精神，注意到了希格妮的来到。

车毂处那一张矍铄红润的面皮，在辐条的顶撑下显得健旺。

与入内雀同为瑞穗之国的魔物，传言有着通过对视摄人心魂的能力。

显然，这不过是夸大其词。

面皮扭曲、牙齿参差，挤出丑秽的狞笑。

车轮飞速转动，伴随木制物体克制的震动声，凌厉的火风划破空气，越过雷伊的蛛臂，袭射向希格妮的身体。

虽说破坏力仅仅等效于D-级别的攻击，但车轮形体上的优势，使得火风几乎封堵希格妮所有躲闪的空隙。

火焰缭绕，相互映衬，如同一面错乱的火镜。

希格妮并不畏怯，只微微佝偻着身，低着脑袋，抬手遮掩口鼻。

垂下的发零乱地剪去火光，在她将要被火风点燃的瞬间，这逼人的气流却忽然地偏转，无一不擦着希格妮的身体飞过。

好像它们有意回避希格妮一般，无论火风多么迅猛、连绵不休，都只能徒劳地在她身后爆裂消散。

哪怕是半血的轮入道，有限的智力也足以醒悟。

它引以为傲的火风的攻击，对希格妮无效。

“嘿嘿……”

辐条的震动声因轮入道的迟疑而减轻。

火焰舔舐着囚笼内蒸腾的空气。

希格妮压抑的笑声逐渐张扬。

“嘿嘿……嘿哈哈哈——真是的！真是的！不管怎么看，我都很了不起啊！哈哈哈——呕……”

在投喂开胃的食物后，希格妮已生长得比莉莉安娜更高大。

不。如果她们并站在一起，如果莉莉安娜限制植物的感知，她必须仰视才能窥察希格妮的神情。

此时的希格妮并不像她的声音一般意气。

她鼓着脸颊，脸色反而有些难看。

就连颈项处的鳞片也沿着轮廓抖动。

原来如此……是想呕吐吗？

与囚笼封闭的逻辑相悖，这一呕吐的属性，显出异常的矛盾感。

莉莉安娜扫去延烧的火焰，苦思为何火风无法伤及她。

在轮入道的驱动下，雷伊发出尖锐的啸叫，有如长鸣的汽笛。

水虎粗壮的臂膀触地弹起，牵拉庞大身躯的重量砸向希格妮。

撤步避免直接的碰撞，或是起身迎击。

希格妮将会如何选择——

她疲惫、缓慢，却先于雷伊沉实的覆压，前倾上身，扭过脖颈冷漠地直视更深一层的阴影。

下落——阴影遮盖希格妮的上身。

所以。碾碎她。反正只是碾碎而已。

啊啊。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一如那失效的火风。

本该砸压希格妮的雷伊，陡然间开始抽搐，在坠落前，伸出的蛛臂勾住地面，借力向外翻滚，骨碌骨碌碰撞墙壁。

神昏低迷的希格蒙德也被惊动，但他只是挪了挪身体，背靠着墙，散漫地望向他的血亲。他的希格妮。

两个自私的灵魂隔空纠缠，又心照不宣地分离。从此永别。

他是她的敌。也同时是她的友。

她是他的友。也同时是他的敌。

即便脐带将它们困缚，共死同生，它们也再不能从彼此身上获得亲睦。

唯有痛苦，在这可悲的血缘中擅自存留。

大概吧。

莉莉安娜为这对兄妹一瞬间的望视赋予意义。

当然，这同时也是她活跃的蜂巢意识作出的解读。

雷伊仍在嘶嚎。

水虎坚硬的鳞片弱化了冲击。

这来自瑞穗之国的魔物，具有通晓多种语言的大智慧。

一般来说，我们认为智慧是有力的。

水虎则是这一论点显明的论据。

作为生物系魔物，它们无比壮硕。

如蛙般跨坐，背上生着一副龟甲。

膝盖处生着几只虎爪状的利爪。

这般粗野的形态，毫无疑问是“有力”一词的绝佳展现。

雷伊将蛛臂嵌入墙壁，横向爬行，最后倒挂吊顶，向希格妮喷射蛛丝。

黑褐色。油亮光泽。啊啊。原来是粘连的发绺啊。

无论威力，还是气势，发绺都难以与火风匹敌。

希格妮捂着肚子，眉眼下弯，在吞咽的满足感中失迷。

发绺散乱在地，却蠕动着，凝聚成明确的形体。

这漆黑，有无数瑕疵的幼兽，将希格妮堵截。

雷伊则吐出密密麻麻，有如烟霾的入内雀，配合发绺的幼兽，向她发动围攻。

随时可被舍弃，随时可被补充。

这全方位、源源不断的攻杀——理所当然被希格妮漠视。

入内雀忽地调转方向，将组成幼兽的发丝啄入腹中。

幼兽也不甘被啄食，主动将一部分发丝拧成粗绳，抽打这些有翼的异物。

雷伊烦躁地闭口，鼻中哼气，以蛛臂叩击囚笼的内壁。

清脆的金属音在囚笼中回响。

希格妮不再抑制，剧烈地呕吐着。

浑浊的食物残渣。酸腐的胃液。从口中。

由内而外翻涌的热力让希格妮身体低伏，持续痉挛。

胃液混合着有血沫的块状物。在短暂的停滞后——希格妮粗声喘息。

深灰色的浑水溢出口鼻。滑落的汗液与泪花，让希格妮面透晶莹。

如同花瓣含露，双唇渐显红润。

苍白脸皮的水渍如烛如血，有些香艳。

这虚弱的病态还真是色情。

啊啊。若是再加以摧折，她又会——

“啧……”

莉莉安娜莫名其妙的心念让她意外。

自己竟也会产生想要欺负她的念头，难怪爱丽丝小姐……

所以说，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喂、快点把那种玩意处理掉。”

莉莉安娜以陌生的腔调作出指令。

希格妮的耳朵乖巧地颤动，同时轻轻点头。

她用掌背压住唇，轻阖着眼，吐出舌头舔舐指缝中残余的胃容物。

雷伊·伏尔松格，身披大首的外皮，正欲伺机发动奇袭。

虽与水虎相通，大首有着类似的隐形的种族能力。

但雷伊后天被植入的血脉使他各项能力并不均衡。

水虎塑造了那四对蛛臂，相应的并未显化出其余能力。

雷伊举足靠近。左肢。右肢。愈快速，左右愈失去协调，好像没有了意义。

莉莉安娜收起植物的表态，踢了踢鞋尖宽松脚掌。

她预感到雷伊之死。预感到自己该准备着手培养神胎。

希格妮用围裙擦拭手掌，待雷伊终于——他太过幼弱，不能克服距离，因此，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她身前站定，她举起掌中的铁杆，敲砸雷伊的脑袋。

莉莉安娜识认出，这一根铁杆是从床板上拆卸的。

简直就是为了将他敲杀一般，出现在希格妮掌中。

咚——咚。

声音无比厚重，同等的反震让希格妮的手臂弯折。

她无所谓地甩了甩手腕。再一次将铁杆挥向雷伊的脑袋。

深红色浸染杆身。发与皮肉将它缠绕。

入内雀在他腹中鸣叫。嘶鸣。

咚——咚。

希格妮的肩膀有些脱臼。

她的虎口通红，指甲下浮起溃脓。

希格妮仍然弱小，她无法有效地伤害到雷伊。

真是的……

为了让她停手。莉莉安娜操纵根须，夺过她掌中的铁杆。

为什么，我要又一次为这家伙——

为这家伙……

这一次，莉莉安娜问心有愧，转移目光。

血肉起泡，沸腾般蠕动着。雷伊正在恢复。

让事态的演进顺应自己的心意，这便是希格妮的能力吗……

雷伊失去威胁，以被驯服的姿态承受希格妮的敲打。

虽然伤害微小，但只要持续累积，也能取夺雷伊的性命。

希格妮的欲望不加掩饰。总觉得有些可怕。

莉莉安娜牵引根须，钻入雷伊体内。

液态，同时也是固态的能量被莉莉安娜汲取，雷伊很快便可见地干瘪下来。

希格妮火热的目光有如实体。

莉莉安娜轻轻一推，雷伊残余的躯壳便化为埃尘，铺满囚笼。

她有意回避希格妮的注视。等候。以沉默。

蔓延的沉默。沉默正在蔓延。

希格妮的眼睫还有些湿润。

鼻翼轻轻翕动，瞳中的竖隙晦明难辨。

什么啊。这不是被她耍了吗。

莉莉安娜还未别扭到无法拿捏希格妮这种家伙。

她们目光交接。

等候。以拓印般的沉默。

莉莉安娜不由得想到。

在你的心目中，我又会是怎样的形象呢——

想被她蹂躏。想被她扼住喉咙。想被她再一次吞入腹中。

希格妮如是想。

幻想的触角缠绕希格妮的恋心。收缩。直到无法收缩。

挤榨的快感在她体内流窜，最后在腹部融化。

好像拥抱伤口，炽热的泉源总是一再将她溺死。

想被她在身上栽花。想被她埋入地下。想被她随心所欲地对待。

“接下来，我要培育神胎。我需要你的协助。”

你真是个蠢货。

希格妮责备自己。

你怎么能忘了，她这美好的唇？

希格妮胃中绞痛。

“嘿嘿……不管是，什么……都可以，都可以……只要是，你……或是主人……”

湿热的液体从希格妮的腿根流出。

她正被分割。身体排出的一切热，都意味着希格妮施虐者的尊严正在重塑。

白银之厅中的布伦希尔德不过是一味消遣。

她需要真挚、有形之物的爱抚……

“……先说好，所谓神胎，会让你失去白龙的一部分特征。”

失去。不过是获得的另一种形式。

充盈的欲求让希格妮试图解下外衣。

“我，愿意……失去……我不在乎……所以，求求你——”

成为我肉中的肉。

或是我骨中的骨。

直到诱鸟的石榴皮开肉绽。

直到我的呜咽真正变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