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合欢欢不合

当你望入房间时，一定不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笼罩其中的慵懒、遮掩的氛围，覆盖了芝诺比阿的气质。

她持有所谓“基础之印记”，象征潜意识的桥梁与月亮的反射，在旧世者们之间具有第一等的权威。

旧世者们秘密的据点位于去无可去处，与所有行无可行处相连。

据芝诺比阿那些疯狂的同伴所言，去无可去处乃是中大陆最最隐秘之地。

唯有沟通灵性，才能窥见它的一鳞半爪。

那执万相与蜕生权柄的大神，金斯福德，启示于旧世者们的首领，青铜面具的卢锡安·希姆。

沟通灵性的秘法，便从中诞生。

若不能持有印记，秘法也会失效，可以说，这去无可去处有如夏季的泡沫。

芝诺比阿不喜欢夏季。

炽热发白的夏。金色寂静的夏。曲折繁芜的夏。无论如何加以修饰、如何加以限定，芝诺比阿只会感到厌烦。

像是空气的条带在热力下震颤。

这未被夏季——与夏季前繁殖的盛季，也就是春季——侵害的房间，是芝诺比阿挚爱的避风港。

虽然觉得困扰，但同伴们还是容许了她的任性。

就算在去无可去处也显得封闭隔绝的房间。芝诺比阿的房间。

正门背后用桌椅堵着，是不能打开的。

而在东面的墙壁上——连接北面与南面墙壁的那一面、与西面墙壁相对的那一面——高处二楼的那一扇窗户，玻璃后的帘子并未完全合拢。

从这里望入房间，几乎所有的物事都在阻挡你捕获芝诺比阿的象形。

你用鸟喙推开窗户。

你发现阴影攀附阴影，窗帘无限延长。

你发现烛具中光热的毒汁从未被点燃。

你发现丰富的陈设中一幅仙人掌的画像尤为突出。

枯燥的颜料中。沙漠中。就算挺立也让人等闲对待的植物。绿色。锐利的笔触。芝诺比阿最完美的同类。

她在哪里。

解剖刀、手术剪、或弯或直的镊子。

她在哪里。

石膏粉、毛刷、橡胶手套与护目镜。

拥挤的工作台上不规范地放置着开口的试剂瓶。

血液在管口喷出的清水的冲洗下从工作台边缘滑落。水桶蓄了半满。

去除异味的洗涤剂反而散发着浓烈刺鼻的气味。好像拌入蜂蜜的蛋黄。

她在哪里。

注意到你的芝诺比阿，终于粗糙地显露出形体。

黑色的。居家的睡衣。黑色的。盖住下身的毛毯。黑色的。面对风扇摇晃的长发。

屏光映亮芝诺比阿发丝间黑色的眼眸。

她松懈地呼吸着，扇叶转动声里，显得悠闲漫长。

“小你回来了……”

你眷恋地撞进芝诺比阿的怀中。

我与它也凑了过来，争夺芝诺比阿柔软的胸怀。

“哈哈哈……停下，快停下。小它，不准咬小你的翅膀。小我也是，会把水泡顶破的哦？”

恐怕旧世者们的同伴也不曾知悉芝诺比阿这温柔、和睦的侧面。

白鸽的你。总是在去无可去处徘徊翻飞。

水母的我。用一颗蓝色的水泡包裹自己。

赤狐的它。贪玩好动，它们中的孩子王。

在芝诺比阿追求远大愿景的途中，诞生的三具滋润魂灵的标本。

芝诺比阿为它们起名为你、我、它。

有时，她甚至会混淆彼此。

“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看到什么了吗？小你？”

芝诺比阿一一安抚，终于让房间的状态回归原来舒适的沉静。

它弯身抱成一个火色的绒团，前足压着鼻子，埋在毛毯中。

我的水泡贴合芝诺比阿的脖颈锁骨，缓慢、有节律地徜徉。

你的足趾扣紧芝诺比阿的小臂，在她倾身靠过去的耳旁啁啾。

“呃……不要啊、麻烦死了……小你看到她了呐……唔……真是的……”

芝诺比阿发出嗟叹。气音使得嘟囔声有些含混。

芝诺比阿觉得厌烦。但她无可奈何。

她为你梳理羽毛，第三百二十七次心生脱离旧世者们的想法。

以强硬的态度拒绝委派的工作。

一声不吭地将自己制成标本，彻底散失意识。

或与尼缪·露米尼斯交涉，请求它逆转大仪式让芝诺比阿再次长眠。

——芝诺比阿所有的设想，无论多么张狂、多么契合实际，全因为芝诺比阿她懦弱的性格不能得逞。

同为借助大仪式还魂的持有印记者，“王国之印记”的考文森·卢门，他理所当然般强大。是被选中者。

他是万年前王国的君主，是被侍奉之人。他喜欢袭击孤立无援的冒险者队伍以炫耀武力。他很有主见，经常违抗卢锡安·希姆的指示。

如果说芝诺比阿总是让同伴困扰，考文森则足以让它们头痛。

那么，让他负责扰乱五国吧。

持“理解之印记”的蒙兰·兰朵建言道。

于是，如今考文森正前往阿斯特拉体预备发动奇袭。

一个惨烈鲜明的对比由此形成。

芝诺比阿记忆缺失，只能从零乱的自我中拼凑形象。

她为何值得死而复生？芝诺比阿一无所知。

她为何拥有制作标本的才能？芝诺比阿茫然困惑。

她为何常在幻梦中见到烽火，见到一位金发的——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头脑。

充斥在灰色细胞间的意态化的黑暗，如同被覆写一般，让芝诺比阿徒然忘却。

好像谁人的手掌将她包裹……

屏幕发出提示音。鲜艳的色彩重新夺取芝诺比阿的注意。

好吧。既然长发的努薇雅有求于芝诺比阿，既然她还有一段距离才能赶到去无可去处。

芝诺比阿便有权力继续进行游戏。

她戴上耳机，轻和地将你放在动物爬架上。

她取了一块披萨，折成一小块放入口中。

浓郁的酱汁与芝士的咸甜口味中，被烘烤过的水果散发着出挑的清香。

像是俊气的女孩忽然变得害羞。甚至脸红。

虽然很恶心、很冒犯，让芝诺比阿反感，但这一想法几乎本能地出现在她的脑海。

双颊莫名有些发烫。芝诺比阿摇了摇头，甩去无关的念想。

第二块披萨很快也落入腹中。

一整盒披萨被她享用。

芝诺比阿将纸盒丢开，与制作标本时残余的内脏堆在一起。

她打开备用的手机，从后台调出BH的界面，熟练地将各项餐食加入订单。

哪怕是去无可去处，依旧能收取外卖。

中大陆最最隐秘之地。去无可去处。什么沟通灵性的秘法才能窥见之地啊，芝诺比阿只觉得好笑。

她那些虔诚的同伴——尤其是卢锡安·希姆——从未在去无可去处运行涉及现实坐标的软件。

那是一种亵渎。卢锡安如是说。

说到底，手机这玩意本就是那神秘的“王冠之印记”的持有人提供的道具，加以限制才让人觉得糊涂。

想着这些轻飘飘的事情，芝诺比阿恍惚地回到游戏中。

在她身前长桌上立着的，是一支横向放置、足有宝箱大小的手机。

既然手机的外壳是由塑形克雷组成的，为什么不加以放大，以获得更清晰、更全面的视觉效果呢？

如果觉得不利于输入信息，就制作一面键盘，通过管线与手机连接。

芝诺比阿制作了一面键盘。

如果觉得滑动屏幕麻烦，就用可以移动的、与屏幕中的指针对应的鼠标替代。

芝诺比阿制作了一只鼠标——为什么要称为鼠标？芝诺比阿直觉如此。

虽然不比直接将意识沉入手机方便快捷，但随时能够抽身的余裕更讨芝诺比阿喜欢。

杀死三月兔：@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

杀死三月兔：快来

杀死三月兔：要第一队通关超凶级副本

芝诺比阿珍贵的亲友。

芝诺比阿最最钦佩的偶像。

此时正催促她加入队伍。

闪闪发光的人真好呢。像芝诺比阿这种阴暗的家伙才得以不引人注意地活着。

怀抱灵魂被净化一般的喜悦，芝诺比阿敲下回复。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对不起！！！！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屋里的宠物回来了。刚才在照顾它。现在已经安置好了。就是说它在休息。不管是长时间的副本还是速通。我都准备好了！总之。感谢你的邀请。

因为是内部测试，所以语音功能还未开通。

设置“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这一昵称时的心态，芝诺比阿早已忘却了。

有趣的是，芝诺比阿奇妙地从未有过更改昵称的意图。

好像她无比满意……

可恶……

那种障壁感——到底为什么——

一道银色的弧线再次划过头脑。

芝诺比阿全身心地投入到GOD的游戏世界中。

虽然芝诺比阿期待已久，但其实她并未被选中参与GOD的内部测试。

一个不期的漏洞使得芝诺比阿成为名单外的玩家，而且还提前一天进入GOD的世界。

仰仗着键盘与鼠标的便利，芝诺比阿一向以施展出色的技巧闻名。

她心中有愧。在另一款热门的对抗游戏，Nerd By Sunlight，简称NBS中，芝诺比阿经常在关键节点投降，也就有了“自恋狂女主角”的外号。

这份愧疚转化为对那些实际付出心力财力的玩家的敬佩。

比如杀死三月兔。比如安妮·约翰。

市面上所有能够通过消费获取体验的游戏中，杀死三月兔小姐总能荣登榜首。

而后者那位安妮·约翰小姐，则是一个月内异军突起的超技巧型NBS玩家。

她也是PM直播软件上的第一位博主。换言之，安妮·约翰小姐得到了手机官方的认可。

芝诺比阿这种人，真的有资格和她们站在一起吗……

不。自暴自弃没有意义。芝诺比阿，你已经与她们并肩作战了，不是吗？

杀死三月兔：右侧支援

杀死三月兔：盾卫转移仇恨

杀死三月兔：注意左侧的地震波

一身闪闪发光的幻化。而且无一不是需要抽干奖池才能获得的超稀有幻化。

这样的杀死三月兔小姐，自然而然成为队伍的领导人。

GOD的副本——也就是所谓的“显出地”——分为异常、凶、超凶、恶、超恶、艰途六个阶层，内部测试只开放了前三个阶层的副本。

为期一个月的测试，在结束后会无缝衔接公测。而内测玩家的进度会被清零。

幻化、掉落材料、任务书等无关数值的道具不受影响。

其余纹章、素材、技能书等影响游戏攻略速度的道具则会被封锁，只有达成条件才能再次启用。

公测后也会放缓副本开放的速度以便公测玩家适应游戏节奏。

真是温柔啊，公测玩家的体验也被照顾到了。

顺带一提，GOD并未设置所谓的等级。

获取材料，突破纹章的阶段，以此实现战力的跨越。

每一道纹章都存在五个阶段，对应副本的前五个阶层。

玩家一次性能够装备四道纹章，当全身纹章达到五阶时，便能挑战艰途级副本。

当然，也可以通过强化纹章提升战力，但这需要大量信用点数的支撑。

不同纹章间存在不同搭配。根据奇愈、征杀、违智、难幸四大倾向，奖池极其深厚。

而杀死三月兔小姐，装备着配套的名为“峥嵘岁月”体系的五级征杀系纹章。全身纹章达到三阶。

她一定、一定花费了至少三十万点的信用点数。

总觉得有些可怕。

但相应的，也让芝诺比阿觉得杀死三月兔小姐值得信赖。

杀死三月兔：谢谢你

杀死三月兔：弱点露出来了

杀死三月兔：强化一下队伍的弱点打击

杀死三月兔：全力攻击

话虽如此，从敌人血槽忽然的大量陷落看来，有效伤害基本都是杀死三月兔小姐施加的。

操作角色回避敌人的范围技能。

与奇愈倾向的请输入昵称小姐配合，支援团队。

保证难幸倾向的Night4小姐角色身上的护盾。

在摸清了敌人的攻击方式和攻击思路之后，其威胁自然不复存在。

循环、往复。往复、循环。

历时二十七分三十一秒，在全力辅助杀死三月兔小姐的通关思路下，她们如愿成为第一个通关超凶级副本的队伍。

由GOD官方发送的祝贺词在屏幕上方滚动。

杀死三月兔小姐随意地鉴定掉落的纹章和素材，然后将它们丢在地上。

内测副本掉落的纹章素材对杀死三月兔小姐而言，已经没有意义。

请输入昵称小姐——芝诺比阿认为她是杀死三月兔小姐的恋人——大方地将它们让了出来，紧随着杀死三月兔小姐退出副本。

剩余的Night4小姐，实话实说，芝诺比阿有些害怕她。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呃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这些给你吧。我不需要。

Night4小姐并未回复。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你好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还在线吗？

Night4小姐动了起来。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所以。那个。总之。

第二位也OK的女主角：全部都给你。对不起！！！！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芝诺比阿匆忙地退出副本。

广场中央聚集着内测的玩家。碰撞体积使得杀死三月兔小姐与请输入昵称小姐不能挪移。

杀死三月兔小姐似乎正等候着芝诺比阿——等、等一下，这种想法，太傲慢了吧——

杀死三月兔：晚上

杀死三月兔：（十六点之后

杀死三月兔：安妮·约翰会找你

杀死三月兔：你和她一起玩

杀死三月兔：我有事

杀死三月兔：（一个伸出肉掌的猫猫的表情）

花哨的付费字体一行一行地在芝诺比阿的私信框中弹出。

还未来得及回复，杀死三月兔小姐便退出游戏。

请输入昵称小姐也同时下线了。

竟然能和偶像的安妮·约翰小姐一起——

来人摘下芝诺比阿的耳机，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你我它面露敌意，示威地紧盯来人。

芝诺比阿想用白布将手机覆盖，忽然察觉好像没有意义，又郑重地放下。

长发的努薇雅——并非本体的努薇雅——掀开口罩，讪笑着开口。

“你真痴迷这玩意呢。”

“呃……你你你、你找我吗——”

“你的这个……这个小鸽子不是见到我了吗？它没和你说啊？”

“没有！怎么会！所以没有！”

“没事的。都是COPY三人组的成员，我又不会把你做成傀儡。”

所谓“COPY三人组”，是旧世者们之中，芝诺比阿、努薇雅与蒙兰·兰朵三人的外号。

芝诺比阿盲目地吞咽唾液，确认这位努薇雅的等级。

杀掉她……可以杀……所以……

傀儡之身的努薇雅，忽然解除了配备的武装。

“这样就放心了吧？”

“呃……不、不知道……”

“……算了。不管这个，我是来拜托你一件事的。”

“要做、做什么？”

“哎呀……就是说，在芙兰朵那什么联合王国的计划出错了。勇者那家伙脑袋有问题啊。她那座飞屋里竟然关押着善上的人……小麻雀潜进去的时候，和那家伙有了冲突，被人家给杀了。”

“小麻雀……是谁……那家伙……是谁……还有勇者？勇者……”

“嗯？不重要哦。都不重要。总之，不能让善上那些老东西干扰计划，所以，我（本体）准备劝诱魔王袭击善上。我需要你引爆女仆的标本制造混乱。如果能把鸡蛇标本的控制权交给我（傀儡）就再好不过了。”

“呃……要……引爆？”

“呵呵……完全不想把控制权交给我啊。”

“可……可以……”

“……可以吗？”

“没有……不、不可以……所以可以……”

“那么，谢谢你，芝诺比阿。”

“啊啊……没关系……你我它……杀掉……杀掉她——”

努薇雅解除了武装。

可以杀。而且毫无负担。所以。

撕碎她。你我它。

为了守卫我心爱的、心爱的……宝物。

我们是彼此的宝物。

芝诺比阿——

一道银色的弧线划过头脑。

虽然记忆的旋涡被强行驱散的感觉让人不快，但芝诺比阿无法摆脱那手掌般的触碰。

这便是旧世者们之中的问题儿，肤浅的芝诺比阿一部分的事迹。