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宽恕

奥利弗常青学院旧址。地下。

作为旧世者们外围人员的据点，它们也被指派在这里进行挖掘。

希梅纳负责监督它们，同时维护与小学院城城主，巴格斯·圣·威尔夫的友善关系。

作为旧世者们的合作者之一，巴格斯直接代表了王室的立场。

原奥利弗常青学院院长，“鹰鼻”派拉诺斯·圣·威尔夫，他接受了上层的转化，理应与旧世者们汇合，但在绿色暴动之后，他失踪了。

出于希梅纳所不知的理由，上层将这场被忽视了三年的失踪重新提起，并要求希梅纳主理有关的工作。

上层认为派拉诺斯被第三方势力杀害，随着陷落的学院一起被掩埋。

希梅纳经常怀疑，它们真的能在地下挖出一具被掩埋了三年的尸体吗？

还是说，这并非真正的目的……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希梅纳并没有那种疯狂的理想，对信仰也敬而远之。

伊什柯特家与贵族的方法在王国行不通了，几经权衡，她便加入了旧世者们，仅此而已。

她规矩地完成下派的任务，同时在小学院城主动发展可控的外围人员。

绿色暴动为小学院城的很多人带来了精神上的创伤，稍加利诱威逼，就可以拐骗到地下来。

再加上巴格斯的掩护，以及从监狱中转移来的劳力，挖掘工作获得了远超预期的进展。

三天前，它们完成了魔法勘探得出的，可以承受的地下范围的挖掘。

在分批次将它们灭口后，现在正进行着清理现场的工作。

希梅纳用魔法隔绝埃尘，靠在墙角监督这些人来来回回，搬运清扫出来的石块。

这项工作的复杂和繁复超出希梅纳的预料。

石块的缺失随时可能造成地洞的塌陷。

为搬运石块的某人，她需要再安排两人跟在身后搭建脚手架。

虽可以借助魔法加快进度，但因为勇者降临小学院城，一切不必要可能引起警觉的魔法必须被限制。

希梅纳隐约察觉到上层正预谋进行一场对勇者声名的打击，但她并未收到相关的消息所以也没有不讨好地发问。

她看向身旁的女人。

因为等级和数值的差距怎么样都会被发现，所以希梅纳并未遮掩自己的视线。

“看着我做什么？好害羞~我就这么值得你在意啊？”

“……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呵……当然是因为有你在呀。”

“我不会和你做的。”

“哦？要是热身不足导致计划失败，我可会怪罪你哦？”

“想什么呢，绝对、绝对不会失败。”

希梅纳无比肯定，甚至轻蔑地嗤笑一声。

成功损害勇者的声名，上层从中获益，旧世者们的势力进一步壮大——怎么样都好，希梅纳一点也不在意。

可如果能杀了莉莉安娜，那才让希梅纳觉得爽快。

三年来的付出、积累的信任、精心准备的计划，全都是为了这一天。

或者说，为了每一个能够将莉莉安娜杀死的日子。

这份情感，称其为仇恨未免太过刻板。

虽然它表现出切实、中肯的敌意，但实质上，它仅仅是情感的延续。

伊什柯特与沃辛顿两家的当家曾有一段情缘，最后不欢而散，加上在对待新生贵族议题上政见相左，两家经常在王庭中闹得很不愉快。

但因为双方都效命新王，所以也就仅限在舌战的范围内，不会做出真正有害派系利益的事情。

作为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同龄的希梅纳与莉莉安娜经常被拿来比较。

虽然在天赋上莉莉安娜稍有不足，但她更有野心，更大胆，为达目的，甚至愿意牺牲包括家族在内的一切外物。

简单来说，就是心思丑陋、能力上有些缺陷却又不愿意承认的自私鬼。

但——希梅纳并不认为这份品质是恶劣的。

父亲经常夸奖莉莉安娜是一位典型的贵族，是隐没的贵族品质的再现。

而在伊什柯特家磨砺出的敏锐让希梅纳精确地察觉到，父亲意在暗示她不够“贵族”。

拿起鞭子，希梅纳——

母亲经常这么教导她。

不去鞭打它人，就会被它人鞭打。我明白的，母亲。

为了在弟妹中建立威信，幼年的希梅纳会主动揽下教训它们的工作。

驯服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她享受其中。

她在父母亲喜爱的茶叶中下毒，让它们不育。

很快，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再有人能威胁希梅纳的继承权。

也就在确立继承者的同年，希梅纳获知莉莉安娜遭受政敌的投毒。

不可能。

希梅纳嗤之以鼻。

这只是莉莉安娜为了诱引政敌而放出的风声。

她擅自为莉莉安娜做出解释。

可事实是，莉莉安娜辜负了希梅纳的期待。

在父亲的授意下，希梅纳带着礼品慰问卧病在床的莉莉安娜。

看到莉莉安娜憔悴苍白的脸色、进气出气都有些阻滞的呼吸时，希梅纳第一次感受到被背叛。

虽然父亲与沃辛顿家的当家不和，但希梅纳一直认为她会与莉莉安娜联姻。

不和在贵族间微不足道。

更何况她们对彼此怀抱的情感更类似于好胜心，它有益于获得人格与品质上的提升。

可莉莉安娜呢？这个注定要和她并肩的女人，竟然因为一场拙劣的投毒倒下了。

——开什么玩笑。

希梅纳绝对不允许，自己曾将期待放在一个废人身上。

待到莉莉安娜好转后，希梅纳便让父亲将自己调入她所在的学院。

身为一等贵族中的一等贵族，希梅纳指使其余无能的学生欺凌她、孤立她。

孤独是让一位贵族重获贵族品质的良方。

父亲经常在幼妹身上进行试验，希梅纳也模仿着，想要将莉莉安娜逼入绝境。

这样，她便只能投奔自己的怀抱……

不，是退无可退，屈辱地将家族与她不具备吸引力的肉体献给——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成为勇者的同伴？

阴沉、矮短，心智也很不成熟，她怎会被认为是“勇者的女人”？

而且，奥利弗常青学院的一介转校生，怎就成为了勇者？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分明是莉莉安娜一开始就不愿回到希梅纳身边。

那样的莉莉安娜，不存在才好。

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断绝与她的情感——

杀了她。

方法显而易见。

希梅纳并未觉得不舍。

应该说，终于，她能够将这份虚幻的情感放下。

她比任何时候都更理智。

伊什柯特家被新王肃清时，希梅纳并未感受到所谓家族破落之痛。

既然身为贵族，就该早早做好触怒王室而覆灭的准备，不如说，负隅顽抗的父亲有失贵族的体面。

寄希望于走向退路，父亲也真是堕落了啊。

母亲也是，怎么会想放下鞭子，偷渡到异国呢？

当然，后来她也反省过自己。

父母亲只是一时犯错，也许还来得及改正，就这么将它们杀掉多少有些可惜。

但这一次，希梅纳不会再迟疑了。

她必须果断而且坚决地，杀了莉莉安娜。

希梅纳压抑的笑声让女人扩大了眼眶上的鳞片。

“你们人类还真是……”

她讪笑着，吐出信子。

察觉到她的焦躁，希梅纳强迫自己收声，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监督地洞的清理工作上。

眼前的女人来自不法暗杀者家族，塞万提斯家，是一支从冒险者公会中脱离的底蕴深厚的家族。

在此之外，希梅纳并不知道更多。

塞万提斯家与旧世者们的上层有着深入的合作关系，也直接负责这一次打击勇者声名的行动。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希梅纳的上级。

而且，她很强。

虽然不觉得她强到无可匹敌，但莉莉安娜那种人是绝对不可能应对的。

所以，只要耐心就好，希梅纳……

再过不久，你就可以得到解脱……

信念带来的快感在她身体中窜动，在希梅纳陷入狂热时，来简单说明一下它们的计划吧。

按照以往勇者的经历，三年过去，现任勇者的等级应该在五十级左右，具体的数值无法判断。

旧世者们认为勇者绝不会向民众下手，所以加以伪装的成员会在返乡的典礼上对勇者提出质问。

在民众中钉入怀疑的楔子，再通过流言强化这一印象。

勇者还真是无能呢。

勇者真的有在行践勇者之道吗？

她难道没有一丁点勇者的廉耻之心吗？

等等。

当然，民众的观点其实无关紧要。

旧世者们制造信用危机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拉拢勇者。

不断派出略强于勇者的暗杀者进行骚扰，消耗勇者的精力和体力。

再令巴格斯发出委托，自称受到了死亡威胁需要勇者担任其护卫。

之后，塞万提斯家的暗杀者们便会发动袭击，将巴格斯灭口并栽赃为勇者办事不力，使得五国同盟的成员国损失了一位王亲。

它们并不奢望借此挑拨五国同盟与勇者的关系。

但只要罅隙产生了，总是可以进行干涉操弄的。

这是一个漫长的计划。

以上。

可面对当街的质问者，勇者的反应超出它们的预料。

她毫不迟疑地将他杀死，甚至打着哈欠。

就好像拂去落在身上的埃尘那般，理所当然。

认为必须加快行动节奏的上层，指派暗杀者在昨夜进行了暗杀。

这也是希梅纳私自动下手脚的一环。

她在暗杀者身上留下线索。

一个莉莉安娜绝对无法忽视的线索。

遵照线索的指引，不用太久，莉莉安娜便会只身追查到地洞来。

届时，希梅纳就可以了结这份羁绊。

塞万提斯家的女人也会协助她。

“暗杀勇者什么的，谁愿意就赶紧自己过去。我还想活久一点呢。”

女人打着哈哈，敷衍塞万提斯家那两个畸形的同伴。

希梅纳有幸——或者说不幸——得知了女人愿意协助她的真正原因。

“那个女的很对我胃口哦……不能吃到她也太可惜了。”

被吃掉啊……

不能为莉莉安娜收殓让希梅纳觉得有些可惜，但她不能放过眼前这一份绝佳的助力，也只好妥协。

总之，希梅纳好容易平复欢心，冷静下来。

她拿出手机。

旧世者们的上层发放的联络用道具，据说是由神秘的“王冠之印记”的持有人贡献给旧世者们的秘宝，现已成为旧世者们管理组织的重要道具。

只要成为旧世者们的一员，手机上的言行便会受到上层的监视。

但手机带来的便利足以抵消这片面的副作用。

希梅纳有些离不开它。

十五点五十七分吗……

莉莉安娜怎么还没找过来？是因为身份的转变变得迟钝了吗？不，该不会她正在和勇者……

可怕的幻想让希梅纳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可恶……

她焦躁地点开PeepMe的软件，因拇指的颤抖，所以两次按错位置。

谁能想到呢，希梅纳那个不成材的妹妹，竟然与别人勾搭在一起。

她可悲的、全无贵族特质的妹妹啊，为了她，奉献自己仅存的价值竟然还不满意。

既然她舍弃了落魄贵族幼女的身份，就只好尽早清理掉了。

巴格斯那家伙的癖好很特殊，还好是个痛快的人，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死掉。

啊啊、让我看看吧……

这恬不知耻的女人再也无法与伊策尔相见时，该会多么失落……

十六点整——

画面准时地从一个难看的玩偶小人变化为熟悉的窄小房间。

“啊……啊！大家听得到吗！诶，好多人……谢谢你们！一直在期待着？我们也是哦~声音？啊，可能是之前喝了太多汽水……说到汽水，大家也去试试吧，一边游戏、一边喝汽水，很——幸福的哦？我的话推荐‘欢乐牧场的朋友们’，安妮小姐呢？”

……为什么。

“诶……你还真喜欢看这玩意啊。是叫……直播来着吧？”

女人凑了过来。

“不对……”

“啊？画面上显示得不就是‘直播中’吗？”

“不对不对不对——”

“……什么啊，你疯啦？”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从腹中吐出的郁气噎在喉部。

希梅纳激烈地咳嗽起来，关节处的抽动让手机落到地上。

焦虑、失落、剧痛——庞大但并不复杂的情感，指向一件希梅纳绝对不愿意承认的事。

偏差。

计划发生了偏差。

不，不可能……难道从一开始，计划就——

“计划破产了呢，希梅纳。”

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在地洞中回响。

好像不止一个莉莉安娜正在发声。

但，交错的倒影中央，只有悠然拄着权杖的莉莉安娜的身影。

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点也未改变。

她还是那么矮小。

头发倒是留得很长，是补偿的心理吗？还是说，她为了获得勇者的宠爱……

“啊啊、你——你终于来了！”

希梅纳从高处落下。

缓冲的技巧与魔法配合，让她无声地落地。

“全都给我滚开！”

希梅纳斥退带着武器围堵上来的人员。

这些小贼，难道没有察觉到这一刻是属于她的，属于她——

“喂喂、希梅纳。说好她是归我的啊，你怎么想反悔呢……”

塞万提斯家的女人蜿蜒着滑行到希梅纳身后。

冷意让她的心脏一瞬间停滞。

她太冲动了。

湿黏的信子刮过希梅纳的脸庞。

该死……

“我改变主意了。”

“你是谁啊？”

“我？啊啊……不用在乎我啦……我啊，现在想把你们一起吃掉。”

“吃……掉？”

“呼呼……是啊，听起来很色情吧？确实很色情哦！当然啊，不止是隐喻，我啊，真的很久没有尝过这么对我胃口的东西了……”

“哦，是吗。还真是可怜。”

“嘻嘻……不愧是勇者的同伴，这么镇定呢……你啊，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都哭了啊？啊？希梅纳？”

无法开口。

无论如何也只能吐出轻弱的气音。

女人用她的巨力钳制住希梅纳的脖颈。

因为缺氧，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翻到眼窝内侧去了。

“……可惜。我不是来找你的。”

“诶——陪我玩玩嘛！好歹也是勇者的同伴！我啊，把你放在最后吃掉也可以——”

“看来你没能理解我的意思。我们觉得你很碍事。”

“我……们？真是的，不要把我算在外人里啊~”

“算了。就这样吧。”

在希梅纳视线的末端，莉莉安娜举起手中的权杖。

她将它对准希梅纳身后的女人，却也好像并未对准。

希梅纳已经再无法看清了。

她甘心吗？自然是不会的。

这么轻易就被女人篡夺了愉悦的果实，怎能让她甘心。

她的莉莉安娜只能由她杀死。

这么一点微小的愿望都——

“醒过来。”

希梅纳被提了起来。

她还活着，怎么可能？

女人那巨大的蛇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鳞片的光泽已然暗淡，面目显示出精神的涣散。

“她啊……被倒因果弹杀掉了。”

察觉到希梅纳的目光，莉莉安娜稍加思索后开口。

“虽然只装填了一发，但在因果成立之后，子弹就会回收，很方便呢。”

莉莉安娜将权杖顶在希梅纳的脖心。

她扒住杖身徒劳地想要将它扯开，但她的挣扎只是逗得莉莉安娜歪过头，发出轻笑。

“我们等候了三年，如今终于得以偿愿。”

第二个莉莉安娜的身影盖了上来。

“啊啊，你不要期待它们还能来救你。”

然后是第三个。

“我们憎恨你。”

“因为我憎恨你。”

“所以，我们遵从我的意志。”

“所以，尽情期待自己的下场吧，希梅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