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明世界假说与被剪去的if

第107章 昔往不旧

少年的安多恩手捧鲜花。他正为父亲送行。

父亲死了。他还未死,所以他要为父亲送行。

安多恩手捧鲜花,跪坐在圣母像前。

父亲死了。死于魔力热病恢复之后,行走水道时一次失足。

或者谋杀。他不在乎。总之,父亲死了。

人群麋集,团团绕绕软乎乎将安多恩包裹。

“节哀,孩子。”

牧师耸动肩膀,随着丧歌摇晃身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谢谢你。”

“真让人惋惜。他是个好人。”

父亲的情人吹着口哨,抿了口酒。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多谢。”

“我杀了他。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鬼祟的凶手附在耳旁,轻言诱惑。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我不在乎。”

父亲死了。他还未死,仅此而已。

所以。

雍容的圣母啊,将父亲拖引吧。

安多恩微渺、脆弱、可憎的愿望。

将它化作现实。

他理所当然会死。他快死了。

安多恩其实早有预料。

在照看父亲的病状时。

在他做着鲜红色的梦时。

在高飞的鸟儿划过玻璃时。

他快死了。

像是在廉价的、散发浊臭的纸上。

写有故事的、折叠的纸上。

不足一枚铜币的纸上。

写下的。

安多恩的父亲,他快死了。

那伟大的、发生的、注定的一天:

安多恩醒来。醒于梦中。

午餐是米饭。

白色的。三千零七十一粒白米。

潮湿。

水加多了。

他死了——

安多恩拿来酱油。

筷子还未去除毛刺。

倒入。酱油。酱油倒入米饭。

他死了——喂、安多恩小子,你的父亲他——

咸苦。舌头发麻。午餐是米饭。

父亲死了。

安多恩手捧鲜花。

哀悼声。黑色的斗篷在旋转。

那是一个雨天。秋季。难言林海正浸润着雨。

撑起伞。有人为安多恩撑起伞。黑色的伞。

林道湿泞。为了行走。还有一步、再走一步。

大衣在雨中飞腾。

动物皮革的气味。封闭的、潮湿的气味。

好像父亲的死体。

灰色的皮肤。胸口那单薄的雕刻。

胁肋流血。红色的血。

既然是血,人类的血,自然是红色的。

流淌、充盈,然后满溢。

破皮的脚跟。漫过。勃起的下体。漫过。青色的双唇。漫过。

棺中之物。父亲。曾经的父亲。

父亲死了。

安多恩手捧鲜花。

圣母像与父亲一同下葬。

安多恩想被掩埋。他还未死。

那有违理性。他还未死。

“哈维尔,勇气的哈维尔,大家共同的朋友哈维尔——”

不是的。这不是父亲。

“为忧容的人带来欢笑。为欢笑的人施以启发。为启发的人表露通达——大家的朋友哈维尔!”

不是的。这不是父亲。

“牧师,为他念段祷词吧。让雨水将他带去无雨的、晴明的世界,愿他能够永远庇佑他的孩子,我们的安多恩。”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这不是父亲。这是父亲。错误的父亲。外在的父亲。不能承认的父亲。发生过的父亲。死去的父亲。错误的父亲。名为哈维尔的父亲。安多恩的父亲。这不是他。

安多恩手捧鲜花。

他缺失了。他获得了。

安多恩正在呕吐。雨水轻浮。

扭曲的蜃气映照着他。

圣母。

水淋淋的苔藓上。圣母像。

填平土坑。为哈维尔祝福。

安多恩的父亲死了。他不在乎。

卑鄙的幻觉影响到了他。

祷词错乱无端。

庸俗浑浊。他在呕吐。

圣母。

他——他——

什么都不是。葬礼结束了。

意兴勃发。激情昂扬。手捧鲜花的安多恩,在葬礼上奉献圣母。

雨带走了痕迹。

伞骨断裂,黑色的斗篷正在旋转。

一次疯狂的历险。干涸。双腿打弯。

想象的父亲的胸口。安多恩仰倒其中。

喷吐的,与泥地上蜿蜒的,一起流走。

再也、再也。

再也不能得见。

安多恩不再是少年。

他紧握的手。曾杀死他的父亲。

那温柔的、欢快的、作曲的、友睦的、团结的、关怀的、敬佩的、仰望的父亲。

死于谋杀。那不重要。安多恩不在乎。他死而无憾。

那生命的轮廓呵。

圣母啊,请您收下吧。

他在黑伞下抽烟。

“你父亲有很多情人。他有一个完整的,三人的家庭——我是说,不包括你。”

“我知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呼……那个家伙,因为理念不够纯粹沦落舞会。但是呢,在那之前,他靠着吐出的烟圈后朦胧的艳影勾引了你的父亲。他有肺病。他是歹毒的。”

“我知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必须知道。你父亲的病是我传染给他的……哈哈,只要诬陷给舞倡,就不会怪罪在我身上。他很蠢……也很美。是蜡色的蜂蜜。态度轻蔑,让人着魔……总之,我用猎鹿的借口将你父亲约了出来。我蹲伏在丛林中。等待着。拉弓。只要一个瞬间。我拉开弓。”

“我知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你也常有类似的感觉吧?他会死的。他注定死在这里。我拉开弓。我瞄准了他的脑袋。那雕塑般的脑袋……呼,等待着。我忽然想到。不行。他的美是肖像的。所以我瞄准了他的胸口……”

“我知道。”

安多恩手捧鲜花。回答。

他厌倦了。他离开了。

他留下倒逆的脚印。

葬礼结束了。他回到家中。

餐盘湿冷,菜汁馊臭。

安多恩洗了碗。用水。洁净的水。洗了身子。

从此,房屋空无,只有水在流动。

父亲死了。他还未死,仅此而已。

他。安多恩。

安多恩。是他。

名为安多恩的他。

安多恩——他会回应你。

能被称为安多恩的他。

安多恩。他。安多恩。他。

忽然的,某一个阴天。秋季。他拥有了信仰。

有违他的本意。安多恩无有本意。

午餐是米饭。

白色的。四千五百九十一粒白米。

干硬。

水加少了。

安多恩——

安多恩拿来酱油。

安多恩——我命你卧底天上天教会,为母国输入活血。

咸苦。舌头发麻。午餐是米饭。

安多恩手捧鲜花。

他无意志地行走。行走。行走。

在萧索的、绻缩的、狂怒的地方。世界的中心。无端城。

水往无端城流。

手臂摩擦处。

安多恩手捧鲜花。

如同预感父亲的死。

他预感到自己的生。

如同版画中的松树。

那些表现绿意的、却非绿色的。

那些一寸一寸生长、却不曾再增长的。

埋葬着父亲棺椁的那棵松树。

在伟大的上神的赞美诗中。

少年的安多恩被置弃在那场雨、那场葬礼。他还未死,也形同死体。

那成长的阵痛。漫过身体的红色的血液。黑压压,没有尽头。

一瞬间。

短暂的。无关理性的刹那。

安多恩选择皈依天上天教会。

这便是他乏善可陈的人生。

我们的安多恩,命运正在他身上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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