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蜜指

莉莉安娜在我身后关上房门。

明明是很轻缓的动作，却响起了清脆的门栓扣合声。

是随着门板的摆动自然下落的吗？下落式的门栓果然不可靠啊。

在沙曼罗达背上修剪过的头发，虽然利落，但也需要更加细致的打理。

在滑梯上转了两圈之后，耳朵下侧因为头发短暂定型，没有了遮挡，在调节过气温的房间中有些干燥。

我把手指穿过发丝，将头发捋顺，这才拿起床头的水晶。

水晶上有几圈能够滑动的金属圆环，分别调控着房间中的不同环境参数。

居中的那一圈向右侧滑动，气温就会升高，向左侧滑动自然就是提高湿度。

如果想将湿度、温度或是通风性等等的调整回退，则轻轻摇晃就好。

金属圆环混合了塑形克雷的材质，只要将它握紧一圈再进行滑动，环境参数就会相应降低。

总体来说是很方便的机关，而且能够单独通过魔力操作。

为了更加清爽，我观察着莉莉安娜身上花叶的颤动进行摆弄。

全不杀的审判让莉莉安娜花费了太多心力。

沙曼罗达倒还好说，随意就睡下了，现在也安排在欢乐牧场的待机区进行疗养。

可因为她们的关系，莉莉安娜并不能简单地进行恢复。

调整情感、统合意识，作为平常能够自己和自己玩剪刀石头布的代价，我认为可以接受。

就算是我也不能加以干预，作为爱丽丝，我其实并没有太过完美。

全杀的审判，黑匣子，即便姐姐曾与我讲解过，我仍然表现得十分狼狈。

加百列在手机上安慰过我，这一次的情况特殊，牵扯到了米迦勒的个性，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当然做得很好了。但并不足够。

我恐惧着那个按钮、那片黑暗，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比起白狮子城的地下实验场所，不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反而单单想要将我格杀，毫无疑问显得更为残酷。

当年姐姐又是怎么攻略的呢……

愈是思考，愈是觉得与她遥远了。

从实际距离上来看，姐姐与前辈现在应该在不知道哪片——星系？

反正就是天外，具体的我也不感兴趣。

但在象征意义上，姐姐也完整地、以隐藏攻略法通关过十二层迷宫，她遭遇的情况一定比我更为复杂。

好讨厌哦。

所以想要更多地摄入莉莉安娜能量。

莉莉安娜的花叶不再只是轻颤，悄悄开始伸长了。

我将水晶放下，上前替她摘下枯萎的花叶。

“你怎么不说话呀？”

“……对不起，爱丽丝小姐。”

“为什么要对不起？”

“我竟然陷入那种无聊的幻境之中，没能第一时间在您需要我的时候让您依靠……”

“嗯……我确实有些不开心。”

“还请您惩罚我……”

“不要。”

“唔……”

“我已经不在意了哦，现在。”

难道，我是会被一时的情感限制的人吗？

我认为绝无可能，我不会如此软弱。

虽然抱紧莉莉安娜的我看起来并不足够可信，但我确实已经从败落的精神中恢复过来了。

衣服换过一身，也在浴堂中清洗过。

我不喜欢借助魔法虚度日常。

我一直认为，能够从容地划分魔法的便利与实际的不便利，是需要培养的美德。

也就是所谓的仪式感。

在天上天下之堂，当米迦勒飞离后，我仍然与莉莉安娜相处了一段时间。

全不杀的审判，白日梦，比起黑匣子更显得讨巧一些。

提取审判对象的记忆、编织与其期待完全相反的幻梦，在审判对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让其体验。

因为感官共通，无论悲戚还是欢悦都是相连的。

也因此，只要能够保有本心，淡然看待幻梦中发生的一切，白日梦就无异于一次有趣的体验。

大不了动用灵感加以对抗，在四十五级的限制下，我预期以莉莉安娜的数值，不会花费超过二十分钟。

可事实是，直到石膏像中的艾薇儿接收下工的指令，莉莉安娜才好容易清醒过来。

作为与黑匣子对照的审判，其实质同样是精神上的逼压。

我折断的手臂与身上的焦痕自然是虚幻的。

不，考虑到这是第二层的隐藏攻略法，还有加百列一位个性的参与，我应当死过一回。

在小学院城“欢乐牧场的朋友们”临时的店铺旁，师傅她们便是被抹消，然后以完全相同的人生轨迹转生到店铺旁，达成体感上不曾离开的错觉。

莉莉安娜的话，也死了一回吗？

至少，我野兽的嗅觉不曾从昏迷中的莉莉安娜身上感知到死亡那黏稠的气味。

花蕊在莉莉安娜的眼皮下蠕动，纤细苍白的手腕钻出一簇嫩芽。

眨眼根须便蔓延开，绿意在依稀的云团中扩张，在梢头处、繁花缭乱。

花瓣虽然染枯，却依然无比柔嫩，触碰着好像触碰低浅的呼吸。

被掩盖处闪过幽微的暗光，肉皮紧缩，却不像风痂那么丑恶。

我将我的莉莉安娜放在怀中，成为她的依附。

就连我腹中的花种，也有些焦躁地在消化器官中窜动。

我们缠结在一起，像是一次突然的情事。

天光逐渐转移。

歪曲的状态从我身上消退。

我的莉莉安娜，成功度过了白日梦的审判。

眼窝中的蕊还挂着蜜，她就毫不迟疑，好像对我的拥抱一直了然，更为热切地抱紧我。

依靠得到回应，获得的情感类似于满足。

满足吗……

虽然相差很多，但总感觉不知为何与别的情感有些混淆了。

是受到莉莉安娜情感的投射，也被感染了吗？

还是说，因为得到莉莉安娜的认同而欢悦？

与满足似是而非，到最后我才发现，其实我还有些贪心。

满足与贪心并不矛盾，只是相同的出发点延伸出的两面而已。

莉莉安娜必须、现在、马上成为迷宫的一员，这才能让我感到安稳。

我让艾薇儿帮忙将沙曼罗达带去牧场，然后，拉着莉莉安娜穿过甬道。

为了洗浴，我们在第五层稍作停留。

罗兰很讲究调养，虽然楼层的主体是沙，但绿洲中设置了许多不同类型的浴堂。

比如沙浴。

温和暖热的细沙从皮肤上滚过，能够同时感受到陷入感与流动感，比起举起浴桶冲洗更来得爽快。

特殊的沐浴液能够温和沙子的摩擦，也能隔绝毛发，就不会伤害到莉莉安娜细嫩的外皮。

我不喜欢沙虫的服务也就没有进行安排，在洗浴之后，我们带上浴堂的特产离开了。

我们来到第十三层前辈的事务处。

露娜瑞拉与阿莱手下的月之石巨人、日之石巨人在办事处外巡逻，也为这昏暗的第十三层构造运行的时间观念。

这里有违时间的运转，据说短寿种停留太久甚至会造成精神上的先衰。

不过只有各楼层的楼层主会经常来往，也就无所谓了。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门。

前辈对生活的态度很让人着迷。

钥匙实在美妙，无论是其音节，还是外型，都让人觉得它一定能打开什么。

办事处的客厅中有一座巨大的滑梯。

高达三十米，全长两百米，设置有好几个连续三个三百六十度大回旋而且没有缓冲的滑梯。

姐姐与我一起滑过好几次，我当然也和莉莉安娜体验了两次。

滑梯材质附加了加速的功能，转弯处也会加以引导让滑动更加顺畅。

有我挡风，莉莉安娜并未被风速撕裂。

体质数值的不足在不能用复数的个体抵消时，会有些麻烦。

如果我不加以阻挡，莉莉安娜的上半身应该稍微迟上几秒才从滑梯末端跌出。

莉莉安娜的体质还真是古怪呢。

不希望莉莉安娜再耗费心力将身体接回去，我很体贴没再带着她游玩客厅中的设施。

整座办事处笼罩在高位的自我清洁魔法之中，所以三年过去并未沾染灰尘。

不过，迷宫微尘的数量精确到每一粒常规意义的颗粒上，是无法后来增殖的。

据说微尘还能再进行细分，百子的基因原型之一“弦”，以我的等级还无法用肉眼捕捉。

微尘被赋予灵性，虽然地位较低，但也确实是迷宫的一员。

我将莉莉安娜领进自己的房间。

在我的分身接受五国软禁时，我就住在这里。

原来是与姐姐和前辈睡在一间房的，但我长大了。

十五岁，真是个讨人厌的年纪。

在我小时候就陪伴我的月亮床被搬到了房间里，我很快也就适应了。

我在柜子中翻找迷宫的员工合同。

我手机上的限制也是上个生日才解除的，姐姐却提前给了可以随我使用的十四张合同。

不多不少，正好十四张。

这个数量很特殊吗？我不知道。

但我想将其中一张用在莉莉安娜身上。

“这个是，合同。”

“啊，雅各勒先生说过的那个‘附属合同’？”

“不是那个。”

我完全不在意成为迷宫的一员和成为附属之间的差别。

因为我绝不会让我的莉莉安娜，成为附属。

……最能接受的也就是成为我的附属才行。

我为莉莉安娜拿来羽管笔。

这支笔我签下合同时所用的那一支。

莉莉安娜翻到合同的最后，转动笔身——莉莉安娜可爱的手癖——预备写下自己的名字。

“……不看一下吗？”

“爱丽丝小姐觉得我应该看一下吗？”

“不要。不准你看。”

“我也不会的啦。我怎么会迟疑于成为您真正的同伴呢？”

“莉莉……”

笔尖在合同上推移，随着手腕一顿，一种神秘的联系在我与莉莉安娜之间建立。

我与莉莉安娜？

不对……

有些奇怪。

不应该是这样的。

姐姐和我也签署了相同的合同，但我们之间并不能感受到这份联系。

就好像我们的小拇指通过一根细线连在一起，一个微细的颤动便能让彼此共感。

啊……我不讨厌呢。

我活动手腕，然后做出抓握的动作。

莉莉安娜也看向自己的手，似乎是感受到了隐秘的触动。

我的贪心进一步得到满足。

这意味着，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

也不会太束缚她。

我才不需要被我束缚住的莉莉安娜。

“好了……嗯！好了！走吧。”

我拍了拍脸颊，将心中的欢悦压下。

热量在我的脸皮上扩张。

就连腹中的花种也摆弄着花芽，肌肉被搅动的感觉好痒哦。

我来到门前。

门栓被合上了，下落式的门栓果然不可靠呢。

我准备将它打开。

莉莉安娜的身体压了上来，花茎将门栓按住。

三年过去，莉莉安娜还是矮小可怜，所以抬起手才能勾到门栓。

她的肩膀转动，手臂刮蹭在我的侧腹。

哪怕隔着衣物，因为不久前才洗浴过，所以还是能感受到体热的流入。

“走啦。我带你正式认识一下大家，还要办理各楼层的饭卡。”

“那种事情……”

“不用太拘谨，那些家伙都很热情的……啊，不是那种很麻烦的热情，莉莉的话，一定没有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的……”

不明的高大阴影投射在我身上。

边缘柔软，婆娑有些缝隙。

“……为什么要用本体？”

我转过来，直面着露出真容的莉莉安娜。

她的脸部大张开，露出花叶的脉络。

根须将整个房间覆盖，虽然细密、但也更加丰满，简直就是绿色的暴动。

陷入、陷入、陷入，不管是更为浓重的蜜香还是从她花瓣般轻薄的裂片上流淌下的涡旋状的花蜜，都让我产生陷入的感觉。

成为她们的一员，好啊。

于是，我放开精神的防守，成为“莉莉安娜”们的一部分。

“爱丽丝小姐……我爱您，在您打倒那阴影，救我于陷入疯狂的那一刹那时，我就爱上您了——你这么强大、这么可怕，您的舌头差点将我喉间的血饮干……”

我们正在对话。

“我知道啊。”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为了您，我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却仍然不能将您占有！”

“啊，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就算往您的腹中注入花种，就算与您一起进行迷宫的攻略，就算与您成为同样的……也许并不相同的，迷宫的一员——可是，可是！为什么——我还是害怕会失去您……爱丽丝小姐……”

“莉、莉莉？”

“在那幻梦中，我竟然失去了您……不、不，我知道这绝非我的想法，是我心中从来不可告解的失落与畏惧，我竟然将它强加于您！在您这我的挚爱上——我知道，那只是审判，那只是一次不得已的痛苦，但您确实拒绝了我的吻，不是吗？——所以，我决定了，爱丽丝小姐。”

“是，我在！？”

“我将让这份情感，化为现实，请做好觉悟吧。”

意识的连结被切断。

在莉莉安娜占据整座房间的正体中央，那柔瓣在花粉的霭中隐现，霞色般的红、波动颤抖的曲线、流过纹路的露水蔓延这道曲折的幽径。

那赤裸的莉莉安娜，我的莉莉安娜，从她们那蕊与瓣之中再次降生，脐带相连却将我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